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花》第2/57页


猛的仰起头,君琪一咬牙,娇美的面容在这一刹间竞奇异的变得深邃了,这种神情,君惟明从来没有发现过,看上去,他这唯一的胞妹像突然换了个人,那是一种陌生的凄楚,痛苦的老练,世故的哀怨,以及,含蓄的惭愧与羞辱,而这种复杂又古怪的神情只是一闪。就在她要开口诉说什么的时候,一阵轻幽的荣莉花香已扑鼻袭来。花香中,挟着一个银铃般娇脆的声音:“唉唷,你们兄妹两位是怎么回事呀?一个愁眉苦脸,闷不吭声,一个眼泪汪汪,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就像在生离死别那般伤心……”随着声音,一位美艳无比,俏丽得宛似图画中人一段的少女已来到了二人身后。这位姑娘可真是美绝了,那两弯新月似的眉儿高高挑起,水汪汪的凤眼儿就像是天上带着雾的星辰,迷蒙又清澈,看人一眼,不销魂,也够蚀骨了,雅致而挺拔的小巧鼻子带着些傲气微微翘起,菱形的嘴儿,没有任何装扮便是如此红嫩丰润,宛似一颗美丽的心。

她的一头青丝随意挽着,以一方玫瑰红的绸巾松松束扎,头发是那么黑亮,那么软厚,似静止的波浪,流泻的瀑布,或者,一片浓浓的云雾;这些,衬着一身浅蓝色衣裙,越发显得清雅脱尘,端秀抚媚,有如九天仙女临凡。看着她,便是一个最最麻木呆纳的人,也将会情不自禁的生起一股窒息之感……放开了怀中的妹子,君惟明一挥袍袖,笑道:“湘湘,你也来了?”那位美艳的少女,正是费湘湘――君惟明在五年前自贼手中救回的佳人,也是如今的情人,她走上前来一把抱着君琪,睁着那双令人想一头撞击进去的美眸,嗔道:“惟明,你怎么了?把琪妹,欺负成这个样子?我不管,你要向她陪罪,哼,还是做哥哥的呢……”君惟明哈哈一笑,道:“湘湘,你别皂白不分一上来就打官腔好吧?也不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头没脑就先向我来上一顿?”费湘湘哼了一声,道:“我才不管你有理没理呢,我一进来就看见琪妹在哭。假如是她欺悔你,为什么你不哭呢?也不怕差,这么一个大男人反来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子……”连呼冤枉之下,君惟明只得向自己妹妹陪着不是,一面低声下气的道:“别哭了,好妹妹,乖妹妹,亲妹妹,你就收收泪好不?再哭下去,你这未来的嫂子便要剥我的皮啦……”这本是一种足可使人破涕为笑的风趣话。现在,君琪果然不哭了。但是,她却不是破涕为笑,或者难以为情的形势下才不哭的,她的泪水就那么忽然止住,生硬而又麻木。也许是为了某种情绪――人或物的介入――才令她如此这样,此刻,她迅速的冷静下来,仿佛有些恍惚,……费湘湘温柔而关切的用自己雪白的丝绢为她拭着泪痕,亲热的道:“乖呵,琪妹妹,不要难过。有什么事告诉费姐姐,费姐姐为你出气,别人惹不起这位叱咤天下的‘魔尊’,我可不在乎他,别哭,费姐组一定好好训他一顿……”君惟明只顾欣赏这一付姑嫂依偎样子,他却忽略了几点在外人决不会忽略的疑问:素来十分友好而又至爱至敬的费湘湘,与君琪,虽然揽在一起,那手臂只是松松地挽着,一点儿也没有在此种亲热口吻之下所该有的力量。费湘湘的语气关切,但却缺少了些什么。假如君惟明能细细体察,他便可以察出,乃是缺少了真挚的情感。如他察出这一点,再回想一下,他就能记起这种情形早在半年之前已发生了。还有一桩他疏忽的事,对费湘湘亲切的言行,君琪竞然冷冰冰的毫无反应,更无感怀,像是……像是她也知道她这位嫂嫂并没有真正关杯她的诚意一般!

扶着君琪坐下了,费湘湘轻轻吁了口气,她回头道:“惟明,你看你把琪妹妹气成了这样。”君惟明搓搓手,苦着脸道:“还要我怎么办嘛?歉也道了,罪也陪了,莫不成还要我学狗叫?学猴跳?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对,行吧,好妹妹,下一次,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出远门了……”“哦”了一声,费湘湘道:“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君惟明顿首道:“不错,琪妹今天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方才一个人跑了进来死缠活赖,软硬兼施,就是不让我出门。湘湘,你是知道的,南松城咱们的悦丰钱庄被道上朋友洗了,连伤人带劫金,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如今杨陵这小子一点头绪也没办出来,他已遣专差入府求援。我再三考虑,认为还是自己走上一遭比较合适。杨陵是精明人,手把子又硬,连他都弄不出名堂,派别的弟兄去也未必高明多少。我去去总是强些。况且,借此也可安慰安慰杨陵,听说他为了此事也够窝囊丧气的了……”费湘湘轻轻点着头,道:“昨天你告诉了我这些!惟明,我就答允你去了。我知道你的为人,习性,在私下,你是我与琪妹妹的,但是,在明里,你却属于整个铁卫府与你庞大基业的。惟明,我明白你的苦处,你有你的负担及责任,我们不能完全占有你。在很多地方。我们应该替人设想……”向君琪投过去温柔而略略闪缩的一瞥后,费湘湘道:“琪妹妹,你就忍下这一次吧。听姐姐的话,你哥哥不是好惹的人,他有他不可思议的本领,而且这次他去办的事并不算太严重,这在你哥哥来说是不费大力的。他一定能轻易做到,并找出那些坏人,很快就全平平安安的回来……琪妹妹,你哥哥有难处……我,我比你更舍不得他离开……君琪麻木冷漠地盯着费湘湘,道:“是吗?费――姐――姐――?”

费湘湘的目光是柔和的,但君琪看去,觉得费湘湘的目光中合有多种不同的意味在内。她垂下头,默默无语。

紧迫着,表面上却依旧亲切的,费湘湘轻轻的道:“就让你哥哥去吧,琪妹妹,要他快快活活的去,高高兴兴的返,别叫你哥哥临要走了还为我们担一份心事……”多么中肯而体贴的语句啊,君惟明用力点头道:‘小东西,你都听见了?你费姐姐多么识大体,哪象你这般浑球?你还得多向你未来的嫂嫂学学,别再闹了。明天我一早走,至多十日便赶回来。你要我替你带些什么东西?胭脂花粉珍宝玉饰?还是绫罗绸缎?”

缓慢地,冰冷地站起来,目注君惟明,君琪的一双大眼中神色复杂悔怨已极,她定定的看着哥哥,生硬的道:“哥,你真要去?”微窘的一笑,君惟明道:“我想,你明白我无法不去……”他又忙道:“来,告诉我,你想要我替你买些什么东西回来?”眼圈倏然一红,君琪又强忍住了,她一摔头,哽着声道:“什么都不要,哥,只要你带着一口气回来!”

不待怔愕的君惟明有所表示,君琪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这间雅致的书房,在她那急促的脚步声中,君惟明似是听到自己妹妹抑止不住的哭泣声……沉默了好一阵,君惟明脸色十分难看的叹了一声,他背着手在房中踱着,喃喃的道:“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悄然来到君惟明身边,微仰起头,费湘湘关切而温柔的道:“别怪琪妹妹,惟明,她近几天情绪不大好……全怪我多话,把你要出门的消息告诉了她……”皱着双眉,君惟明迷惘的道:“但她也不该这样失常碍…在以前,我还不是照样时时出远门?而且去办的事有很多比现在这一件更要凶险,可是琪妹也从来没有这么惊惶焦灼过……”费湘湘柔婉的解释着道:“她真是心情不好,你知道,惟明,一个人心情不好,看什么也都变成灰色的了。记得不,两年前你为了你一个得力手下受到重伤的事不也烦了好几天?连我和你亲近你都讨厌,成天板起脸来冷冰冰的不说一句话?你想想,连你这种久经风浪,深沉镇定的人物都会为了情绪烦燥而一时反常,又何况琪妹妹只是一个女孩子?”君惟明稍微开朗了一点,他摊摊手。道,“也只好如此解释了。湘湘,琪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自小就跟着我,由我教育她,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已不像寻常的兄妹了。我们互相依持,互相照护,互相关、怀。我除了做她哥哥,还须负起慈母严父的责任;她是我妹妹,亦须要超出妹妹本份更多的挚爱来鼓励我,勉慰我……我们兄妹彼此的爱,比人家来得深厚,来得贴切……要晓得,我们若不互相怜惜,就难找到能以怜惜的人了……”明媚的眸子一黯,费湘湘垂下头去,幽幽的道:“这么一说,惟明,你把我摆到哪里去了?”君惟明笑了起来,轻轻拥费湘湘入怀,在她的鬓角柔柔一吻,低沉地道:“我的湘湘,你就要做我的老婆了,还与妹妹争什么长短呢?你这大嫂也不怕害躁?”啐了一声,费湘湘脸蚕儿红红的道:“谁稀罕嫁给你?哼,你才不害臊呢……”“啧”的在费湘湘白嫩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君惟明兴奋地道:“别生气宝贝,南松城的事办完了,我立即打道回府。一回来就快马加鞭准备我们两人的婚事……”娇差地垂下颈项,费湘湘的面庞暗中已连连变幻了好几次,那种神情的变化极难捉摸,似是愧疚,又带点儿惊恐,像是悲恨,又渗着些畏瑟。这些微妙的内心征候,君惟明没有察觉,他有什么理由注意这些呢?费湘湘与他成婚,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埃像日月轮转,江河东流一样.丝毫没有怀疑的道理……君惟明滔滔不绝,继续说著,“……婚礼一定要热热闹闹的,排排场场的,我要使每个来参加我们大典的人都惊羡你的美丽,称赞你的慧娴。你要他们永远忘不了这次婚礼的印象,在几十年后还津津乐道……你的父亲是朝廷命官,交游广阔。人面熟捻。虽然他老人家今天不在了,但我却要摆出比他在世时所能替你摆出的最大场面还要大,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冥目,他女儿终身,托在他这从未见面的乘龙快婿身上。我结你置办最珍贵的首饰配带,最难求的丝罗绸缎,最罕异的奇珠玉宝,我们开流水席,开他十天二十天,招待所有想来观礼之人,不论他是尊卑贵贱,贫富长幼……”蓦然住口,君惟明怔怔的注视着费湘湘。而费湘湘却似石塑木雕一样定在那里不言不动,甚至连一点点最微小的反应也没有。她的面容僵凝,目光迷茫,似连魂儿也恍恍悠悠的出窍了……君惟明疑虑,摇了摇费湘湘的肩头,略略提高了声音:“湘湘,湘湘,你怎么了?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额,费湘湘的全身抽搐了一下。她如梦初觉般惊悟过来,一抹看上去十分酸涩的微笑迅速浮在唇角,她忙道:“我……我听见了。惟明,你在说如何筹办我们的婚礼。”君惟明深深地看著她,低沉地道:“今天像有鬼了。湘湘,你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于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你在想什么?”努力使脸上的笑容转得明丽动人,费湘湘悄声地道:“我在想……惟明,你待我实在太好……我在想,假如不是你,我今天不知道会沦落成什么样子了……”费湘湘的神色变得实在够快,天衣无缝,就这轻淡淡的几句话,已把君惟明心头的三分疑惑一扫而光。她颇似一位有名的山水画家,数笔一勾,情境便全然不同了。君惟明微一仰头,笑道:“湘湘,你还想着以前那些事情做什么?夫妻之间,那里还用为了昔日的一点恩施而客套呢?”费湘湘深挚而温婉的道:“这恩惠并非‘一点’,惟明,你是救了我的命……”一挥袍袖,君惟明露齿晒道:“罢了,便是我救了你,不也等于替我接了个妻子一样。这样利人利己之事,我还想有机会再多做几件呢……”俏眼儿一眨,费湘湘轻轻移开话题,她道:“对了,惟明,你是明天一早走?”君惟明颔首道:“是的,我已告诉过你。”她迟疑了一下,道,“只带‘两面煞’舒云和‘鬼见愁’夏一郎两个人去?”君惟明道:“不错。”像是鼓足了勇气,费湘湘突然道:“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去呢?”君惟明有些意外的怔了怔,道:“为什么要多带人呢?湘湘,我原来还打算单枪匹马去的。不要忘记在你面前的这人是谁!”她急忙嫣然一笑,又跟着嗔了君惟明一眼,噘着小嘴道:“人家是关心你。看你那付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好像人家一片好心完全都成了恶意,一点也不领情……”紧紧搂了搂费湘湘,君惟明马上笑道:“领情,领情,完全领情,宝贝,你客别生气……”转陈为喜,费湘湘立道:“那你就多带几个人去嘛,也免得我成天挂着颗心……惟明,人多几个好办事……”轻俏的用鼻尖摩擦着费湘湘的鼻尖,好一阵子,君惟明才低缓的道:“不能多带人了,湘湘,府里已没有几个好手留下。我们的买卖多,交易广,地盘大,人手分散出去的不少。你看,‘九煞’中只有四个人在府里,五个人全派在外面主持行业,‘三豹’也有两个驻在别地。府里除了我,只有五名好手,这一次我又把舒云和夏一郎带走了,府里只有三个硬把子啦……”他柔情蜜意的笑了一笑,道:“湘湘,树大招风,人狂结怨,说不准我们有什么仇家正在找机会暗算我们。若是府里空了,吃人家乘虚摸了进去,这却不是玩笑之事。铁卫府威名久扬,栽不得这种跟斗,这些事,我想你全明白。你的一片好心,湘湘,我记住啦……”费湘湘嗯了一声,道:“你那位刎颈之交的老友银钩赤网童刚不是一直住在府;里吗?他也可以代你暂时招呼几天嘛。你这位朋友虽然平日沉默寡言,阴森森的不大开口,但你不是说他的武功心智都是强上加强的?难道你还不放心?”吃吃笑了,君惟明托起费湘湘的下颔,轻轻的道:“傻丫头,童刚是样样皆强,而且与我相交甚深。但人家总是客卿身份,我怎好贸然烦他操劳府中事务?假若府里那一个冒失鬼不服,顶他两句,这不是双方都难堪么?你也不想想,我有那几次支使过童刚帮我办理私事?”停了一下,费湘湘张了两次口,却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陈默片刻,又低声道:“那么……惟明,你再把九煞中的两个带去好了。一共四个人也好彼此有点照顾,府里留下‘白斑煞’雷照也就足够了……”君惟明摇摇头,道:“不可以,湘湘,你听我说,这样太危险。我不愿意自己的根基被仇家乘隙毁掉。我们辛苦经营,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决不能稍有失闪……”眸瞳中闪着光芒,费湘湘,低吁一声,幽幽的道:“你决定了?”君惟明道:“决定了。”咬咬下唇,费湘湘离开了君惟明的怀抱,她深深地注视着君惟明,竟是陌生得古怪;良久,她点点头,道,“我回雁楼了,惟明。”君惟明有些疲乏,道:“好吧,晚上我可能到你那里坐坐。”

费湘湘末置可否,婀娜生姿的姗姗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房中,还飘浮着一抹淡淡的茉莉花香。这淡淡的花香,融渗在君惟明若有所失的惆怅中了。

断肠花--第三章留狼于室

第三章留狼于室

白马,银鞍,雪袍,人如玉,气似虹,爽朗雍容,豪气飞扬,君惟明挎腿翻上马背。他后边,“双面煞”舒云与另一个脸容俊俏略显苍白的瘦削年青人早已握缰待行。这年青人,“鬼见愁”夏一郎,表面上看去,却瞧不出他是个狠毒的厉害角色呢。

铁卫府在长安城中,可以说是最为恢宏巨大的几座宅屋之一了。它座落在福寿大路后段,占地近千亩,玉阶朱门,阶坡两边各蹲着一只吓人的青铜巨狮,白云石砌造成的高大院墙自左右围成。院墙内,则是楼台重重,亭阁叠叠,回廊连绵,飞榴相对,深沉无边,气象万千。十六级宽阔的玉级上沉厚的朱门顶楣,嵌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金色大字:铁卫府!等闲之人,莫说想对它如何,光是看上一看,这等威势也能将人摄住!

现在――

铁卫府的玉阶之前,一干人正站成并排,恭送着府里最高掌权者――“魔尊”君惟明等离去。

站在阶前的一共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女的一位是费湘湘,另一位便是君琪。四个男人.当前一位身材修长,气质儒雅深沉,五官生得异常端秀,肤色亦白晰细腻,除了目光略显锋利之外,任怎么也看不出他是当年的武林杀手大豪“银钩赤网”的童刚:童刚身侧的三位,那壮健如牛,铃眼海口,脸上到处布满了大小白斑的一位,便是铁卫府“九熬”里的“白斑煞”雷照,雷照下面那个长发披肩,又瘦又高的人物则是“九煞”里的“鱼肠煞”罗昆了。最后头的一个生得不高不矮,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人称“追日煞”穆厚,是“九煞”中的小老弟,他们全是君惟明的老弟兄,是他的一批生死搭档。

马上,君惟明洒脱的抛袍袖,袖口上的“断肠花”微微一闪。他先看了看天色,然后笑吟吟的道:“今天的天气不错,人的心情也跟着旷怡了。各位等着吧,我们会比你们盼望的日子更早返回!”微微一笑,童刚清朗的道:“君兄,长安侠少,丰神俊朗,你这一路去,只怕馨香满途,要沾缠在你的银鞍金镫之上了。”君惟明大笑,也打趣道,“何人占得长安春?长安春色本无主埃我今尚属自由之身,那满墙花草,说不定趁此短促时光采摘品尝!”费湘湘妙目一瞪,嗔道:“你敢!”一抱拳,君惟明笑道:“说笑罢了,娘子。”童刚又道:“此去南松先预祝君兄马到成功,早日返府,兄弟我也好叨扰一杯喜酒喝!”君惟明愉快的道:“谢了,我自当尽快赶回。”说着,他朝君琪道:“琪妹,为兄离府期间,你尚须多听费姐姐管束,多聆童大哥教益,不用替我挂怀,十天前后我必归来!”君琪的表情十分奇特,她似是还在做梦一样,迷述茫茫的,恍恍惚惚的,说不出她是悲是怨,是恨是苦。听着兄长的叮咛,她甚至连头也没有点一下,仅是浑身难以察觉的轻颤着,双眸的光芒凄黯晦涩。

有些不忍,又有些痛惜,君惟明在鞍上略倾身子,低柔的道:“别难过,好妹妹,我就会回来,在我走前,你不笑一下给哥哥看么?”费湘湘也催促道:“是呀,琪妹妹,哥哥远行,你不笑颜相送?板着一张脸该多叫人心里不安?”君琪仍然没有表示,她更缓缓将头儿垂下。这时,童刚却踏前一步,用身子挡住君惟明的视线,含笑对君琪道:“二妹,费姑娘说得对,远行之前,你不该再令哥哥心中有所牵系,你要快快乐乐地送他起程才是。”

君琪见了童刚,竟似见了毒蛇厉鬼一样惊恐畏怯。她抖索着慌忙退后一步,目光与童刚极是柔和友善的眼神相碰,又瑟缩的避开。当然,童刚的身体正挡着君惟明的视线,君惟明是看不见的。而“九煞”中的几个人又在君琪后面,就更察觉不出了。他们自君琪的肩顶望过去,看到的是童刚那张充满了和蔼又安详的面孔。而此刻,另两匹马上的夏一郎和舒云又恰好在低语着什么,根本末注意这!

又微微凑近了一点,童刚仍然笑嘻嘻的道:“笑一下呀,二妹,还不快笑,对哥哥笑一下?”君惟明也殷切的道:“来,琪妹,笑给为兄的看,我喜欢看你笑,天真无邪,爽朗轻快的笑,令我想起夏日空中的云……”轻推了君琪一下,费湘湘有些怪异的道:“快嘛,琪妹妹,对你哥哥笑的机会,以后只怕不多了……”于是,在众人的促请下,君琪蓦然仰起头来,她努力咧开小嘴,想将脸上的肌肉折成一付代表笑的皱纹。她那么诚意的要做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她脸上的肌肉却似摄木了,凝冻了,竟做不出来,全让心中的凄楚怪恨所吞噬。终于,她非但没有笑,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捂着面庞,转身朝玉阶上发疯般奔去!

君惟明吃了一惊,急叫道:

“琪妹……”费湘湘立即偎到君惟明马前,娇柔的道:“她就是这么沉不住气,这次没答应她留下,直到今天她还不高兴……惟明,你走吧,琪妹妹那边你放心。不出半日,我就会把她哄得又笑又闹的……你好好去,惟明,蹩叫这些琐碎事拖着你……”童刚也淡淡的笑着道:“费姑娘说得是,君兄,二妹到底还是小孩子,不出多久,她也就会破涕为笑,只是你须记得搞些什么好东西回来才是,否则只怕她不理你呢……”一拉马缰,君惟明也舒眉笑道:“老实说,我自信可降龙伏虎,可就是对我这宝贝妹妹没有法子,倒叫童兄见笑了?”一撇唇,童刚道:“你我自家兄弟,不必客套。君兄府里不论巨细之事,兄弟我自当尽棉力代为效劳。你放心。”君惟明一抱拳道,“多谢童兄。”君惟明又转向费湘湘,道:“湘湘,数着日子等我回来吧!”嫣然一笑,笑容如花,费湘湘道:“我会的,惟明……”君惟明又朝后面的三位煞者点了点头,微挟马腹,叱道:“走!”

三匹骏马.在君惟明的短促叱喝中同时放蹄奔出,蹄声雷动,眨眼他们已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目注着君惟明等的骑影消失了,童刚才让一丝笑意浮上唇角,而这丝笑意是阴森的,邪恶的,也是刻毒的,宛如一条百步蛇的蛇信!这一丝笑,衬托着他睁瞳深处狂野的光彩,他已变成另一个人.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足令君惟明感到陌生的人!

费湘湘这时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收敛,变得麻木冷漠了。她没有讲一句话,转过身来独自沿阶回去,连眼角也没有斜顾一下……三位煞者舒了舒方才一直半躬得有些酸痛了的腰身,“鱼肠煞”罗昆和“追日煞”穆厚还低声交谈。“白斑煞”雷照则冷眼单立,与童刚打了个照面。在那一刹里,他们两人有什么默契就在极快的一瞥中决定了。

情景毫末改变,此地的气氛却全然不同了。方才那般融洽,平和,真挚而坦率,如今,竟这样淡漠,冷森而生硬。隐隐中,似有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在移动,一片可怖的阴影笼罩着,一个恶毒的阴谋在形成。它们虽然无形无影,却可以由人们直觉里感到,象是一些声音在嘲笑,一些声音在哭喊,一些声音在悲泣,一些声音在呼号,在呻吟,这些全在冥默之中。但是,却逐渐扩展向现实的空间来到……。

时光总不停顿的,它不管人世间任何角落发生任何变异,它仍然毫无留恋,毫不留情的冷冷流去。

两天之后。

君惟明三人,已驰马来到南松城近郊了。他们此行十分保密,除丁铁卫府有人知道外,只有南松城悦丰钱庄的主持人杨陵晓得了。启行的前两天,君惟明已派专差通知了他。

望着南松城古旧的城墩,三乘铁骑象箭一样往前射出。他们心中部很急,希望能早一些办完这件事。铁卫府的生意公然被些不开眼的浑小子给砸了,这口气,也实在是难咽啊!

看见城门了,鞍上的君惟明松了缰绳,吁了口长气道:“好了,我们慢点跑,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是去奔丧的。”随着他的话,舒云与夏一郎也立即将马儿奔速缓了下来,揩揩额头的汗渍,舒云微微喘着道:“真热,秋初了,天气还象烤人似的……”君惟明吃吃一笑,道:“若是这一道连我们也弄不出个名堂来,舒云,那滋味可就比现在更难受啦!”舒云打了个哈哈,摇头道:“公子你亲自出马,哪一次不是马到成功?若连公子也弄不出名堂来,我们这些人除了喊天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君惟明的双目微眯,低沉的道:“前天临走时,二小姐一哭一闹搞得我有些心神不宁。很奇怪,一路上,我也有种惴惴的感觉……”舒云怔了怔,忙道:“那只是公子你放心不下二小姐罢了。疑虑多了生暗鬼。公子,你可甭记挂着,包管不会有什么事的……”君惟明点了点头,道:“如今,也只有这样想了!”

三匹马得得驰过城门,徐缓的朝一条横街走去。这“南松”城也有几千户人家,主要街道两直三横,相当宽敞,商家买卖也不少。现在是午后时光,日头毒,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若在一早一晚,可繁华热闹。君惟明以前也来过好几次,对这里的地形街市很熟,现在,他正绕着圈子与舒云、夏一郎三个人往悦丰钱庄那边行去。

马儿慢慢的行着,蹄声敲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传出清脆有致的音响,“得”、“嗒”、“得”、“嗒”……马上三个人全没有吭声,象是全在沉思着什么。君惟明稳坐在鞍间,这时看上去,越发显得成风,在这股于威风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凛悍厉之气!

舒云压住嗓门,道:

“这情景,呢,似乎有些闷气。一郎,你觉得呢?”

“鬼见愁”夏一郎面孔上白苍苍的毫无表情,他低头注视着在囚光照射里几个人与马匹倒映在地下拉得模糊而庞大的影,子,静静的道:“我们是去索债迫仇,不是去游山玩水,当然就不会觉得太舒畅。”舒云气得一瞪眼,骂道:“你少他妈这么要死不活的,老子莫不成还要听你教训来了?”不愠不怒,夏一郎道:“是你先找上我说话的,老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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