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情丝》第14/96页


  来回翻腾了两次,干脆坐起身,披上衣服点燃蜡烛,刚在桌前坐下,便明白缺了什么,这个夜晚太过安静,不止是没了夏日虫鸣,还少了半月来夜夜相伴的箫声。
  黎子何拢了拢衣服,走到小窗前,夜色正浓,星月无光,窗外的宫殿树木,都只看到模糊的影子罢了,借着屋内透出去的烛光,看到细雨一丝丝,如银色发丝一般随风飘落,打在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轻轻一笑,原来下雨了,那人该是不会吹了吧。
  吹灭烛火,躺回床上,那箫声突地破空而起,萦绕在耳边,黎子何心中一喜,不知是何人,居然在这深宫中夜夜吹箫,前几日她还特地出去找了一番,没见着人影,更奇怪的是,这箫声经常一响便是大半夜,直到自己沉沉睡去,也不知是吹到何时才停,整个太医院居然没有人议论这件事。
  摒去杂念,黎子何的思绪随着曲子渐渐平缓,如往日的数十个日夜一般,沉沉睡去。
  沈墨靠坐在树枝上,繁密的枝叶挡住他大半身形,他又穿的一身黑衣,地面上的人若不抬头仔细察看这颗大树,要发现他实在不易。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黎子何的小屋一角,本来担心冯宗英因为几年前的事情为难她,进宫来看看她是否一切安好,无意中发现她几乎夜夜难以入眠,便想起那首安神曲。
  今夜见她早早睡去,暗想她的心绪已然恢复平静,可见她屋中烛光再亮,一丝怜惜仿佛化作春水荡漾在心头,无知觉地满腹柔肠,持萧吹曲,这箫声他用内力传音,只有黎子何一人可听见,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只是念及黎子何心中持久不散的执念,淡然素雅的曲子,竟被他吹出几分惆怅味道。
  看到屋中久无动静,沈墨放下长箫,擦去它身上的雨水放在腰间,抵在树干上的手臂稍稍用力,一个翻身便已经到了屋子后面的小窗前,灰白的窗纸挡住他所有视线,轻风夹杂着细雨落在他耳边,却仍旧能清晰地听见屋中女子轻浅的呼吸声。
  沈墨抬起手臂,动了动手指,突然想要戳破窗纸看看里面的女子。
  细雨早就渗透沈墨的黑衣,连同湿漉的长发一起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举起的手一滴滴落下,沈墨像是呆住一般,依稀可见那五指微微颤动,最终握成拳头垂下,迎着风雨转身离开。
  一晃又是半月,黎子何每日跟着冯宗英学写字,其实只用慢慢将字体变回原来的样子就行了,每每看到冯宗英对着自己的字发愣,心头温暖,又有一丝愧疚,明明人在眼前,却要借字缅怀。
  黎子何还发现,冯宗英不是不带自己出诊,而是他现在几乎从不出诊,原来替云晋言把平安脉的任务交给了殷御医,宫中无后,两名宠妃也分别由两名御医主治,只是姚妃有孕之后,地位瞬时高出一截,每日诊脉的御医变成殷御医,黎子何也因此未再见过她。
  原本每夜的箫声,在那个雨夜之后再未出现,之前的半个月,已经让黎子何的心绪渐渐平缓,少了箫声也慢慢习惯,可以安稳入眠。
  与太医院的医童们还是处不来,黎子何清楚他们在背后对她的身世背景窃窃私语,甚至嫉妒她与冯宗英之间较为和谐的关系,特别是冯宗英开始手把手教她医术之后,那些人对她更是嗤之以鼻。黎子何不想巴结谁,况且也没必要,每日学医已经将时间塞得满满的。
  随着黎子何对太医院的适应,生活好像就此平静下来,无波无澜,就在黎子何觉得略有闲暇的时候,太医院,整个皇宫,甚至举国上下,因为一道圣旨而沸腾起来。
  云帝晋言,于登基九年来首次征选秀女,云国女子,但凡下满十四,上不出十六,由各地府衙选貌美贤良,才艺俱佳者为秀女,集中送往云都皇宫。云国上下议论纷纷,众人皆在猜测,随着后宫充实,虚空六年的后位,会花落谁家?

  第十三章 秀女

  “要为那些秀女验身,凭什么要我的医童?不去!”冯宗英使足了力气,顾不上自己也会疼,一掌拍在长桌上,震得桌上的毛笔都跳出许远。
  殷御医年近四十,体型微胖,面色红润,见冯宗英发火,脸上并无惧色,意气风发地拱手道:“皇上月前才下旨选秀,我等丝毫准备都无,前日又诊出妍妃娘娘怀有喜脉,势必要有一名御医专程伺诊,如此一来,人手更是不够,黎子何平日在院内并无要事,院史大人何须如此紧张。”
  冯宗英狠狠瞪他一眼,不依不饶道:“不去就是不去。”
  若是别人来找,让黎子何去去也无妨,可是殷奇来要人,他偏偏不给!毛都没长齐,仗着圣宠不把他放在眼里,只要他还在一天,这太医院便是轮不上殷奇来说话!
  “大人莫要忘了,这对黎子何也是一个机会,如若执意不肯参加,一年后的医童考核,恐怕会因此丢掉许多优势!”殷奇脸一冷,毫不客气地咬牙狠声说完,瞥了一眼冯宗英便甩袖气势汹汹地走了。
  冯宗英怒极,又是猛地一拍桌,气急攻心,一口气没顺上来,连连咳嗽起来。
  黎子何被他遣出去拿些医书,回来正好撞见得意洋洋的殷奇,再进门看到冯宗英气急咳嗽,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放下书,拍着冯宗英的背替他顺气,一边道:“大人,莫要伤了身子,何必与那种人斤斤计较?”
  太医院有上殿御医和下殿御医,统规院史管制,还有一名副院史,出自下殿御医,就是前阵子生病的甄御医,两名院史医术高超,经验丰富,资历更是无刺可挑,在太医院内有着很高的威望,即使不看官职,仍是人人敬重三分。
  可自从皇上宠信殷奇,院中这种和谐便开始打破。那殷奇的眼睛好似一个瞬间长在了天上,看所有人都是低他一等,两位院史大人自是不放在眼里,为人愈发傲慢。
  若是在以前,冯宗英早嚷嚷着到云晋言那里,想法子将他赶出太医院,黎子何见冯宗英为何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一再忍气吞声,也估算到他与云晋言之间的关系,再不似从前,无法阻止他与殷奇的冲突,便只有安慰了。
  冯宗英顺了口气,示意黎子何停下,沉声道:“明日秀女入宫,你跟着那群人去帮忙。”
  “嗯。”黎子何放下手,垂下眼睑,将刚刚发下的医书拿到冯宗英面前,道:“这是大人要找的医书。”
  冯宗英瞥了她一眼,见她无喜无忧,事不关己的模样,抖了抖眉毛,不耐道:“既是过去,肯定不只是简单的验身,秀女受封之前若需诊脉,也是你们过去。”
  “嗯。”黎子何仍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简单回答。
  冯宗英恨不得上去敲她一把,这淡定装的时间也够长了吧,碰上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肯多问自己几句,瞪了她一眼继续道:“那些个什么秀女,妃嫔,到时候把戏多多,你给我担着点心,别惹了什么麻烦让我给你收烂尾,那些女人……”
  女人多的地方阴气重,冯宗英差点脱口而出,又给咽了下去,这话还是不大适合说出来,可后宫的尔虞我诈,他自己都数不来亲眼目睹了多少,“医”,用得好是救人,用得不好那便是害人,一旦牵扯进去,便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事,继续提醒道:“反正你遇事多长个心眼,可别顶着淡定的帽子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傻乎乎的全干了。”
  “子何明白。”黎子何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轻轻颔首。
  最终入得皇宫的秀女有数百来名,经过一轮轮筛选之后留下百余名参加殿选,除去云帝收纳后宫的秀女,部分会被赐给王公大臣,再剩下的便留在宫中充宫女,季黎做皇后时未经历过选秀,在嫁给云晋言之前却是见过的,云国历来三年大选一次,先帝后宫嫔妃不说成千,五六百人是有的。
  到了云晋言继位,季黎为后,第三年时季黎殒命,云晋言以悼念皇后为由,并未选秀,直到六年后的今日,才终于开始第一轮选秀。
  黎子何也未料到,自己刚入宫便赶上选秀,规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庞大,数百秀女整齐端正地站了大半个西前苑,秋日的阳关顿时变得刺目,眯了眯双眼,不再看那片姹紫嫣红,加快脚步往西医署走去。
  “哎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慢点,慢点!”殷平跟在黎子何身后,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群秀女的模样,这么多美貌女子齐聚一堂,若是不瞧个够,人生一大憾事啊!
  黎子何不理,自顾往前走,西医署是为秀女验身临时组建,两名御医带上所有医童,一日时间需将所有秀女的脉诊到,以确定秀女身体无恙,如此算下来,每名医童负责几十名秀女,一日时间还是有些急促的,她本来就对殷平本无好感,此时更是懒得理。
  殷平见她目不斜视地一路向前,心里暗暗嘲笑了一番,说他有断袖之癖,看来还真有些道理呢,可惜那日没撞着现场告白的好戏……
  西前苑地处后宫的最前方,苑前宽广的一片空地,中间的福秀宫是秀女殿选前的住处,西医署便是在福秀宫对面的一间小殿,中间隔了一处小花园。
  黎子何依次为秀女拿脉,若遇上不太确定的情况,便交由经验丰富的两名御医,其他医童也是如此。
  殷平与黎子何分在一间房,不时偷眼瞅瞅对面的秀女,却也不敢太过明显,能近距离地饱饱眼福便行了,暗叹自己爹不够显贵,否则找皇上要两个回去做夫人……想到这里心就飘了起来,色心一起,又抬眼看了下对面的秀女,却见那女子好不矜持伸着脖子直勾勾盯着隔了两张桌子的黎子何。
  不知羞耻!殷平腹诽,心念一转,对着黎子何笑道:“子何兄,这脉象……好像有些奇怪,你过来看看可好?”
  说话时瞥了一眼那女子,果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黎子何,心中暗笑,莫不是有什么私情?一般女子,哪敢这么直接地打量男子?
  黎子何刚好把完一名秀女的脉,闻言抬头,就看到沈银银正笑得灿烂,冲着自己调皮地眨眼,心跳都快漏掉一拍,她居然进宫了!还是以秀女的身份……
  一个激灵站起身,半个字都未吐出口,便听到外殿太监高喝:“妍妃娘娘,姚妃娘娘驾到!”
  黎子何脑中有那么一瞬一片空白,马上反应过来,提起桌上的笔,速速写下三个字:“病,出,师。”
  “统统给本宫出来!”
  刚写完便听到姚妃的怒吼声,黎子何迅速将写下的字揉成纸团握在手心,抬头,面上镇定,给了沈银银一个警告的眼色,随众人一同出去。
  沈银银见自家师兄不怎么高兴,瘪了瘪嘴,站在原地等着黎子何,他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与她擦肩而过,心头的失落刚刚升起,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纸团,心中一甜,将纸团握在掌心,跟着黎子何出去了。
  “谁?刚刚是哪个奴才通报?”姚妃还是一身刺眼的大红色,站在院落中央,横眉冷喝道。
  “奴……奴才在。”角落里一名太监唯唯诺诺地回答,一边跪着快速钻出人群,脑袋沉沉扣在地上,因为恐惧而浑身发抖。
  “你?你刚刚说什么?”姚妃缓和了神色,垂下眼睑,掩不住傲气,轻笑问道。
  “奴……奴才说……”太监的声音不停颤抖,咽了好几次口水,才继续颤巍巍说道:“奴才说……妍妃娘娘……姚妃娘娘……”
  “掌嘴!”未等话完,姚妃厉声道。
  那太监直起身子,毫无犹豫地拿两手对着自己的脸轮着甩耳光,不过片刻,原来白净的脸红肿起来。
  黎子何出门便刚好撞见这一幕,也不多看,低首跪在门外,瞥眼见沈银银还未反应过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沈银银未经世事,哪里知晓宫中规矩,见那太监自己打自己耳光,还一点余力都不留,净想着看稀奇了,被黎子何这么一拉,才恍惚想起来院落中间那两个女子,好像身份地位比自己高,是得跪着的,虽说不怎么乐意,见自家师兄都跪了,也随着跪下了。
  “行了,你可知自己哪里错了?”姚妃脱下身上的披风,交给后面的悦儿,浅笑盈盈地走上前,看住小太监。
  太监的脸红肿不堪,说出的话含含糊糊,却也听得真切:“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哪里错了?”姚妃咄咄逼人。
  饶是那太监清楚自己受罚是因为刚刚唱到的时候将妍妃放在了姚妃的面前,此时也不敢说出来,姚妃得罪了,不敢再得罪一个妍妃,只能对着硬实的地面大力磕头:“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拖下去,杖刑!”姚妃拧眉冷声道。
  身后马上有两名太监出来,将他拖走,只留下刚刚磕过的地面一片血红。
  “你是不是想说,妹妹行为过激了?”姚妃挑眉,笑吟吟对着一直在身后看着的妍妃。
  妍妃凤眼柳眉,粉腮红润,素齿朱唇,只穿一身浅淡的鹅黄绸裙,腰间简单的绣花缎带,显得身姿娇小,分外惹人怜惜,相对姚妃的气势逼人,整个人显得尤为温和,淡淡笑道:“妹妹既是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不是你说想过来看看将入宫门的妹妹们,怎么又站在那里不动了?”
  院中秀女宫女太监医童御医,早就跪了一地,静谧的花园中,姚妃挑衅地问话很是刺耳,妍妃扫视了一眼众人,妍妃轻蹙眉头,眉间掩不住的忧虑无奈,叹了口气,“如今这副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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