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第129/149页
她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在白光深处,忽然见到舒隽笔直地站在对面冲她笑,招手说:“小葛,怎么弄这样狼狈?”
伊春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呻吟,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一把扑上去。殷三叔大吃一惊,本能地要拔剑相向,可他家少爷却一动不动,也可能是呆愣住了,任由她扑上去死死抱住他,脏兮兮的脑袋撞在他胸上,他微微一震,竟还是不动。
“舒隽!”她低声说,死死地揪住他的袖子,“你这浑蛋,活得好好的!”
晏干非愣在那里,低头看着她肮胜看不出轮廓的脸,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能让他意识到这人是葛伊春。她的眼神充满了狂喜,跟着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说:“你活得好好的!”
话未说完,人已经软了,真正昏死过去。
晏干非有些哭笑不得地抓住她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提起来,她出乎意料的轻而且瘦,真是这个看上去一折就碎的人挥剑斩断了自己的手?
他简直不敢相信。
葛伊春是强大的,是不能轩易被打败的。在他心里对她一直是这个印象,她的鼻子眼睛长什么样,他脑海里是一片模糊,可是只要她一靠近,那种气味便令他振奋,像是发现了强大对手的那种兴奋。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举起袖子把她脏兮兮的脸擦了两下,原来她是长了这样一张脸,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这样的眉毛。记忆里那模糊的面容此刻全然被眼前的脸庞代替――她是个女子,她年纪不大,她有倾心相爱的人,除了一身武艺和那颗什么也束缚不了的心,她与世上所有女子都没有任何两样。
“……殷三叔。”过了很久,他低低唤了一声,“我们回去。”
殷三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要把这女子带回晏门有些不妥……”
晏于非猛然回头,神色十分古怪,脸色是煞白的,可是眼睛却亮得十分诡异,似是有无数巨浪在身休里拍打,不能安静。
他低声道:“我说……回去。”
殷三叔默然点头,喉头颤了两下,转身先走了。
晏于非近几年常常会做一个梦,谈不上是噩梦或者什么别的。
梦里他只是个旁观者,模糊了很多年的小叔的脸在梦中是如此清晰。庭院深深,月光溶溶,小叔拿着匕首与人过招。那人身形犹如鬼魅,轻巧不能捉摸,短刀的光辉像呼啸而过的星光,短促急切,充满杀意。
开始他还会急切地在旁边呼喊,可很快就发现没有人能听见。
他只能眼睁睁地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呼啸的星光切断小叔的右手,鲜血像浓稠的液体,带着发紫的暗红色,如雨落下。
他自己的右手也会忽然觉得空荡荡的,低头一看,手腕不知何时断开了,肌肉收缩痉孪,剧痛无比。
晏于非紧紧握住伤处,脸色惨白,想要从喉中嘶吼出伤痛,偏偏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小叔轰然倒地,他心口被剑了个大洞,伤重无救。月光溶溶的庭院,忽然变成春光明媚的后庭,凶手一身布衣,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
他长笑一声,剑尖回挑,桌上酒杯噜地跳起,酒液灌人他口中,一滴也没漏出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那人哈哈大笑,收剑回鞘,细小的血珠子落在地上,落在晏于非脸上,又烫又冷,令他不能呼吸。
他长歌而去,无人敢阻拦。晏于非胸中像是要爆裂开一般,双脚不受自己控制,飞快地追了上去,张开双手挡在那人面前。
“……我和你比试!”他不顾一切地说出来。
那人抚剑又是一笑,春光明媚的后庭,不知何时再次变成月光溶溶的庭院,站在他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葛伊春。
她生得瘦削娇小,身休却站得很直,脖子扬着,唇角似笑非笑,两眼却比星子还要亮。
“你们总喜欢强迫别人听从自己,可我偏偏不喜欢这样。”
像是被无形又尖锐的东西击中身体,他实在禁不得,倒退了两步。小叔的尸体在身后飘荡,一遍一遍地低声问他:于非,于非,为何不替我报仇?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晏于非默然垂首,看着伤口狰狞的右腕,他忽然感到,自己心里也存在着一个同样的伤口,还要大,还要深。
每日每夜,于也都感到那伤口传来的深深痛楚,只是觉得痛,却不明白为什么会痛。
小叔的声音在一耳边徘徊,凄凉而且悲枪:于非,杀了她,为我报仇。他不由得犹豫了。
殷三叔跪在脚边,声音低沉:少爷,强极则辱。少爷最想要的是什么?
晏十非醒来的时候浑身冷汗,喉咙像是被一双手扼住,无法呼吸。他揉了揉眉心,翻个身,微薄的晨曦透过窗纸洒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