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第81/149页
师父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人命在江湖斗争里,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倘若死的是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谁都可以潇洒地说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死就死了吧。
可死的是杨慎,他亲自指导他练武,教导做人道理的弟子。
所以师父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只能轻轻说:“死对他来说,也是解脱。活着被仇恨和空虚折磨,这样放下一切大约会轻松些。”
伊春盯着他:“你怎么能把这话说得如此轻松,随便就给他下个判断,羊肾的努力就被你一句话给撤销了。你怎么知道他被仇恨空虚折磨,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过快乐的日子?”
师父又一次无话可说。
伊春垂下头:“他比我先知道太师父锦囊的秘密,是师父事先告诉他的。你怕我知道了会不肯下手,所以先透露给他。师父,看我们自相残杀就是你要的结果?现在他已经死了,减兰山庄也被修得这么漂亮气派,你是不是满意了?你们父子俩从此就衣食无忧,等着晏门把减兰山庄发扬光大,我们俩可以随便丢一旁,只要做好看门狗就行?”
“住口!”师父浓眉倒竖,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双腿却不能着力,又跌坐回去。
伊春这时候才发现他两条小腿呈一个古怪的角度扭曲着,分明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震断,又拖延了医治,导致他成了个不能行走的废人。
见伊春死死盯着自己的小腿,师父脸色苍白,沉声道:“你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
她确实什么也不懂。
晏门来砸减兰山庄的门,用的不光是万两白银,师父的双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伊春咬了咬嘴唇,喉咙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堵着,很疼。
她低声说:“我明白师父的苦衷,我也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简单对错。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走一样的路罢了。”
对着他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伊春起身便走。
师父在后面叫道:“伊春!杨慎已经去世,这世上能继承斩春剑的便只有你!”
她摇头:“我不要。”
师父又说:“你若不要,斩春剑便会被晏门的人抢走,我减兰山庄上下几十口人,从此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她顿了一下。师父从椅子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宝剑,剑鞘是春水般的浓绿,细而长。
这是名动天下的斩春剑,亦是减兰山庄的象征,拥有它才算真正拥有湘西一带的势力,让武林中人臣服。
师父把剑直接抛给她:“拿好了,只当它是一件利器,日后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对你亦有帮助。”
伊春被动地接住斩春剑,入手只觉比平常铁剑要轻巧许多。由于一代代传下来,剑柄已经被磨损的很旧了,但那浓绿欲滴的颜色还是那么美丽。
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斩春剑,轻问:“晏门……若是找师父要剑?”
师父淡淡一笑,沧桑面容到底还是浮现出一丝昔日傲气:“唯独这个不能交给他们。”
伊春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斩春剑,她曾经多么想继承它!连着做人全部的意义都在这里面了。
她也曾得意地妄想过,少年鲜衣怒马,腰挎斩春剑行走江湖的气派,那一定是很显眼很张扬的。
可是这轻巧的宝剑如今握在手上却如此沉重,比一个人的生命还要重。
从头到尾,一切不过就是为了这柄斩春剑。
师父说:“山庄里闲杂人我已经清走了,他们并非武林中人,不必卷入这场风波。你父母现在永州宁裕镇,去看看他们吧。”
伊春把斩春剑系在腰上,离开了减兰山庄。
一路上反复回想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所有事情,她想得有些心力憔悴。偶尔忍不住把斩春剑拿在手上仔细观察,发现在剑柄顶端刻着字,年代久远了,很费力才能辨认出是剑的名字“斩春”。
那个“斩”字铁骨银钩,透露出一股阴森血腥的气息来,像是要将“春”字刺穿一般。
这大概真是一柄魔剑,靠近它的人,永远也不会拥有春天。
爹娘在宁裕镇一个小庄子上过得很悠闲,不用再做下人,凭着半辈子的积蓄倒也不会挨饿受冻。
娘见到伊春只会流泪,捧着脸一遍一遍说:“大妞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和老爷好好说说,女孩子家不要再出门吹风淋雨的,让人心里多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