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一头濒死的龙》第26/135页
玛利多诺多尔就只能沉默着看着人类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饼都吃光。吃完饼把汤也倒出来,他们一人一碗,端着抽噎一下,眼泪落到汤里,她捧起碗来仰头就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然后把盘子收起来冲到溪边去洗碗,剩下的肉还有一半收拾好晚上吃。都做好了,拿着叶子来擦桌子,这时眼泪止了一些,眼睛还是红的。清理完了,锅里烧着的针叶茶倒出来,一人一碗放到桌子上。
准备完毕,可以开始谈龙生了。人类凶巴巴地说:“问你两个问题。”
玛利多诺多尔继续沉默地看着她,他现在有点后悔冲她笑了。
贝莉儿说:“第一,你看见我身后这栋大房子了吗?”她朝他一比身后的小木屋。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他确实发现了,屋子的屋顶建了起来。这里和他睡过去前相比又增加了很多东西。贝莉儿接着说:“我加高了屋顶,现在你进去不用弯腰了。”
他点了点头。
“漆了树油,要等它干,味道散掉,可能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进去住。我还做了你的床和枕头,还有被子,你的碗和杯子我也做了更漂亮的。你的摇椅,”她往平台上一指:“我也做了。上面放着你的鳞片的那把就是,你想什么时候躺着都好,看星星也好,看天也好,睡觉也好,或者不要也随便你。”
他继续点了点头。贝莉儿说:“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对吗?”她不知道为什么白龙一醒来对她的态度就变化这么大,或许他做了个梦就突然决定对人类敞开心扉,那也无所谓,贝莉儿有自己该做的事,该说的话,该表明的态度。
“这些全都给你。这里就是你的地方,你睡觉前我就想对你说,那个,我才是不请自来的人。我抢走了你的小溪,我一直挺抱歉的,虽然我一直尽力做了补偿,可是这不代表你就必须原谅我。如果你想要我走,我会走的,你不用把这里让给我。”贝莉儿说:“但是,我现在请求你让我留下来,做你的客人,和你一起住,你愿意吗?”
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看着她。让人类留下来或者他留下来,对他而言是一样的。曾经他不想和她在一起,那都是因为他可耻的软弱。被诅咒和梦魇控制的时候他憎恶她,被恐惧和悔恨控制的时候他害怕她。其实如今想来这和人类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痛苦,反而简单粗暴地迁怒和怪罪于她。
他说:“我现在还是很生你的气。你为什么抢走了我的宝藏,你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吗?”
龙板着脸,样子看起来相当严肃,贝莉儿突然想起他那一口大牙,她被他叼着放在地上,整个上半身在黑暗里暖暖湿湿,她突然就有点心虚:“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小声说:“你看,我这么弱,你一根手指头就碾死我了,如果有什么阴谋,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肯定早就发现了。”
这倒是真的。玛利多诺多尔说:“既然如此,你会补偿我的,对吧?”
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显得他那张冰雪一样的脸孔很温暖,他看上去是那样严肃、淡漠而端丽,好像之前的笑如同幻影。但是贝莉儿现在知道那都是真实的了,如同他叫她的名字,如同他和她聊天,如同他说:这也很适合你。她笑起来。“那当然啊,我们不是早就做过约定了吗?你不吃我,我给你做饭?”
龙再次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人类灿烂又明亮地笑着说:“现在是第二个问题。”
然后她闭上嘴,瞪圆了眼,两只手叉在腰上呈茶壶状,小太阳一样的明亮突然全都变成母狮的暴怒。
“来,现在告诉我,你的脸和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第41章
玛利多诺多尔躺在藤床里。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非常巨大而明亮。树梢上有风, 吹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清凉。巨龙喜欢居住于高处, 山峰或是悬崖上的岩洞, 即使是掌管火焰的红龙也习惯于冰冷,毕竟坎塔大陆和龙岛上的活火山也没有那么多。
但在草地上过夜似乎也不坏。吃过了饭后就要准备睡觉时间, 贝莉儿专门拖出给他做的藤床架子,里面已经满满地铺了晒得又干又香的干草, 上面摆着羽绒枕头, 架子上插着迎风摇曳的小野花。一切都跟他刚与她相识时一样,不一样的是人类这回有胆子把他按在床上, 号称是要给他测量尺寸。
“我估摸着做的, 也不知道大小到底适不适合你。”贝莉儿说:“就躺一下。”龙顺从地顺着她的力道躺在干草上,一头斑驳的长发扇形散开在枕上,垂出藤席外的时候,丝丝缕缕卷曲着落在草地上, 华丽得像水银泻地。
贝莉儿小心地给他整理起来, 一捧明月放在他眉边。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孩子整理床铺,然而青年的银眸一眨不眨地注视她――他好像就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对啦,龙怎么能懂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呢?他是龙啊他是龙啊。贝莉儿要反复念上一千遍才能忍住不脸红。
藤床的脚那端是故意不收尾, 就是为了这个情况, 玛利多诺多尔的脚果然有点突出来了, 尴尬地翘在干草的外缘。贝莉儿说:“你不用起来,我很快就给你弄好。”她编草绳藤条什么的现在也很有心得了, 再说也是边缘的藤条早就准备好的,只待确定身高,整理一下就可以绑上去。她就蹲在他脚边给他弄好。
白龙的两只脚也很美丽,白而冷,大而精致,仿若一块坚硬的玉石。不过他的脚是很明显看得出来是要不一样的,脚趾和人类比起来长很多,末端还有些弯曲,上面还能看得见鳞片的轮廓――就像是血管变成了圆形,一片接一片地缠绕下来,凑近了看才能发现。他的指甲是透明的冷银。
贝莉儿发现其实白龙并不是全身都是人类的模样,他有很多地方是看得见非人的痕迹的,最明显的是那双竖瞳,除此之外还有他微尖的耳朵,他的长而锐利的指甲,他的手可能也是这样但她没仔细看过,除此之外就是他的脚。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是没穿鞋子的。啊明明皮肤看起来这么完美无瑕,但是超级给力啊,怎么蹂躏都不会受伤。该说不愧是龙吗?贝莉儿余光里看见白龙坐了起来,草毯子从身上滑下,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我睡地上也不要紧。”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之前也睡地上。”
“那是因为我做不出你那么大的草床。”贝莉儿说:“但是如果你变成人我就负责照顾你。”
玛利多诺多尔便不说话了,看着她做。藤床编好了,她蹲在他脚边,抓起旁边的干草干叶子往他脚底下塞满。做好了,拍拍手,站起来,玛利多诺多尔的目光跟着贝莉儿抬起来,月亮洒下光辉,人类的神情一变,玛利多诺多尔就知道又要来了。贝莉儿气势汹汹地叉着腰说:“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脸和头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重复地说。他的目光随着人类的动作而在抬高,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贝莉儿,而是正仰着头迎接她身后的月光。月光从人类小小的身躯后照射过来,映得他的心也很平静。他平静地回答。就算不看他也想象得到,人类总是这样的神情,眼睛瞪得圆圆的,眉毛扬得高高的,一脸兴师问罪。
星星低垂的夜空里,有暗香的花儿摇动。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莉莉的那朵花一定是小野花,长在深谷那种。真贴切啊,白嫩嫩的,小小的,根扎得深深的,无论怎么折腾都顽强地长在地上,绽放自己的色彩。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莉莉,你该去睡觉了。”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十几遍,隔一段时间她就要追问一次。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这一次应该到头了,人类怎么这么能惦记呢?
事实证明贝莉儿还能更惦记。“你这么敷衍我,你以为我晚上还睡得着吗?”她叉起腰,站在玛利多诺多尔面就是挡住了月光。“说清楚啊!什么叫没什么,你不说明白我就跟你耗着。”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月亮看,只好从善如流地把平静的目光移到她脸上。“人类不是离不开睡眠吗?”
“就算这样我也断断续续撑了七天,不要小看我。”
“你想和巨龙比耐心吗?”
“你想和我比耐心吗?你要是觉得我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这事,你就想得太好了。”贝莉儿直截了当地说:“这有什么好不说明白的呢?你不想让我知道些什么,玛多?”
“玛多”是白龙告诉她的昵称。她白天努力了蛮久,白龙的名字实在有点长,叫起来不习惯,也有点拗口,觉得很别扭――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喊这么长的名字莫名其妙有点羞耻,所以老是磕磕绊绊地停下来。最后玛利多诺多尔还是放弃了地说:“玛多。”
“什么?”那时她正在为一口气喊出他的名字而憋着气努力,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等等等等――什么?”
然后白龙便如同叫她的名字一样平静地将这个简称交给她。“你可以叫我玛多。”
贝莉儿满怀感激和感动和幸福地接受了――虽然还是叫白龙习惯点,但白龙都这么友好地喊她“莉莉”,她也只好把这名字从此按在心里喊喊。但这不代表她现在叫着他的昵称质问就会更温柔一些。“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睡在门口有多吓人吗?而且颜色还突然变得那么黑。你以为我是傻子?我睡醒了就好了?你睡了这么多天我都担心死了!我都怕你醒不来了!”
贝莉儿真不是傻瓜,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面也慢慢回过味来了。白龙突然变黑的颜色,一地的血迹,还有他给她的那个锅。老天知道这家伙别扭得要死,要不是觉得亏欠她,他会给她做个锅吗?还做得那么丑他都愿意给?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看一次就觉得哭笑不得一次的锁子甲锅,贝莉儿有好多个晚上摸着它把这件事想明白。她不相信白龙会觉得锅就是这个样子,这锅的确很烂,看见它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如果不是觉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她了,他是不会给这个烂东西的。
或许他并不会死去,贝莉儿还是能确定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会去做这件事,但他起码确定他绝对不会死。但她还是很害怕,每一天都是。贝莉儿能想象得到,巨龙的时间是那么长,如果他一睡几十几百年,他们也和永别无异。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晚上都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她明明很喜欢睡眠,但是她半夜跑到白龙身边靠着他的爪子睡觉,好像这样就能心安一些。再后来她就爬上了他的背睡。
她逼视着他。“那之后我好几天都晕晕的,走路没力气,又冷又困,你知道吗?”
“……你是想要我说抱歉?”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地问。
贝莉儿苦笑不得地垮着肩。“不,我是想告诉你,我有多害怕自己生病或是受伤了,我就照顾不了你了。”白龙还无辜地看着她等下文,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贝莉儿有时候真有股冲动想哭着揍他一顿。为什么他就是不懂,龙真的这么迟钝吗?但还是算了,看着他的脸和头发她就下不了手。
“玛多,我关心你。”她站在他身前认真又慎重地说:“我想知道你的情况,我知道巨龙和人类不一样,但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有我生病的原因在内的……我觉得很抱歉,想帮助和治愈你,就算可能我根本对你的现状无能为力……我……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你。”
她没有说哭白龙,反而把自己快说哭了。眼泪汪汪的,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努力地憋回去。玛利多诺多尔望见了她眼里的泪光,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这么爱哭。凶的是她,哭的也是她。这有什么好问的呢?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危及他的生命还不够吗?“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问。她是想让自己的不安好过一些吗?他试着想,想赎罪吗?她知道她对这些都无能为力吗?
玛利多诺多尔真的不明白人类,他们的灵魂中满是莫测的乱团。从前他可以将这些都往最坏最阴暗的方向假设,现在他知道不是,于是龙就再也不明白人类究竟在想什么。“知道以后又怎么样呢?”
“尽我所能地帮助你。”贝莉儿说。
玛利多诺多尔还是不明白。他看着人类,人类的目光那么坚定,眼圈红红的,显得很温暖……很弱小。最后他还是说:“没什么。”
够了在这些问题以后再说没什么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两样啊!要么就麻烦你嘴硬到底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贝莉儿威胁地张开双臂做最后通牒:“如果你再不说我就抱你的脖子哦?”
她是不知道脖子对他有什么意义,明明巨龙的脖子那么那么长,他也坚持对爪子里的她说“不许碰我的脖子。”但效果显著,上一次抱脖子后他们的关系就来了个大飞跃,贝莉儿不介意再来一回。岂料这回白龙只是愣了几秒,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想抱就抱吧。”他低下头微微别着看向别处,只是坐那动也不动的,就是没有看她的眼睛。贝莉儿反而愣住了。这一副逆来顺受准备好被欺负的样子,她……她还怎么抱得下手。心里更酸涩了。停了好一会才低声的问:“你又没力气啦?”
白龙闻言瞪了她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贝莉儿眨眨眼眼角就滚下来一串没憋回去的泪花,她突然就哈哈哈地笑了,感觉自己跟神经病似的。
确实是个傻子,执着地追问这些问题。她也叹了口气,跟着一屁股坐到他的床边。
“玛多。”她认真地叫着他。小黄在旁边探头探脑,她一把抱过来揪住,揉着耳朵像揉毛团一样蹂躏。玛利多诺多尔谨慎地将银眸从小黄身上打量到她脸上,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不用再警惕脖子……这才眨眨眼,等待她的下文。
而她说:“你再也没有去泡水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用担心你呢?”
玛利多诺多尔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贝莉儿看着他的面无表情,在黑夜的篝火中她总是看得不那么真切的,白龙美丽的面孔静静的,他总是这么静静的,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直白地将所有的想法都对他和盘托出,让他挑着回应。“因为水不能治好你了吗?”贝莉儿说:“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那什么可以治好你呢?”
她很想帮助他,非常非常想。不管这都是出自什么,赎罪、关心、期盼、或是只是想要和白龙有更多的羁绊。只是当她看见他顺从地被她推倒在床里的时候,这份心情就更加地强烈。巨龙是不用睡觉的,巨龙也不需要这种干草床。传说中的龙睡在山洞和宝石间,就像那晚她被他带进他的山洞。冰冷的石壁、黑暗而湿润的地面,走出洞口的时候,山风如此凛冽,俯瞰着大地,月亮巨大而明亮地升起,银色的龙低头望着林海,在闪闪发光。
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贝莉儿统统都明白。而他现在躺在她的干草床里,安静而沉默,漂亮的银发和面孔都染上恶毒的黑色,色彩黯淡又灰沉。
是她的贪婪和孤独伤害了他,而这头傻乎乎的龙竟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贝莉儿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无论如何她想为他做些更多的事,她想让他好起来,尽她所能。
于是她就对他摆了摆手,圈了一圈,让玛利多诺多尔看清楚至今为止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房子、田野、食物、工具,还有她的王国。“你不记得吗?从这里光秃秃的草地一直到这些所有的东西,这都是我一个人做起来的。”
她坐在月光下朝他自信地微笑。“没准我有办法呢?玛多,你不和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也想快点好起来吧,虽然我是个辣鸡人类,可你别小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