《撩闲》第2/208页


  那女人烫着头微卷的过肩长发,一身裁剪得体的职业装严丝不苟地穿在身上,很是严谨干练的模样。
  她乍然看去,便觉这女人是来谈生意的,再一想,可不是,买她家的宅子,也确实算笔大生意了。
  那女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也在打量。
  那女人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那眼神有股她说不出的幽深,似乎要把人看透,令她略微有些不舒服。
  她爷爷的声音从客堂传来,让她把人迎进去。她朝那女人略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女人冲她轻轻笑了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进入客堂。
  客堂已经空了,只剩下一座待客的茶台。
  女人姓叶,名片上的名字是叶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泠在递名片时似乎略微犹豫了下,然后递了张只有名字和电话的私人名片。
  叶泠的态度比起之前来她家痛宰落水狗的人要好上许多。不论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内心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露出来的不是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温徵羽这个月见到太多。如今乍然见到个态度好的,似是诚心想买这宅子,凭添几分好感,因此她在领着叶泠看宅子时,亦添了几分诚心,希望能够谈成这笔买卖。
  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宅子,哪个地方什么时候修楫过,用的什么材料、找的哪里的工匠师傅,又有哪些地方是几百年没动过的古迹,自己最是清楚。
  一砖一瓦一屋一瓴,承载了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经历与记忆。
  不知不觉间,他们来到了她的画室前。
  她的画室是将临湖的三间屋子打通布置成的,一副写有“画堂”的牌匾挂在屋子正中间。
  叶泠问她可以进去参观吗?
  她收回思绪,点头,缓步上前,推开虚掩的画室门。
  她画的画,全在这间画室里。
  江南气候潮湿,她的画全放在定制的防潮柜中,只留下一幅《昆仑万妖图》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昆仑万妖图》,全长四米九,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妖,她画了三年的心血之作,也是她的成名作。
  画成时,她本欲为自己起名“昆仑老人”,她爷爷不允,说她:“你才多大,也敢自称老人。”她便将名字改为“昆仑小怪”。
  她在看画,旁边的叶泠也在看画。
  叶泠盯着昆仑万妖图看了许久,问她:“你的画卖吗?”
  这是近一个月来第一个问她卖不卖画的人。
  温徵羽盯着自己的画作,点头,说:“卖。”她自己的东西,最值钱的,也就这《昆仑万妖图》了。
  叶泠说:“你开个价吧。”
  温徵羽回道:“你看着给吧。”她从叶泠看这画的眼神能看出叶泠是真的打心底喜欢。
  叶泠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昆仑万妖图》,说:“二百万。”
  温徵羽愕然地扭头看向叶泠,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因有人欣赏自己的画作愿意花高价购买而微感欣喜。她实话实说道:“虽然这幅画是我的成名作,但我的名气不足以值上这个价。”
  叶泠扭头看向温徵羽,说:“我是说你这屋子里所有的画,二百万。”
  温徵羽:“……”
  叶泠说:“你这屋子里这么多画柜和画作,搬起来想必非常不方便。我是诚心想买这宅子,对你们开出的价也比较满意。我的意思是,如果您愿意按照这个价出手的话,我买下这宅子和这些画,它可以继续保持原样地留存在这里。”
  温徵羽明白了。这就是把她的画当作卖宅子的搭头!


第二章
  温徵羽没应,也没回绝,领着叶泠继续看宅子。
  她家的宅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占地不算宽广,但胜在布局精巧,将亭台楼阁、假山回廊、水榭小湖尽揽其中。
  叶泠说想去湖边看看。
  天空仍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屋檐下滴下的水滴都串成了珠帘。
  叶泠是买家,她是顾客,她是上帝,她说了算,温徵羽没有意见。
  温徵羽见叶泠的随从带有伞,便没管叶泠,信手拿起画堂门口常备的伞领着她去。
  江南的雨景,自来动人。烟笼轻纱,湖波微漾,迎着徐徐沁凉的春风,丝丝缕缕的小雨轻拂面颊。
  微冷。
  温徵羽喜欢雨景,时常品茗赏雨,偶尔兴起还会弹奏几曲。不过这不代表她喜欢在雨中漫步,雨天地滑,她家这宅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随处可见的青苔,她爷爷为了意境任由它们生长。每逢下雨潮湿天,她家园子的路面便滑得只剩下最中间那点仅容落脚的地方可以走。
  温徵羽不知道叶泠是有意还是无意。叶泠在这下雨天绕着湖边走还要与她肩并肩,她往前拉开点距离,叶泠跟上来,她落后半步,叶泠便放慢步子等着她迈步跟上,浑不在意身后的随从人员的伞遮不住她。温徵羽作为主人,出于礼节,只能把自己的伞往右边移了移,分出一半遮住叶泠。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向叶泠脚下穿的高跟鞋和让雨水淋得格外湿滑的路面,很不想提醒叶泠当心地滑。
  下雨天地滑,三岁孩子都知道的常识,不用她提醒吧?温徵羽心里这样想着,便当叶泠知道地滑。如果人在她家摔了,总还是不太好,她暗暗留心。
  她不知道是她多心还是错觉,叶泠的视线似乎总是落到她身上和她手腕上,她朝叶泠看去时,叶泠的视线又落在别处。大概是她的错觉吧。她脸上没花,叶泠不至于会盯着她看。她的手上只戴着一对奶奶留给她的镯子。奶奶留给她的东西,也只剩下这对翡翠玉镯了。
  旁边的叶泠忽然脚下一滑,身子一歪便要朝湖边倒去。温徵羽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拉住叶泠。
  叶泠的反应也不慢,一手回握住她的手腕,身后的随行人员也及时扶住她,没让她摔倒在湖里。
  温徵羽说:“下雨地滑,当心点。”低头去看叶泠的脚,问:“没事吧?”
  叶泠轻轻“咝”了声,说:“好像脚扭了。”说话,又抬起头看了眼温徵羽,说:“好像不能走了。”
  温徵羽会意,赶紧让开两步,给叶泠的随从人员让路。
  叶泠对上前来背她的随从轻轻摆摆手,说:“扶我到亭子里休息下就好。”她望向温徵羽,轻声问:“能扶我下吗?”
  叶泠都开口了,温徵羽不好拒绝。她上前扶着叶泠往凉亭走去,说:“地滑,踩中间没有青苔的地方。”
  叶泠轻轻说了句:“你刚才没说。”
  温徵羽顿时心虚,耳根顿时烫了起来。她绷紧脸,装作没听到,扶叶泠到凉亭中坐下。
  叶泠坐下后,揉着脚踝,说:“你至于吗?生意买卖,讨价还价,天经地义,一回头就给我穿小鞋,地滑都不提醒我一声。”
  温徵羽忽有点无言以对,错愕地微微张了张嘴,顿了两秒,才说:“雨天路滑,我以为你知道,恕我招呼不周。”她又看向叶泠的脚踝,问:“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叶泠摇摇头,说:“歇会儿就好。”
  温徵羽没作声,静静陪在旁边。
  过了两分钟,叶泠忽又说道:“你的画,我很喜欢。”
  温徵羽秀眉微挑,心说:“喜欢你还把我的画当搭头。”
  叶泠又说:“这宅子我也很喜欢,你们开出的价格不算高,我按照你们给的价买下这宅子,你以二百万的价将画作半卖半送赠给我,怎么样?就当是交个朋友。”
  温徵羽缓声说:“宅子是我爷爷的,怎么卖,得看我爷爷的意思。”
  叶泠没再作声,继续揉脚。
  温徵羽坐在亭子中,望着飘落在湖面上的蒙蒙细雨,略感失落。她的画作,二十年的心血,那一幅幅画卷承载的不仅仅是她的心血,更是她的精神世界,一个属于她的另一个世界。卖画,对她来说,如同拿一把细小的刀子一点一点的剥她的心。她心疼,亦舍不得。
  凉亭中,忽然静了下来。
  温徵羽沉吟许久,才说道:“老实说,二十年的心血之作,我从没想过要卖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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