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及你眉眼》第42/43页


  静默了几秒去处理他话里的信息,明白过来以后,心情却仍是有些木然的,我靠着冰凉的墙坐在门槛上。夜晚的风有些凉,周铭的两只小手抱住我的脖子,这才让人觉得有一点暖意。我听到自己比他更冷静的声音:“他没有生命危险吧?”
  顾加衍说:“医生是说暂时没事了,可是……可是他到现在还在昏迷着,还要观察一段时间。”静了几秒:“林末,你真的不能过来么?我怕你要是不过来,万一他……”
  我倏地打断他:“你别瞎想,好好照顾他,如果……如果他……你再打给我。”
  话音一落就连忙挂断,脑海里嗡嗡一片,我觉得有些缺氧,仿佛溺水的人濒临死亡。仰望着黑暗无边的夜空,我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气,过了很久才觉得神智渐渐清明。低下头时,周铭正睁大了他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眉眼的形状是那么地熟悉。我看见这双清澈眼睛里的自己泪水落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不要怕,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之前我想,既然当年的那段回忆已经死去,那回忆中的人和事,也理应一同埋葬,不论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从此与我再无任何干系。但却从未想过,原来真有一天自己能那么狠心,对他的事再也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我不知道如果顾加衍再次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一些更令人崩溃的消息我会怎么样,但好在,好在他后来再没有打来。
  直到半个月以后,顾加衍直接出现在了我家门口,他穿着一
  身休闲服,让我一时之间不是太习惯。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顾医生,你不穿白大褂,我都认不出你了。”
  他对我笑了笑:“没有打扰你吧,可以进去吗?”
  我犹豫了几秒,“请进来吧。”
  顾加衍在沙发上落座,我给他倒了杯茶,他说:“你父亲不在家里么?上回他的腿没好全就回乡下来了,我也一直没机会再问问他的情况。”
  我开心地道:“噢,谢谢关心啊。我爸已经好全了,他跑去村口看人家下象棋去了。”
  顾加衍说:“是么?怎么好的,是不是坚持每天锻炼?”
  我笑了笑:“不是,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他那是心病。”那件事说来挺逗的,上回我爸去店里想给周铭买一床夏天盖的小薄被子,免得他总是半夜热得把厚被子踢了,反而容易着凉感冒。我爸当时把周铭放在旁边的一张床上,结果高兴地挑着挑着一回头发现孩子没了,吓得前后左右床上床下到处找。然后旁边一家卖秋裤的大娘指着床上的一个枕头告诉我爸,说刚才有个人买枕头,可能是周铭那天病了,裹得太结实,人家一付了钱东西没拿走反而把周铭当枕头给抱走了。我爸听了之后一路狂奔,路上把鞋都跑掉了才追到那人把周铭给抱回来,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腿竟然完全好了,还变那么利索了。
  顾加衍听完之后笑了笑,又接着问了关于我妈高血压的一些情况。我告诉他我妈本身情绪就容易激动,但小家伙性格比较安静,我妈最近带着他,也跟着静了些,总之慢慢调理吧。
  顾加衍点了点头,说:“听起来这孩子是你们家的福星。”
  我笑了笑,他接着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会一直让你父母带这孩子么?”
  我说:“噢不是,我自己带。我订了机票,这个月底就走了。”空气中安静了很久,我觉得再没什么话好讲,或许顾加衍也是那么想的,他从随身带的一个文件夹里拿出一份文件一样的东西,搁在茶几上:“这里是一式两份的房产转赠书,林末,你在这儿签个字吧。”
  我看着那一叠文件愣了愣,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只签字笔,递给我道:“后面的程序我会让律师去办的,相关的税费什么的,你也不用管了,只要签个字就行。”
  我又沉默几秒,接过笔痛快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好几百万我都收了,不在乎多那么一套房子,通通当作是当年的人身伤害赔偿和精神损失费吧。或许钱对于周逸凡来说是最不在乎也是他最给得起的东西,可对于我来说却很重要。
  顾加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色的丝绒盒子,我看着那个被我留在床头柜里的东西,里面是世界上最璀璨最漂亮的东西。顾加衍说:“这个你也收着吧,逸凡让我跟你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是留个念想。”
  我犹豫了片刻,仍是抬手接过,听见他轻轻笑出声来:“我本来以为这戒指你是不会收的,但是逸凡说你会,看来还是他了解你。”
  我说:“蚊子腿也是肉啊,万一哪天缺钱了,这个拿去卖了还是多少能换点钱的。的确是周逸凡比较了解我,顾医生,你太高看我了。”
  顾加衍摇着头笑了笑:“不是,他只是说,你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狠心。”
  我默默无语,他说:“林末,其实你们……”
  我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来当说客的,我真不应该放你进来。”
  他说:“你误会了,我只是受他托付把这些东西拿来给你,他知道你不会见他。既然你不高兴,那我这就走了。”
  我怔了一下,顾加衍低头把那份我签好字的协议书重新装好,我看着他站起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呃……不是,顾医生,你要不要留下来吃过午饭再走啊?从这回到市里也得两小时,要不……”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见他一屁股重新坐下来:“既然你说我是说客,我要是不说点什么再走,那我觉得也太亏了。”
  我说:“……”
  他坐下拿起那杯原先一口都没动的茶,咕噜咕噜地猛喝了几大口,我一看他这个架势,预感到他下面将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只好无奈地往沙皮椅背靠了靠。
  说便说吧,我连他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时候都能狠下心无动于衷,让他说几句话又有什么要紧。
  然后他果然就开口了:“林末,不瞒你说,我从小是被周家收养的,我跟逸凡一起长大,二十年了,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他基本什么事都会同我说,所以你们以前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我说:“噢。”
  他说:“一年前他找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高兴。可是一开始他也挺痛苦的,因为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我想,我记不起他让他挺痛苦的?他痛苦个什么,我不明白。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直记不起他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
  顾加衍接着道:“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你是因为在当年那场打斗中受伤了所以才失忆,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纯粹的一场意外,直到前段时间听你说起,他才知道这里面有些误会……林末,
  其实你仔细想想也会明白,他怎么可能会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我跟他认识那么多年,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我被他家收养,他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出身和寄人篱下就对我颐指气使什么的。以前的事情,都是……另有其人。”
  我顿了几秒,其实他说的我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我不知道现在去想那些还有什么意义,何况每次想起来都太令人绝望了,我不想去深思。
  我说:“那又怎么样?我会遇到那些事情,他没有直接的原因也有间接的原因。再说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如果他了解我相信我,怎么会几次三番地因为苏颜责备我?说到底,我在他心里总是没有那么重要,甚至还没有苏颜重要。”
  顾加衍说:“他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他说都是因为他才害得你这样,所以他没有脸来见你。可是你呢?你相信他了么,如果你真的了解他,又怎么会冤枉他这么久呢?”
  我愣了愣,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林末,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周家有很大的变动?公司改制,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本来有很多种方案可以选的,可是他最后却选了对苏家最不利的一种,苏家的财产几乎被吞掉一半。你知道,商界如战场,我现在这么跟你说说好像很容易,他实际做起来的时候要面对很多的压力,甚至人身威胁。其实就算不说外部的压力,光是周伯就对逸凡很生气了。毕竟当年最早的时候是他和苏颜父亲一起办的公司,周伯把公司的事情交给逸凡去办,却没想到他会瞒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周伯听说他搞砸了你这边的事情,一气之下甚至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可是逸凡说,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这么做,而且也已经那么做了,那都是他欠你的,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还你。噢对了,他还去查了当年打你的那几个人,知道有一个已经死了,有两个现在在吃牢饭,还有一个没有找到,时间太久了。”
  我听完以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似乎是在听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是啊,时间的确太久了。
  我说:“噢,其实他没有必要去做那些,就算他做了,伤害也没办法弥补了,我的脑损伤又不能恢复,也不会因此以后就变得不那么迟钝和健忘,是吧?你……就当那时候的我已经死了吧,既然死了,前尘往事就没什么好提的了,你让他也忘了吧。”
  “他怎么可能可以忘记呢?林末,你难道不觉得,仇恨和痛苦这种事情,永远是留下来的人,记住的人最痛苦么?你忘记他十一年,就算说不上特别幸福,但起码你
  的生活比较平静,但你肯定不会知道他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因为他肯定不会同你说。他那个人,就算为你做了十分的事情,最多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一分。你当年也许是差点因为他丢掉性命,可是他,前后加起来,也算为你死了三次了。”
  我抬头看着他,有些气愤:“你在说什么?你不要乱说!”
  顾加衍也看着我:“我胡说什么?当年他回美国以后就得了抑郁症,精神衰弱睡不着觉,神智经常也不太清楚。医生给他开安眠药,他有好几次都吃下去超过正常的剂量,有两次情况最严重,如果不是及时发现送到医院去洗胃,你今天已经看不到他了。可是你知道么,他醒了以后我问他为什么要寻死,他说他没有想死,只是有点忘记原来自己已经吃过药了,他说他醒着的时候很不好受,就想多睡一会儿,说不准还能梦见你,他觉得自己的病让他的记忆越来越不清楚了,他不想忘记你。最可怕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居然还是笑着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觉得有多恐怖。这些事情,在他美国的医院里都有记录,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查。”
  我拿起桌上自己的水杯喝了口水,有点烫,烫得我眼前雾蒙蒙的。听着他继续说道:“然后半个多月前,他又出了点意外。在那之前,他连着好几天都没睡觉,一下飞机以后,也没来得及倒个时差就要来找你,就是这样才出的事情,跟一辆大货车撞了。胰脏大出血,左手粉碎性骨折,车窗玻璃扎进他胸腔里,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只要再扎进去半毫米他就没命了,可是就这样你也没来。你不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是看着我。我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想问你,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也没说什么,就是闭上眼睛,又昏迷了两三天。”
  四周安静了很久,我僵僵地道:“顾医生,你不必再说了……反正他现在好了不是么?这么一来,他真的不欠我什么,以后我们就可以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了。”
  顾加衍点点头:“是,伯母听说他出事心疼得都病了,周伯也心软了,所以都让他回家去。我也劝他回美国,他的手还要再做手术,我怕这边技术不够,以后恢复得不好就麻烦了。可是他还是一拖再拖,最后才答应我,说这个月28号回去。然后他就打算把这边的房子什么的都处理了,想想卖了意义也不大,就想着转给你,不论你是要住还是要卖,都随你。”
  我在心里算了算,二十八号,正好是我离开的前一天。
  旁边的小摇篮里发出一些动静
  ,我往那个方向望了望,说:“顾医生,谢谢你跑这一趟,我想你要讲的话应该都讲完了吧?那你还是回去吧,我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同他说,以前阴差阳错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再去想了,我也很感激他现在为我做的这些事情,可是有些伤害要完全忘记并不是那么容易,我是不想我们两个人以后活得太累了。”
  顾加衍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摇篮边看了看周铭,可能是周铭对他笑了,他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忽然回过头来问我道:“这孩子,等他以后长大了,你会不会告诉他他的爸爸是谁?”
  我犹豫片刻,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又道:“噢,差点还忘了一件事情。他还让我问你,他之前写给你的那封信,你看过了没有?”
  我摇头道:“什么信?我不知道什么信。”
  顾加衍说:“是么?不会吧,他说他之前夹在你桌面上的哪一本书里了,你之前收拾东西走的时候,好像应该是一起收走了。”
  我仍然说:“我真的没见过,就算有,我也不想看了。”走到他旁边把周铭抱起来,“我送你出去吧,我要喂孩子了。”
  他静了几秒,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看着我:“林末,你说你要忘记那一些伤害很难,可是难道你觉得要一直记着它,就真的那么容易吗?”没有等我想好回答,他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随后的十来天,我一直很忙,在马不停蹄的生活面前,渺小的我们永远没有时间去忧伤感怀。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好像都是很零碎的琐事,忙着带周铭,忙着在新的城市联系找房子,忙着安置一些我走之后我父母的事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是有一个分裂的自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地,歇斯底里地在心底咆哮,咆哮着让我去找他。可是一翻身,另一个自己又告诉我:你不能去,已经是最后的关头了,你不能心软。他是在赌,他在赌你舍不得。
  虽然,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转眼到了二十八号,我在家里收拾一些明日要启程的行李。收拾桌面的时候,我看着本科加研究生六年下来的一大摞书本,打算收拾收拾叫隔壁街那个收破烂的过来把它们收了。想起书包里还留有几本书,便想一起收拾出来。
  刚把书从书包里拿出来,忽地掉出什么东西,我蹲下捡了起来,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纸信封,看起来挺怀旧的,上面就写了两个很漂亮的钢笔字,末末,第二个末字,是个简写。
  这大约就是上回顾加衍跟我提到的那封信。我顿了顿,顺势靠着床边坐下,抽出那厚厚的一叠,是很眼熟的白底红线的信纸,看到第一句话:“末末,这封情书,我想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心里又是一个咯噔,我早就已经忘记叫他给我写情书这码事。我离开他四个月了,现在才看到,也挺讽刺的。
  可是看着看着,信纸一点点被不自觉的泪滴打湿,二十分钟后,我终于大哭了起来。
  我看到他这样写:“我遇到她这样特别的女孩子,除了家里的张叔知道,我不想把她的存在告诉任何一个人,我没有告诉父母,没有告诉加衍和逸晨,也不想让马上要来的苏颜知道。我甚至想要把她藏起来,像是一个不愿跟别人分享的秘密。我那么自私地,希望她所有的快乐都只给我一个人。”
  我看到他这样写:“我听到那些混混的话,简直嫉妒得要发疯。我对她骂着那些难听的话,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痛苦。我想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就好了,可是……可是我哪里舍得,遇见她是我生命里最好的事情。”
  我看到他这样写:“末末,如果你看了这封不算情书的情书,仍然没有想起任何的事情,那就请你原谅我讲了一个不算太圆满的故事。但若将来某一天你忽然记起,也请你原谅我十一年前曾经犯下的那些过错,请你忘记过去我曾经带给你的伤痛,请你忘记人生中除我之外的那些小插曲,从今往后只看着我。因为我爱你,请你让我从此好好地照顾你,请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放声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崩地裂。周铭被我吓到,坐在床上对着我,也张大了嘴哇哇地哭。我妈从楼下慌张地跑上来,“哎哟要死啦哭什么哭,你们一大一小在干什么啊?!”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桌面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钱包,然后就不管不顾地跑下楼冲出了家门。听到我妈在后面喊:“喂你要去哪里啊不吃午饭了啊?!”什么都来不及应,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去找他。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靠直觉指引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我想,如果当年没有遇见他,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结果或许并不会比现在好,或许像当年的那几个混混一样,不是滥死街头,就是坏事做尽以后被抓去坐牢。可若是他没有遇见我,他的人生一定会比现在平安和顺利很多,他会遇到条件比我好一百倍,真心而温柔地对待他的姑娘,他会有幸福的家庭和美满的生活。十一年前他用他年轻的生命来温暖我,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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