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第129/135页
他走到病房休息区接这通电话,交代了这边的情况,又关心起女儿现在的情绪。
这段时间生活波澜不断,都是能把人吓得魂魄分离的大事件,且每一桩每一件都和晴天有关,顾淮远此刻分身乏术,实在是牵挂年幼的女儿。
“睡着了,晚上情绪也还稳定,我答应她了,明天去游乐场。”
陆兮的话没有平时多,往日无话不谈的夫妻俩更多的是沉默,“这段时间我会在家办公,已经跟姿言说好了。”
在一起那么久,顾淮远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低着头,愧疚地道歉。
“对不起。”
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家庭,她和晴天就不需要背负那么多。
她曾经说过,人性经不起考验,她对人性从来没有期待,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听得出来,她对人性越来越失望。
听到这声压抑着苦楚的“对不起”,电话那头的陆兮终于崩溃了,呜呜地啜泣:“她还那么小,连一只小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今天差点就做了杀人凶手――”
顾淮远内心的痛苦其实并不比陆兮少一分一毫,除了对她说“对不起”,他不知道苍白的语言是否还能安慰好她。
这样深重的夜里,他的心情是茫然的,他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好像,错又全在他身上。
归根到底,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并没有保护好她们母女。
陆兮发泄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他无辜又无奈,哽咽着跟他道了“再见”。
电话的最后,他告诉她今晚不回去了,在医院陪陪他哥。
“陪陪吧。”陆兮很轻地说,“你告诉他,我很生气,但不会恨他。”
他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凄清的月色,想象着他哥独自一人度过这样深渊一般的夜,也许生命对它而言,确实是一种拖累。
时间指向深夜十一点,他转身,走到那扇门,慢慢推开。
听到了脚步声,病床上枯瘦的男人睁开了眼睛,双目灼亮,无数人已经沉睡,他的眼中却有着奇异的亢奋。
“还没走?”他笑着看病房的天花板,“我以为你们会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把我扔在这里。”
“没有人会扔下你。”顾淮远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抛弃你的,始终是你自己。”
“我替你约了心理医生,接下来她会定期上门陪你聊聊。”
顾淮涌又笑:“这些年我见过的心理医生还少吗?我想死的时候,他们不照样还是拦不住?”
病房里无人回话。
顾淮涌也因此更加嚣张:“等到现在还不走,不就是想打我一顿吗?来啊,我早就想死了,缪澜这个不中用的,枉我这几年花那么多力气在她身上,你女儿倒是比她更合适做这个,可惜你的种,鬼精鬼精――”
“你!”
顾淮远像失了控的野兽,伦理道德的笼子已经关不住他,他凶猛扑到他哥身上,两兄弟犀利对视,一个疯狂,一个狂怒。
“顾淮涌,你问问你自己,你现在是人是鬼?”
顾淮远字字珠玑地质问床上的男人,“我刚进公司,你说生意人也要讲究做人的原则,你抛弃你做人的原则,你和鬼有什么分别?”
顾淮涌冷静又绝望地看着上方的弟弟,眼尾慢慢地,溢出一滴眼泪,很快消失在他的黑发中。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做个废人那么累。”
“我累了,我很想睡啊,弟弟。”他期期艾艾说,“我每天都在等死,可死神总不来接我,我等不下去了。”
顾淮远瞬间红了眼眶,抓着他哥瘦削无力的肩膀:“哥,你是我见过最骄傲的人,骄傲的人怎么能中途软弱呢?活下去!向我证明你可以骄傲到最后。”
顾淮涌的眼中本来黯淡无光,他早就泯灭了求生的意志,却在这一刻,因为兄弟的眼泪,出现一丝动容。
“活下去……”他喃喃着,“为了什么而活?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为了证明你永远比我优秀,永远活在我到不了的高度。”顾淮远直直看着他哥,那执着的眼神,也像发了狂,“苦难已经降临,哥,拿出你的骄傲,直面它。”
“我――”他苦涩地将脸埋在他哥肩头,任由一颗颗男儿泪流下,淌过他哥温热的颈部皮肤,“只有你一个哥哥。”
“别死,求你。”
带着压抑的哀求一字一字从唇齿间吐出,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强硬坚毅,仿佛从没有软弱的时候。
除了陆兮,这世界上便只有他哥顾淮涌,真正见过他不为人所知的软弱一面。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他热泪盈眶的同时,一下一下擦拭他哥眼眶里的热泪,“哥,完成你苦难的修行,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
第68章 出走
顾淮远这一晚陪了他哥一夜。
两兄弟敞开天窗说亮话,细数对方的毛病,谁也不让谁,怎么痛快怎么来。
骂到好似要撕破脸,彻底断绝兄弟关系,突然相视一笑,都觉得过了把嘴瘾,可以歇了。
这么多年僵硬的兄弟关系,在今晚迎来了破局。
顾淮涌说想喝酒,太久没醉了,这么多年住在医院,被限制的太多,他做梦都想念喝醉的滋味。
于是顾淮远的酒瘾也被勾出来,在手机里搜索了一下,医院附近一公里外就有个夜市,于是不做犹豫,把他哥抱到轮椅上,推着他上演了一场深夜版的“逃离医院”。
夜深了,偌大的城市散去了一些暑气,走在路上仍旧能感觉到酷夏的威力,好在有舒服的风迎面拂来,走了一会儿,夜市特有的其他地方寻觅不到的香味飘过来,催生出人类最原始的进食欲望。
顾淮涌从没有来过夜市,这种市井味十足的地方是他过去不屑于涉足的,因为从没来过,他看什么都新鲜。
“怎么人这么多?”
他诧异于这个时间点,夜市里竟然还人头攒动,敢情大晚上不睡觉的人,都跑来这里了。
顾淮远推着他哥,因为住过两年城中城,所以熟悉这里的一切,鼻子闻着时不时飘过来的炒粉烧烤味,他的感觉像是回家一般亲切:“现在是喝啤酒吃小龙虾最好的时候,说起来,小龙虾你吃过吗?”
顾淮涌声音有点凉:“你说呢?”
那就是没有。
“没吃过小龙虾你就想死,你这辈子算是白活了。”顾淮远带着笑意。
顾淮涌自然黑面:“你老婆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怎么?你们夫妻俩是对过台词?”
“你当我们夫妻俩闲的,天天在你背后议论你。”
顾淮涌默了一会儿:“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涵义颇深,也许为了五年前的狠心拆散,也许是为了五年后不择手段地寻死,总之能让他亲口说出“对不起”的人不多,陆兮是一个。
顾淮远了解他哥的为人,自我封闭了几年,今天晚上,也许是他破茧重生的一个重要契机。
“她昨晚说了,很生气,但不会恨你。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哥,你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吃个小龙虾就当庆祝新生吧。”
顾淮涌冷哼:“这东西听上去不怎么样。”
顾淮远眼睛在夜市两边寻找:“这世界上就没有小龙虾解决不了的烦恼,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你待会尝过就知道了。”
他最后在一家烧烤摊前停下来,挑了一些烤串,顺口问额头满是大汗的老板,附近哪家的小龙虾口碑最好。
忙着做生意的老板往他的右前方一指:“那家阿隆哥。”
“好,谢谢,我们的串麻烦做好送那里去。”顾淮远推着他哥,慢悠悠地走向那家“阿隆哥夜宵”。
上身一件汗背心,露出白花花肉的中年老板大约就叫阿隆,脖子上一根很粗的金项链,很有一股粗犷大哥气质。
有老顾客在他们隔壁桌坐下,语气很随意:“阿隆,十三香和麻辣的各来一份,烤鱼要豆豉的,快点啊,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