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一头濒死的龙》第128/135页


  可他恨她。
  他从清泉绿林跑出来,想着去找他唯一的朋友。罗兰日复一日地在他面前说银龙是死了。他中了他们的诅咒,无法根治,他会衰弱而死。他总是想不会的,玛多是个白痴,白痴总是好骗,白痴也总是很幸运。他从清泉绿林里跑出来,希望还能找到他的朋友,看见他还好好地活着,对一切挑三拣四,吹毛求疵,冷着脸抢他喜欢的财宝。他们约定过要一起去游历这片大陆,旅途才刚刚走到一半,怎么能中途放弃?
  他在战鼓平原找到了他,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类女孩。杜维因憎恨人类,是人类造就了这一切,是他被人类欺骗,带着自己的朋友落进了人类的陷阱。他至今还在人类的手下苟延残喘,红龙再也不想让人类摧毁他珍视的一切。
  可为什么贝莉儿是个人类呢?那晚他坐在树上想。银龙不可能爱上一个人类,玛多为什么爱她?他想着:曾经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找到伴侣,另外的一个会多么为他高兴。
  可杜维因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有多么痛苦,就有多么愤怒,他有多么绝望,就有多么憎恨和嫉妒。
  他抱着小黄走在草地上,火红的发从他身上披散下来,如燃烧的血海。他孤独地走在星空下,走到阴影的最深处,那里躺着一个蜷缩焦黑的肉块。红龙低下身来戳了戳,塞西瓦尔已经烧成了渣。他吐出一口气,噗嗤一声,肉块中破出一枝新绿。
  嫩芽在月光下发芽,从最污秽的尸体中开出来,闪烁的是露珠。嫩芽越长越大,变成一棵小树,再到一棵大树。大树在风中摇晃着枝叶,发出嗤啦啦的响声。大树越长越大,杜维因抱着小黄跳上树枝,树干催生着,送他到几百米的高处。
  从空中俯视的感觉一直很好,星穹辽阔,明月西沉,云朵仿佛伸手可及,地下的一切都成了渣滓。
  龙原本就是这样睥睨长空的生物。杜维因坐在树枝上,从上往下望。树开花了,一树洁白的花朵。小黄炸了毛,爪子紧紧勾着他的衣服,龙笑着戳它的脑袋。“别担心,小黄~不会把你掉下去的哟!”
  他从清泉绿林中逃出来的时候就发过誓,要杀了一切得罪过他的人。巨龙就是这样小心眼而睚眦必报的生物。他杀了安特亚,把洛兰扔给精灵,又让罗兰和塞西瓦尔内斗。雄狮公爵奥格斯?洛莱恩派了兵帮安特亚捉他,所以他也在他的名单里。如今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杜维因拿出酒,对着黎明前的黑暗喝了一口,以兹庆祝。
  然后黑暗从他脸上移开,空间中有撕裂的爆响,银龙飞了出来。几百米高的大树和如此剧烈的魔力波动,原本就不是很难找。杜维因说:“啊,玛多!”他面带微笑,看着那头银龙咆哮着要冲上来撕裂他,又被无数的绿枝缠住。
  他身后是精灵,还有更多的精灵们从远方奔来,四面八方,将他围绕。森林从大地上隆隆升起,阻碍龙的脚步。玛利多诺多尔狂怒着要扑上来――他无法如愿。他被无数树枝缠住了爪子和翅膀,他在作战中伤痕累累,面对一座森林,再也无法爬起来了。他仍在怒吼,徒劳地挣扎要扑上来将他撕裂。
  “杜维因!你个渣滓!”
  龙的吼声在这片旷野回响。
  “告诉我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
  想必是罗兰。杜维因笑着想。
  所以说,留下罗兰给他们也算是有点好处,不然这么多的话可从何说起呢?红眸对上了银眸,平静对上的狂怒的绝望。明明黎明已经来了,阳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彼此的脸。银龙在咆哮着,在怒吼,龙和树差得也没有多高,他拼命地挣动翅膀要飞起来。“杜维因!你个渣滓!告诉我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眼泪从鳞片上滑下来,精灵们从他们身边围了过来。杜维因想:你个笨蛋小白虫子。
  我保证让你回家。
  “那女人说的没错。”他说:
  “我已经死了。”


第165章
  杜维因有时候想, 精灵的树真是奇怪, 无论怎么催生, 都只会开出一种颜色的花。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自然之石是清泉绿林的力量根源, 众所周知,精灵的圣树周围永远温暖如春, 开满了洁白的花。
  杜维因真的很讨厌这种开白花的能力,他喜欢红色, 他是红龙, 匹配他的理当是烈火、是岩浆、是正红色,是燃烧无休无止的血红。他试着想改变花的颜色, 可是无果, 他试着想控制它们别开花,可也无果。精灵的树到底为什么这么爱开花?假如使用这力量就要忍受花朵和香气,杜维因常常把它们点成火把,一把火烧光成废墟。
  现在他还是不得不忍受这种处境, 巨树高耸, 葱郁如林,绿树白花,他抱着小黄,高高坐在树梢。他脚下是玛利多诺多尔, 他最好的朋友, 刚刚知道被他骗了, 骗得倾家荡产,他怒吼着, 要冲上来找他拼命。杜维因怎么会让他上来呢?他被枝蔓缠缚,大地震动,龙怒吼挣扎不休。
  “杜维因!”那个声音能够撼动崇山,带着狂怒和悲怆。“杜维因!杜维因!你这个渣滓!”那强大的破坏力让周围的精灵都不得不远离,他们紧握着兵器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杜维因甚至还有闲心托着下巴看那些精灵的数量,他们穿着什么衣服,带着什么兵器,从最高处望下去,那一片人头攒动的绿色海洋有多么可笑。
  杜维因一直看不起精灵就有这么一个理由:他们的发色竟然是不会变化的。怎么可能一个种族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绿色的呢?放眼望遍坎塔大陆的所有种族,有哪一个像他们这样?甚至只要和精灵混血,后代的发色和颜色也必然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要杜维因说那就是一种可悲的疾病和诅咒,染上了就永远脱离不了――而且,真是寒酸。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头发,红发多好,鲜红得像火。玛多的银色排第二位,他的头发闪耀,金龙和银龙是所有巨龙中最受欢迎的两种龙。
  杜维因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和玛利多诺多尔做朋友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了。黎明来了,阳光照射在银龙的鳞片身上,美丽得像一个梦境。只是这个梦境太过惨厉,龙在战斗中受了重伤,鳞片掉落了,翅膀被划裂,全身上下都是血口。
  他看着银龙在最后一次扑击后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倒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他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张开嘴喘息,仿佛能够感同身受。有一瞬间他看见的是过去战败倒下的自己,心脏像被撕扯的空洞,翅膀压在身下的剧痛,血从他身上凶猛地奔涌下来,像小溪,像潺潺的河流,带走的不是他的生命力而是希望,残破鳞片中露出骨头和肉,像是炼狱。
  他本来并不在乎,心里有着放松和喜悦。曾经那是一场再惨烈不过的战斗,坠在天际的如血残阳,火焰和倒塌的废墟,遍地焦土。他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远去,他明白自己走不了,他也不想走。人类们要什么他们就拿去吧,愿赌服输,手下败将。对巨龙而言,战死不是屈辱,而是最后仅剩的荣耀。
  他原本应该死了,即使不能安眠在龙冢,至少他的责任已完。可他被从死亡的世界中重新拉回来,遭受折磨。这一切不应该怪谁,至少杜维因自己就没有想到原来死了都还不算结束。然而战败的龙遭遇什么对待都无话可说,这能怪谁呢?杜维因没人可怪,难道他不能迁怒吗?银龙抬起了头看着他,眼神中都是绝望。
  他竟有些享受这绝望。他抱着小黄坐在树上,惬意的姿态像迎接远方来客。谁在乎未来是什么样?他报复完也庆祝完了,他坐在树梢上,睥睨如同君王,火焰从身边落下来,像是骄傲地抬高了下巴,尊严的华服。
  他笑着说:“我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从风中传出很远,那不是他的声音,那是树在说话。阳光下有气流拂动,树梢在摇,带着沙沙的叶响,如风传絮。整个旷野充满了森林的低语,所有人都听到了。狂怒的巨龙在最前面,他挣扎着,爪子划破地面,土石飞扬,杜维因向远处看了看,在树荫后那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只是他过不去,也不想过去了。
  他笑着低头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省省吧,小白虫子,你逃不出我的囚笼。”
  他得到的是一个空间斩,杜维因早料到玛利多诺多尔会怒起杀龙,他控制着藤蔓和叶子挡住了这一击。
  “杜维因!!!”
  朋友在失控地咆哮,要上来把他撕成碎片,而他自顾自轻松地交代:“我把那条阴险的毒蛇钉在了这棵树的树根上。嗯,虽然想到坐在他尸体上有点膈应,不过玛多,我们的敌人差不多啦。”
  他看着他,好像看个傻瓜,抱着小黄撸毛,发出和往日并无二致的嘲笑的笑声。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银龙身后有精灵越众而出,当然出来前他将罗兰交给了其余的精灵。这时候似乎没有人对那个罪魁祸首的女人感兴趣,但杜维因当然相信自己如果向罗兰攻击,他一定会被第一时间射成马蜂窝。
  他托着下巴惬意悠闲地看着伊奥文・乌切尔走过来,脸上的神情到底是对公的严肃还是对圣树□□的尊敬呢?他想,真有意思。
  他看着他这样慢慢地走过来,脚步算不上慎重,算不上每一步都像走向有龙要突然暴起的陷阱。伊奥文走到树下稍远,离着已经挣扎不动的玛利多诺多尔有一段距离。杜维因分出一些心思看着银龙,他终于挣不动了,轰然倒在地上,徒劳地喘息,徒劳地吼叫。他抓着地面徒劳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双翼刮起威胁的狂风。
  绿眸对上红眸,杜维因不太懂为什么伊奥文的神情这样严肃而沉重,像是在参加哀悼会,她已经躺在土里,只留墓碑与人吊唁。可龙的尸骸之上,从来不会有墓碑,而精灵哀悼的人里,也绝不会有一头身带自然之石的巨龙。杜维因实在是有一点好奇,他因此没有制止伊奥文走近,他支起一条腿,托着腮,歪着头,脸上是邪气好整以暇的笑,那头卷曲的红发华美地垂下来,如同焚烧的烈火和宝石。
  “杜维因阁下。”
  “啊,精灵。”红龙礼尚往来的说:“嗨。”
  “自然女神向您致以问候。”
  杜维因不打算接这个闲聊的茬。“你们来得真快。”于是伊奥文从善如流地改口。“确定维拉港有线索后我们就通知了其余的同伴们。”
  “难道人多就可以找到线索?”
  “现在不是找到了吗?”
  平淡的对话,不温不火,毫无激情和继续的兴趣。红龙撇了撇嘴决定挑事:“说起来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不是一直很想找到杀那个老家伙的凶手?我知道哦。”
  “我恳切地要求您请称呼他大祭司。是谁?”
  “你求我啊。”他得意地抬高下巴要求,然而精灵已经猜到了凶手。
  “……是罗兰・梅洛吧。”
  杜维因瞬间就不爽了:“这么好猜吗?”
  “并非您的谜题不够扑朔迷离。”精灵沉静地说:“当然是由于罗兰・梅洛自己暴露了这一罪行。”
  他简单地说了说杜维因离开后他们干过的事,战斗、合作、一起逼问罗兰。那个女人给关在荆棘洞里,即使穷途末路,还是满口的谎言。她将事情都推给洛兰和塞西瓦尔,她说他们分了龙,洛兰想要做一个实验,他需要珍稀材料并点名要自然之石,于是塞西瓦尔杀了大祭司弄来了石头。
  她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历数自己对红龙的爱,她不过是一个为爱所迷的可怜人。她将这一切的因缘推到爱情上,似乎因着这个浪漫而痴狂的词汇,所有因爱导致的嫉妒、恶毒、扭曲和罪行都可以得到感同身受和宽恕。何况她有什么错呢?她甚至鼓动洛兰将杜维因作为实验品,让他复活,只因她想看到重新飞在夕阳下口吐烈火的红龙。她想要得到他,于是让洛兰留下完整的他――否则他怎么会仍是如今这个美丽闪耀的样子呢?她有什么错?她唯一贪婪的是强行和龙签订了契约。
  “那又怎么样?每个人都会想着要得到一头龙!除了这点我对他哪里不好?!”她咒骂杜维因是个忘恩负义的贱种。她救了他,他恩将仇报。她在树洞里大喊:“我没有错!”她丑陋得像一团污泥。
  她唯一说的真话是杜维因死了,是被洛兰强行复活,用森林的力量将他从龙的冢乡里重新拉回来,她唯一让人不肯相信的是这句真话。这个女人清泉绿林无法杀死,她身上的一切伤害关诸着杜维因。伊奥文说:“其实你不是为了报复洛兰,才把那枚鳞片埋在地下室的吧?”
  想要的恳求没有了,看来精灵都不是蠢人。龙撇了撇嘴,懒洋洋地说:“没错。”
  说到自己这个最为自豪的复仇计划他就兴高采烈,满面笑容,无比耐心,和伊奥文一言一语,相互剖开真相。血债血偿的仇恨埋得如此深远,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所有的陷阱。蛛丝马迹并非无迹可寻,只是没有这条串起的线。如今到了结局,一切如雪中爪印,鲜明无漏。伊奥文说:“你是为了把我们的目光引到你身上。”
  龙笑着说:“没错。”
  “你让我们怀疑塞西瓦尔也是想借清泉绿林的力量辖制他。”
  “没错。”杜维因说:“不过他喊那头老狮子来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本因为时间不够,我打算把他仍给玛多――但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这条线曾经埋得很长很远,杜维因从清泉绿林就开始谋划。那时还没有玛利多诺多尔,虽然罗兰打击他,虽然他私心里坚信着玛利多诺多尔绝不会死,他仍是按照没有银龙的假设,埋下一颗颗炸弹。
  对杜维因来说想这个计划并不容易。对巨龙而言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隐忍和谋划,这样的曲折和这样的盘绕。这是耻辱,可杜维因曾经日复一日的躺在炼金阵里,在剧痛和折磨和灵魂的灼烧中,控制着他不发疯的,是这个血腥而精巧的复仇。
  一切的最开始都只是模糊的一个步骤,他埋下龙鳞和血衣,引诱巡逻的精灵去洛兰的藏身地。他迫使洛兰换了地点,让他们重新进入清泉绿林时要洛兰接他,那么亚空间会不稳,让精灵更容易攻破。
  他宰了安特亚,他想什么时候杀都可以。一切的雏形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引得人类世界风声鹤唳,料想精灵们已经发现了大祭司失踪,越乱他们的目光越会集中过来。他明知清泉绿林会搜到龙鳞和大祭司的血衣,他让精灵跟着他们追去了维拉港,并用言语诱导,让他们怀疑银狐伯爵。精灵们为了找到线索进入了拍卖会,银狐伯爵以为用自然之石就可以牵制他和罗兰,岂料杜维因根本不在乎,所以清泉绿林的饵反而被他吞下,成了松懈他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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