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寒犀》第2/98页


  书生淡淡点头,随堂倌走进跨院一间上房,进门未及点灯,堂倌即急促的低声报告,道:“城西十里。”
  书生不耐地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打水来!”
  堂倌唯唯退去,书生点着灯,在椅上坐下,复隐入沉思之中。
  少顷,堂倌取水来后,书生掩上房门,由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一枚泥块,反复审视,最后轻轻捺入水中,待至泥污去尽,却是一支“雁翅回旋镖”。
  书生满脸讶异,拭去镖上水渍,拿至灯下细看,镖面锈一细小“荆”字,他仰首凝望屋顶,苦思半晌,一线灵光突在脑中闪现。
  他匆匆将镖藏入怀里,扬手挥熄油灯,开窗飞纵出屋,跃登房顶,几个起落,隐身于夜色苍茫之中。
  洛阳东大街旁胡同内一座连云豪第,正在仆役穿梭,灯烛辉煌,大厅中三人据案而坐,左首为一相貌清癯之威严老人,老人椅后偎立着一个云髻高挽,腮现梨涡的年轻女子,右首却是茶棚中相对默坐的道、俗两人。
  只听道人沉声道:“铁僧为少林高手,按理绝不致如此轻易被人击毙,贫道与莫老闻声赶入林中时,不止凶手远飕,即连与铁僧嬉闹之南偷章麟亦不见踪迹,贫道等不及验看铁僧伤势,即与莫老分头追搜,然亦终自毫无线索可循。”
  威严老人沉吟少顷,接口问道:“方才道长言及所遇可疑书生,可知其来历?”
  道人蹙眉道:“此子来历,贫道不敢贸然推断,然举动颇像江湖传闻之青龙帮少帮主,青龙一君牟汉平。”
  威严老人闻言,眼光陡亮,诧声道:“牟汉平老夫曾有数面之缘,此子机智百出,武功高强,他现身洛阳,必有深意,若不也与玉玦有关吗?”
  此言一出,在座皆耸然动容,空气凝结似的一阵沉默,突闻厅外一声朗笑,厅门阶前已站定一人,含笑躬身道:“荆老别来无恙,小可夜闯华宅,有扰清静,尚请勿怪是幸!”
  威严老人霜眉骤剔,闪目一望,阶前之人为一年轻俊逸书生,只见他身着淡蓝湖皱长袍,玄缎团花坎肩,白袜粉底踏云履,头戴藏青嵌玉瓜皮帽,剑眉朗目,英俊挺拔,好一个倜傥人物。
  僧、俗两人霍然起身,威严老人却哈哈笑着,抢步迎出,道:“稀客,稀客!我道是谁,老弟,果不愧称得神出鬼没。”
  说着,把臂入内,笑向道人朗声道:“道长所见,可是这位弟台?”
  牟汉平一揖到地,含笑道:“小可无状,班门弄斧,岂能瞒得过武当高人青虚道长法眼?这位想必是威镇西北的铁掌飞轮莫绍迁前辈了!”
  青虚道人稽首还礼,道:“好说,久仰少帮主风采,今日一见,果为人中龙凤,少帮主所言不错,这位正是莫老英雄。”
  众人寒喧已毕,神镖金钩荆怀远转向身后少女,道:“此为小女荆娘,娘儿,见过牟少帮主。”
  荆娘闻言,状现扭捏,满脸羞红的跨前几步,螓首低垂,轻掩檀口,显得娇羞不胜,道、俗两人对望一眼,荆怀远笑声更响,牟汉平惕然而惊,于是在笑声中,荆娘款款万福,牟汉平匆忙趋避还礼,众人重新落坐,自有仆役献茶。
  神镖金钩荆怀远猛见牟汉平现身,神情似乎颇为激动,凝目注视着他好一会,花白胡须索索一阵颤抖,嘴唇蠕动再三,欲说什么,终于忍住,轻声叹息一声,道:“老弟台,此番面临洛阳,当真与碧玉玦有关吗?”
  牟汉平微微含笑,并不答言,铁掌飞轮及青虚道长皆静气凝神注目牟汉平,却见他突然转面向铁掌飞轮道:“莫前辈见闻广博,威镇西北,可曾闻说漠北双雕?”
  莫绍迁神情大变,因其天生残哑,不能出言,然面目情色,已将惊讶激动表露无遗,青虚道人急急接口道:“少帮主,此话怎讲?”
  牟汉平道:“据小可所知,武林中练有‘五阴鬼手’及‘五阴寒爪’者,寥寥可数,而练此毒功有成就者,放眼江湖亦只三数人,漠北双雕乌雕向云忠即其中之一,故而在下有此一问。”他抬目环扫一下众人继续道:“诸位可记得数月前,遇害之少林弟子符升?而铁僧亦同样伤于‘五阴寒爪’,此事是否大有蹊跷?”
  众人面面相觑,牟汉平倏地面包一沉,冷冷道:“最可怪者不在此,诸位请看,这是什么?”
  言罢,他徐徐伸手入怀,摸出那枚已用水洗净的“雁翅回旋镖”,轻轻放在桌上。
  牟汉平自掏此物,即目光灼灼,注定神镖金钩,细察他面部颜色:“前辈如何解释?”
  座中道、俗两人闻言,霍然站起,却听牟汉平一声沉喝,身形电闪,已自纵跃而出,亭立院中,道:“何方高人?为何藏头露尾,怎不现身一见?”
  院中高声入云的柏树枝叶丛中,传出一声嗤笑,一条身影暴射而起,在厢房屋脊上借步换劲,挺身一跃,向西逸去。
  牟汉平冷哼一声,双袖一拂,跃上屋顶,蹑纵紧追而去。
  厅中诸人,相互呆立片刻,桌上回旋铁镖,在灯光下闪闪发出乌光,青虚和莫绍迁对望一眼,拱手告辞。
  神镖金钩楞楞望着桌上铁镖半晌,一声长叹,颓然坐在椅上,荆娘悄悄偎近父亲身旁,夜色深沉,星寒月冷,父女相对默然。
  且说牟汉平蹿房越脊,对前面黑影卸尾疾追,逐渐已奔出城外,前边黑影兀自若即若离,虽将“凌空无影”轻功使至极限,亦仍然无法缩短两人距离,一时心中异常恼怒,暗忖:“数年纵横江湖,会过高人无数,向以机智轻功自豪,不想今日遇上劲敌。”
  当下豪气忽发,争强斗胜之心突炽,一声长啸,脚下加力猛蹿,倏闻一声轻笑,前面黑影闪入一丛树林。
  当闻遇林莫入,此人是友是敌尚且不知,追至林边,脚下顿形踯躅,耳边蓦闻“嗤”笑连声,一个女子声音在林中,道:“嗤,青龙一君威镇两河、我道真有三头六臂,原来却是如此胆小。”
  牟汉平大怒,瞬则微微一笑,接道:“在下牟汉平,姑娘何不现身说话?”
  陡闻“嗤嗤”连声,一片银光由林中暴射而出,那女子冷然哂道:“你也配!”随之林空寂然。
  牟汉平挥袖纵身,连施“卧看天牛”、“风扫落叶”、“梯云纵”三招,始将满天银针避过,不禁心中悚然。
  侧耳倾听,林中寂寂,已不闻丝毫异声,想来敌人必已远飕,转身正欲离去,突闻微风中一阵怪声断续传来,此种音响怪异之极,乍闻有如婴儿夜哭,细听又似深宵犬吠,音哑闷涩,使人听后止不住头皮麻痒,汗毛悚林。牟汉平惊疑甫定,细辨此声来自林后,思忖半晌,顿足紧沿林边阡陌飞步奔去。
  怪声逐渐响亮,牟汉平虽脚不稍停,然已暗中运气戒备,转眼绕过树林,抬头一望,眼见林后丘堑起伏,荒草盈尺,为一乱葬荒墓,此时怪声呜咽已在眼前,牟汉平不敢莽撞,飞身跃至一棵树顶,隐住身影,抬目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此时月色朦胧,墓地更为阴森幽暗,只见一座荒墓,泥土松落,露出半截棺木,棺上一人盘膝而坐,手中横持一支奇形竹笛,急急吹奏,一条兰花青纹巨蛇,昂头竖立棺下,伸缩摇摆而舞。
  笛声愈奏愈快,巨蛇亦愈舞愈急,如此片刻,突地笛声高亢,冲霄裂云而起,巨蛇亦随之一纵丈余,随之笛声止歇,巨蛇亦委顿在地。
  巨蛇刚落地委顿,陡地由墓旁草丛中,窜起一条黑影,快似闪电,伸手疾攫,捏住巨蛇颈下七寸,巨蛇受疼,死命颠扑,吹笛之人,迅捷由棺上跳下,抖开一只麻袋将蛇塞入,扎紧袋口。
  倏听吹笛之人喜道:“不想我兄弟无意经过此地,却有这等收获!”
  说话之间,月色忽明,只见两人皆穿百结鹑衣,身材瘦长,面目黝黑狞恶,一人身后背一混钢护手短戟,另一人手执乌黑铁棒,牟汉平暗忖:“当闻丐帮护法二鬼,莫非是此二人?且看他们深夜在此弄些什么玄虚?”当下屏息静气,凝神注视,只听吹笛之人又道:“闻说此蛇不止剧毒,甚且精灵无比,老二,小心!莫要让它咬破麻袋逃掉,再捉可就不易了。”
  话刚住口,猛见持袋之人举棒向袋上电疾敲去,并接口道:“老大说得不错,只此一时,已将麻袋咬破,幸未疏神,如被它咬上一口,岂不糟糕?”
  吹笛之人面现焦急的道:“依你之见呢?”
  执袋之人沉忖半晌,道:“我们不如用棒挑了扛在肩上,老大,你在身后严密监视,或可无妨!”
  果然两人计议停当,执袋之人照法扛起,吹笛者紧随身后迤逦而去。
  牟汉平暗忖:“久闻此丐帮二鬼,声名赫赫,武功了得,且丐帮众人对付蛇虫更有秘传绝技,何以对此蛇如此畏惧?且跟去看看他们怎样处置。”
  想罢,正欲纵下树来,倏觉身旁树下黑影一闪,心中一凛,不觉拨动树枝发出声息,陡闻冷哼一声,黑影单手一扬,霎时一股劲风压体,枝叶摧折中,牟汉平自觉已无法隐身,遂翻身斜掠落地。
  落地后单掌护胸,严密戒备,只听面前人影冷嗤,抬头一望,不禁大出意外。
  原来身前站立者,却是方才吹笛捉蛇之人,亦即丐帮二鬼中之掏魂戟姜明,只听姜明冷笑一声道:“阁下鬼鬼祟祟,窥人隐私,我姜明倒要向你讨还一个公道。”
  牟汉平正欲解释,却又听姜明阴声接道:“你既然寻死,说不得我掏魂戟只好成全你了,接招!”言罢,一掌劈出。
  牟汉平本欲好生解说,闻言,不觉甚是恼怒,心想:“我本是无意得遇你们捉蛇,即使有心窥探,捉蛇亦非多大机密,你恁的逼人怎的,当真我牟汉平怕你不成?”
  想罢,随亦朗笑数声,道:“好!”
  觑准来势,亦运掌相抵,但闻“劈啪”一声,双掌相接,各自晃身跃开。姜明怒哼一声,揉身再上,右手“擒龙手”五指如勾,虚抓牟汉平面门,左掌如刀,斜砍右肋,掌至切近,疾伸两指电取“章门”。牟汉平举掌仰身,一式“举火撩天”格开姜明“擒龙五爪”,腕际一震,只觉姜明手爪如铁,不禁大为凛骇,拧身“劲风拂柳”闪开姜明左指,牟汉平一着失机,顿被迫退寻丈。
  姜明一阵“嘿嘿”冷笑,运掌似风,越发凌厉抢攻,牟汉平前挡后避,左闪右挪奋力抵御,心中羞愤莫名,因心神旁鹜,招式更形滞涩,姜明指攫掌劈,瞬间已将牟汉平逼退林边。
  转眼间,已是卅余招,牟汉平因背林木,枝叶牵缠阻挠,碍手碍脚,招式更难施展,心中一急,越发手忙脚乱,正在危机一发之际,突闻姜明怒吼一声,倏地纵出圈外,左手捧着右腕厉声吼道:“是谁暗算你家老爷,滚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难道见不得人么?”
  冷哼一声,一蓬银光“刷”地由林间射出,遂听一个女子声音道:“一针不够,就多赏你几针。”
  眼看一片银光瞬间已至眉睫,姜明大惊,急切间仰身后仆,倒地滚身,始堪堪将针避过,然已惊出一身冷汗,待挺身跃起,林叶萧萧,哪有半丝声息。
  姜明纵然暴跳怒骂,其实心中早惊悸万分,暗想:“面前书生一人,自己虽出全力,仍无法奈何人家,若他尚有同党隐伏在侧,现下右臂已受伤,且剧疼啮心,如他们适时再暴起发难,如何能敌?有老二追魂棒姜明在侧,或可一拼,如今单身在此,还是见好即收为妙,忖情量势,走为上策。”于是恨恨怒骂一声,转身飞驰而去。
  牟汉平自姜明遭袭受伤,即愕立当地,直至姜明逃逸而去,仍是呆呆望着萧萧林木出神,暗想:“听声辨认,此暗中出手相助者,分明即方才自己追赶来之女子,此人忽友忽敌,行动飘忽诡秘,当真使人莫测高深。”
  正自楞立沉吟,突闻身后一人冷声道:“还亏你尚以武功、机智著称,我看还差得远哩!”
  牟汉平霍然转身,一人卓然昂立自己身后不过五尺,这一惊非同小可,挫腰拧身滑退丈余,闪目打量,只见此人一袭紧身玄缎劲装,云髻高挽,背插长剑,果然是一女子,倏听此女冷笑一声,讥诮道:“你怕什么?我要想伤你,还等到现在?”
  牟汉平心中大是难堪,脸色倏忽数变,拱手谦声道:“小可牟汉平。”
  “我知道你叫牟汉平!”
  牟汉平大诧,半晌问道:“姑娘怎知在下贱号?”
  玄衣女冷哼一声,并未作答,牟汉平接问道:“姑娘尊姓可否赐知?亦好相谢救助之恩。”
  玄衣女冷冷说道:“刚才我针伤姜明,只为惩戒他坏我事情,你不必谢我。”突然逼近两步将手一伸,道:“拿来!”
  牟汉平一愕,脱口问道:“什么?”

当前:第2/9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