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那些事儿1-6》第653/654页


这句话再次把魏公公推入了深渊。因为在那封奏疏上,杨涟列举了很多内容,比如迫害后宫嫔妃,甚至害死怀有身孕的妃子,以及私自操练兵马(内操),图谋不轨等等。贪污受贿,皇帝可以不管,坑皇帝的老婆,抢皇帝的座位,皇帝就生气了。更何况这些事,他确实也干过,只要皇帝知道,一查就一个准。奏疏拿来了,就在魏忠贤的意志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听到了皇帝陛下的指示:“读给我听。”魏忠贤笑了。因为他刚刚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皇帝陛下,是不大识字的。如果说皇帝陛下的文化程度和魏公公差不多,似乎很残酷,但却是事实,天启之所以成长为准文盲(认字不多),归根结底,还是万历惹的祸。万历几十年不立太子,太子几十年不安心,自己都搞不定,哪顾得上儿子,儿子都顾不上,哪顾得上让儿子读书,就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把天启折腾成了木匠。所以现在,他并没有自己看,而是找了个人,读给他听。

魏忠贤看到了那个读奏疏的人,他确定,东林党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朗读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死党,王体乾。就这样,杨涟的二十四条大罪,在王太监的口里缩了水,为不让皇帝大人担心,有关他老婆和他个人安危的,都省略了,而魏公公一些过于恶心人的行为,出于善意,也不读了。所以一篇文章读下来,皇帝大人相当疑惑,听起来魏公公为人还不错,为何群众如此愤怒?但这也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大事,老子还要干木匠呢,就这么着吧。于是他对魏忠贤说,你接着干吧,没啥大事。魏忠贤彻底解脱了。正如叶向高所说的那样,正义和道德是打不倒魏忠贤的,能让这位无赖屈服的,只有实力。而唯一拥有这种实力的人,只有皇帝。现在皇帝表明了态度,事件的结局,已无悬念。天启四年(1624 年)十月,看清虚实的魏忠贤,终于举起了屠刀。同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皇帝下旨,训斥吏部尚书赵南星结党营私,此后皇帝又先后下文,批评杨涟、左光斗、高攀龙等人,最后索性给他们搞了个总结,一顿猛踩,矛头直指东林党。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大人对此是不大清楚的。他老人家本不识字,且忙做木匠,考虑到情况比较特殊,为保证及时有力迫害忠良,魏公公越级包办了所有圣旨。大势已去,一切已然无可挽回。同月,心灰意冷的赵南星、杨涟、左光斗纷纷提出辞职,回了老家。东林党就此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人――叶向高。

东林党失败了,败得心灰意冷,按照以往的惯例,被赶出朝廷的人,唯一的选择是在家养老。但这一次,魏公公给他们提供了第二个选择――赶尽杀绝。因为魏公公不是政治家,他是无赖流氓,政治家搞人,搞倒搞臭也就罢了,无赖流氓搞人,都是搞死为止。杀死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人,这就是魏忠贤的品格。但要办到这一点,是有难度的。大明毕竟是法制社会,要干掉某些人,必须要罪名,至少要个借口,但魏公公查遍了杨涟等人的记录,作风问题、经济问题,都是统统的没有。东林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样一点:他们或许狭隘、或许偏激,却不贪污,不受贿,不仗势欺民,他们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百姓的生计,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什么生计、未来,魏公公是不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如何合理地把东林党人整死:抓来打死不行,东林党人都有知名度,社会压力太大,抓来死打套取口供,估计也不行,这帮人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攻坚难度太大。

于是,另一个人进入了魏忠贤的视线,他相信,从此人的身上,他将顺利地打开突破口。虽然在牢里,但汪文言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世界已经变了。刘侨走了,魏忠贤的忠实龟孙,五彪之一的许显纯接替了他的位置,原先好吃好喝,现在没吃没喝,审讯次数越来越多,态度越来越差。但他并不知道,地狱之门才刚刚打开。魏忠贤明白,东林党的人品是清白的,把柄是没有的,但这位汪文言是个例外,这人自打进朝廷以来,有钱就拿,有利就贪,和东林党熟,和阉党也熟,牛鬼蛇神全不耽误,谈不上什么原则。只要从他身上获取杨涟等人贪污的口供,就能彻底摧毁东林党。面对左右逢源、投机取巧的汪文言,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天启五年(1625 年),许显纯接受魏忠贤的指示,审讯汪文言。史料反映,许显纯很可能是个心理比较变态的人。他不但喜欢割取犯人的喉骨,还想出了许多花样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铁钩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来,或是用蘸着盐水的铁刷去刷犯人,皮肤会随着惨叫声一同脱落。所谓审讯,就是赤裸裸的折磨。在第一次审讯后,汪文言已经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许显纯并不甘休,之后他又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审讯,十几次审下来,审到他都体力不支,依然乐此不疲。因为无论他怎么殴打、侮辱、拷问汪文言,逼他交代东林党的罪行时,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始终重复一句话:“不知道。”无论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穷凶极恶地质问,丧心病狂的酷刑,这就是他唯一的回答。当汪文言的侄子买通了看守,在牢中看到不成人形的汪文言时,禁不住痛哭流涕。然而汪文言用镇定地语气对他说:“不要哭,我必死,却并不怕死!”

许显纯急眼了,在众多的龟孙之中,魏公公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实在是莫大的信任,为不让太监爷爷失望,他必须继续拷打。终于有一天,在拷打中,奄奄一息的汪文言用微弱的声音对许显纯说:“你要我承认什么,就说吧,我承认就是了。”许显纯欣喜万分,说道:“只要你说杨涟收取贿赂,作口供为证,就放了你。”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这世上,没有贪赃的杨涟。”混社会的游民,油滑的县吏,唯利是图,狡猾透顶的官僚汪文言,为了在这丑恶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他的一生,都在虚伪、圆滑、欺骗中度过,他的每次选择,都是为了利益,都是妥协的产物。但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面对黑暗,绝不妥协。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许显纯无计可施,所以他决定,用一种更不要脸的方式解决问题――伪造口供。在这个问题上,许显纯再次显示了他的变态心理,他一边拷打汪文言,一边在他的眼前伪造证词,意思很明白:我就在你的面前,伪造你的口供,你又能怎么样呢?但当他洋洋得意地伪造供词的时候,对面阴暗的角落里,那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人发出了声音。无畏的东林党人汪文言,用尽他最后的力气,向这个黑暗的世界,迸发出愤怒的控诉:“不要乱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这是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天启五年(1625年)四月,汪文言被害于狱中,他许显纯想让他死,但他必须找到死的理由。拷打如期进行,拷打规律是每五天一次,打到不能打为止,杨涟的下颌脱落,牙齿打掉,却依旧无一字供词。于是许显纯用上了钢刷,几次下来,杨涟体无完肤,史料有云:“皮肉碎裂如丝”。然“骂不绝口”,死不低头。在一次严酷的拷打后,杨涟回到监房,写下了《告岳武穆疏》。在这封文书中,杨涟没有无助的报怨,也没有愤怒的咒骂,他说:“此行定知不测,自受已是甘心。”他说:“涟一身一家其何足道,而国家大体大势所伤实多。”昏暗的牢房中,惨无人道的迫害,无法形容的痛苦,死亡边缘的挣扎,却没有仇恨,没有愤懑。

只有坦然、从容,以天下为己任。在无数次的尝试失败后,许显纯终于认识到,要让这个人低头认罪,是绝不可能的。栽赃不管用的时候,暗杀就上场了。魏忠贤很清楚,杨涟是极为可怕的对手,是绝对不能放走的。无论如何,必须将他杀死,且不可走漏风声。许显纯接到了指令,他信心十足地表示,杨涟将死在他的监狱里,悄无声息,他的冤屈和酷刑将永无人知晓。事实确实如此,朝廷内外只知道杨涟有经济问题,被弄进去了,所谓拷打、折磨,闻所未闻。对于这一点,杨涟自己也很清楚,他可以死,但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于是,在暗无天日的监房中,杨涟用被打得几近残废的手,颤抖地写下了两千字的绝笔遗书。在遗书中,他写下了事情的真相,以及自己坎坷的一生。遗书写完了,却没用,因为送不出去。为保证杨涟死得不清不楚,许显纯加派人手,经常检查杨涟的牢房,如无意外,这封绝笔最终会落入许显纯手中,成为灶台的燃料。于是,杨涟将这封绝笔交给了同批入狱的东林党人顾大章。顾大章接受了,但他也没办法,因为他是东林重犯,如果杨涟被杀,他必难逃一死。且此封绝笔太过重要,如若窝藏必是重犯,推来推去,谁都不敢收。更麻烦的是,看守查狱的时候,发现了这封绝笔,顾大章已别无选择。他面对监狱的看守,坦然告诉他所有的一切,然后从容等待结局。短暂的沉寂后,他看见那位看守面无表情地收起绝笔,平静地告诉他:这封绝笔,绝不会落到魏忠贤的手中。这封绝笔开始被藏在牢中关帝像的后面,此后被埋在牢房的的墙角下,杨涟被杀后,那位看守将其取出,并最终公告于天下。无论何时何地,正义终究是存在的。天启五年(1625年)七月,许显纯开始了谋杀。不能留下证据,所以不能刀砍,不能剑刺,不能有明显的皮外伤。于是许显纯用铜锤砸杨涟的胸膛,几乎砸断了他的所有肋骨。然而杨涟没有死。他随即用上了监狱里最著名的杀人技巧――布袋压身。所谓布袋压身,是监狱里杀人的不二法门,专门用来处理那些不好杀,却又不能不杀的犯人,具体操作程序是,找到一只布袋,里面装满土,晚上趁犯人睡觉时压在他身上,按照清代桐城派著名学者方苞的说法(当年曾经蹲过黑牢),基本上是晚上压住,天亮就死,品质有保障。然而杨涟还是没死,每晚在他身上压布袋,就当是盖被子,白天拍土又站起来。口供问不出来倒也罢了,居然连人都干不掉,许显纯快疯了。于是这个疯狂的人,使用了丧心病狂的手段。他派人把铁钉钉入了杨涟的耳朵。具体的操作方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铁钉入耳的杨涟依然没有死,但例外不会再发生了,毫无人性的折磨、耳内的铁钉已经重创了杨涟,他的神智开始模糊。杨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于是他咬破手指,对这个世界,写下了最后的血书。此时的杨涟已处于濒死状态,他没有力气将血书交给顾大章,在那个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他拖着伤残的身体,用颤抖的双手,将血书藏在了枕头里。结束吧,杨涟微笑着,等待着最后的结局。许显纯来了,用人间的言语来形容他的卑劣与无耻,已经力不从心了。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顽强信念和坚韧生命力的人,许显纯真的害怕了,敲碎他全身的肋骨,他没有死,用土袋压,他没有死,用钉子钉进耳朵,也没有死。无比恐惧的许显纯决定,使用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招。天启五年(1625年)七月二十四日夜。许显纯把一根大铁钉,钉入了杨涟的头顶。这一次,奇迹没有再次出现,杨涟当场死亡,年五十四。伟大的殉道者,就此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杨涟希望,他的血书能够在他死后清理遗物时,被亲属发现。

然而这注定是个破灭的梦想,因为这一点,魏忠贤也想到了。为消灭证据,他下令对杨涟的所有遗物进行仔细检查,绝不能遗漏。很明显,杨涟藏得不好,在检查中,一位看守轻易地发现了这封血书。他十分高兴,打算把血书拿去请赏。但当他看完这封血迹斑斑的遗言后,便改变了主意。他藏起了血书,把它带回了家,他的妻子知道后,非常恐慌,让他交出去。牢头并不理会,只是紧握着那份血书,一边痛哭,一边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我要留着它,将来,它会赎清我的罪过。”三年后,当真相大白时,他拿出了这份血书,昭示天下:“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唯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周顺昌是南直隶吴县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周顺昌为人清廉,家里很穷,还很讲义气,经常给人帮忙,在当地名声很好。东厂特务估计不太了解这个情况,又觉得苏州人文绉绉的,好欺负,所以一到地方就搞潜规则,要周顺昌家给钱,还公开扬言,如果不给,就在半道把周顺昌给黑了。可惜周顺昌是真没钱,他本人也看得开,同样扬言:一文钱不给,能咋样?但是人民群众不干了,他们开始凑钱,有些贫困家庭把衣服都当了,只求东厂高抬贵手。这次带队抓人的东厂特务,名叫文之炳,可谓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得寸进尺,竟然加价,要了还要。

这就过于混账了,但为了周顺昌的安全,大家忍了。第二天,为抗议逮捕周顺昌,苏州举行罢市活动。要换个明白人,看到这个苗头,就该跑路,可这帮特务实在太过嚣张(或是太傻),一点不消停,还招摇过市欺负老百姓,为不连累周顺昌,大家又忍了。一天后,苏州市民涌上街头,为周顺昌送行,整整十几万人,差点把县衙挤垮,巡抚毛一鹭吓得不行,表示有话好好说。有人随即劝他,众怒难犯,不要抓周顺昌,上奏疏说句公道话。毛一鹭胆子比较小,得罪群众是不敢的,得罪魏忠贤自然也不敢,想来想去,一声都不敢出。所谓干柴烈火,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十几万人气势汹汹,就等一把火。于是文之炳先生挺身而出了,他大喊一声:“东厂逮人,鼠辈敢尔?”火点燃了。勒索、收钱不办事、欺负老百姓,十几万人站在眼前,还敢威胁人民群众,人蠢到这个份上,就无须再忍了。短暂的平静后,一个人走到了人群的前列,面对文之炳,问出了一个问题:“东厂逮人,是魏忠贤(魏监)的命令吗?”问话的人,是一个当时寂寂无名,后来名垂青史的人,他叫颜佩韦。颜佩韦是一个平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所以当文特务确定他的身份后,顿时勃然大怒:“割了你的舌头!东厂的命令又怎么样?”

他穿着官服,手持武器,他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颜佩韦会害怕,会退缩。然而,这是个错误的想法。颜佩韦振臂而起:“我还以为是天子下令,原来是东厂的走狗!”然后他抓住眼前这个卑劣无耻、飞扬跋扈的特务,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火。文之炳被打蒙了,但其他特务反应很快,纷纷拔刀,准备上来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然而接下来,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恐惧一生的景象,十几万个胆大包天的人,已向他们冲来。这些之前沉默不语,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变成了恶狼,纷纷一拥而上,逮住就是一顿暴打,由于人太多,只有离得近的能踩上几脚,距离远的就脱鞋,看准了就往里砸(提示:古人穿的是木屐)。东厂的人傻了,平时大爷当惯了,高官看到他们都打哆嗦,这帮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许多人思想没转过弯来,半天还在发愣。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争,并认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四散奔逃,有的跑进民宅,有的跳进厕所,有位身手好的,还跳到房梁上。

说实话,我认为跳到房梁上的人,脑筋有点问题,人民群众又不是野生动物,你以为他们不会爬树?对于这种缺心眼的人,群众们使用了更为简捷的方法,一顿猛踹,连房梁都踹动了,直接把那人摇了下来,一顿群殴,当场毙命。相对而言,另一位东厂特务就惨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猛踩,被踩死了,连肇事者都找不着。值得夸奖的是,苏州的市民们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讲策略,所有特务都被抓住暴打,但除个别人外,都没打死――半死。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至于连累周顺昌。打完了特务,群众还不满意,又跑去找巡抚毛一鹭算账。

其实毛大人比较冤枉,他不过是执行命令,胆子又小,吓得魂不附体,只能躲进粪坑里,等到地方官出来说情,稳定秩序,才把浑身臭气的毛巡抚捞出来。这次事件中,东厂特务被打得晕头转向,许多人被打残,还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据说有些人回京后,一辈子都只敢躲在小黑屋里,怕光怕声,活像得了狂犬病。气是出够了,事也闹大了。东厂抓人,人没抓到还被打死几个,魏公公如此窝囊,实在耸人听闻,几百年来都没出过这事。按说接下来就该是腥风血雨,可十几天过去,别说反攻倒算,连句话都没有。因为魏公公也吓坏了。事发后,魏忠贤得知事态严重,当时就慌了,马上把首辅顾秉谦抓来一顿痛骂,说他本不想抓人,听了你的馊主意,才去干的,闹到这个地步,怎么办?魏忠贤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喜欢这个黑锅,希望顾秉谦帮他背,但顾大人岂是等闲之辈,只磕头不说话,回去就养病,索性不来了。

魏公公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好下令,把周顺昌押到京城,参与群众一概不问。说是这么说,过了几天,顾秉谦看风声过了,又跳了出来,说要追究此事。还没等他动手,就有人自首了。自首的,是当天带头的五个人,他们主动找到巡抚毛一鹭,告诉他,事情就是自己干的,与旁人无关,不要株连无辜。这五个人的名字是:颜佩韦、杨念如、沈扬、周文元、马杰。五人中,周文元是周顺昌的轿夫,其余四人并未见过周顺昌,与他也无任何关系。几天后,周顺昌被押解到京,被许显纯严刑拷打,不屈而死。几月后,周顺昌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群情激愤,为平息事端,毛一鹭决定处决五人。处斩之日,五人神态自若。沈扬说:无憾!马杰大笑:“吾等为魏奸阉党所害,未必不千载留名,去,去!”颜佩韦大笑:“列位请便,学生去了!”遂英勇就义。五人死后,明代著名文人张傅感其忠义,挥笔写就一文,是为《五人墓碑记》,四百年余后,被编入中学语文课本。嗟夫!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五人墓碑记颜佩韦和马杰是商人,沈扬是贸易行中间人,周文元是轿夫,杨念如是卖布的。不要以为渺小的,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卑微的,就没有尊严。弱者和强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只在信念是否坚定。




明朝那些事儿(全集) 明朝那些事儿6 朱翊钧篇 袁崇焕--犹豫的人
章节字数:2054 更新时间:08-11-19 20:02
在东林党里,有一个特殊的人,此人既有皇帝的信任,又有足以扳倒魏忠贤的实力――孙承宗。在得知杨涟被抓后,孙承宗非常愤怒,当即决定弹劾魏忠贤。但他想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孙承宗很狡猾,他明白上书是毫无作用的,他不会再犯杨涟的错误,决定使用另一个方法。天启四年(1624年)十一月,孙承宗开始向京城进发,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皇帝上访告状。对一般人而言,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朱木匠天天干木匠活,不大见人,还有魏管家帮他闭门谢客,想见他老人家一面,实在难如登天。但孙承宗不存在这个问题,打小他就教朱木匠读书,虽说没啥效果,但两人感情很好,魏公公几次想挑事,想干掉孙承宗,朱木匠都笑而不答,从不理会,因为他很清楚魏公公的目的。他并不傻,这种借刀杀人的小把戏,是不会上当的。于是魏忠贤惊慌了,他很清楚,孙承宗极不简单,不但狡猾大大的,和皇帝关系铁,还手握兵权,如果让他进京打小报告,那就真没戏了。就算没告倒,只要带兵进京来个武斗,凭自己手下这帮废物,是没指望的。魏忠贤正心慌,魏广微又来凑热闹了,这位仁兄不知从哪儿得到的小道消息,说孙承宗带了几万人,打算进京修理魏公公。为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他还打了个生动的比方:一旦让孙大人进了京,魏公公立马就成粉了(公立齑粉矣)。

魏公公疯了,二话不说,马上跑到皇帝那里,苦苦哀求,不要让孙承宗进京,当然他的理由很正当:孙承宗带兵进京是要干掉皇帝,身为忠臣,必须阻止此种不道德的行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大人毫不慌张,他还安慰魏公公,孙老师靠得住,就算带兵,也不会拿自己开刀的。这个判断充分说明,皇帝大人非但不傻,还相当之幽默,魏公公被涮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话说完,皇帝还要做木匠,就让魏公公走人,可是魏公公不走。他知道,今天要不讨个说法,等孙老师进京,没准就真成粉末了。所以他开始哭,还哭出了花样――“绕床痛哭”。也就是说,魏公公赖在皇帝的床边,不停地哭。皇帝在床头,他就哭到床头,皇帝到床尾,他就哭到床尾,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皇帝也是人,也要睡觉,哭来哭去,真没法了,只好发话:“那就让他回去吧。”有了这句话,魏忠贤胆壮了,他随即命人去关外传令,让孙承宗回去。然而不久之后,有人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于是他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孙承宗若入九门,即刻逮捕!”那个消息的内容是,孙承宗没有带兵。孙承宗确实没有带兵,他只想上访,不想造反。

所以魏忠贤改变了主意,他希望孙承宗违抗命令,大胆反抗来到京城,并最终落入他的圈套。事实上,这是很有可能的,鉴于全人类都知道,魏公公一向惯于假传圣旨,所以愤怒的孙承宗必定会拒绝这个无理的命令,进入九门,光荣被捕。然而他整整等了一夜,也没有看到这一幕。孙承宗十分愤怒,他急匆匆地赶到了通州,却接到让他返回的命令。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返回了。孙承宗实在聪明绝顶,虽然他知道魏忠贤有假传圣旨的习惯,但这道让他返回的谕令,却不可能是假的。因为魏忠贤知道他和皇帝的关系,他见皇帝,就跟到邻居家串门一样,说来就来了,胡说八道是没用的。然而现在他收到了谕令,这就代表着皇帝听从了魏忠贤的忽悠,如果继续前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跑路是最好的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回去睡觉,老老实实待着。二,索性带兵进京,干他娘一票,解决问题。孙承宗是一个几乎毫无缺陷的人。政治上很会来事,谁也动不了,军事上稳扎稳打,眼光独到,且一贯小心谨慎,老谋深算,所以多年来,他都是魏忠贤和努尔哈赤最为害怕的敌人。但在这一刻,他暴露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弱点――犹豫。孙承宗是典型的谋略型统帅,他的处事习惯是如无把握,绝不应战,所以他到辽东几年,收复无数失地,却很少打仗。而眼前的这一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放弃。无论这个决定正确与否,东林党已再无希望。

希望已经断绝,东林党垮了,孙承宗走了,所谓关宁防线,已名存实亡,时局已无希望。很快,努尔哈赤的铁蹄,就会毫不费力地踩到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想抵抗,也没有人能抵抗,跑路,是唯一的选择。有一个人没有跑。他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无法控制的混乱,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是宁前道,必与宁前共存亡!我绝不入关,就算只我一人,也要守在此处(独卧孤城),迎战敌人!”宁前道者,文官袁崇焕。袁崇焕若夫以一身之言动、进退、生死,关系国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则袁督师其人也。

因为在会面中,袁崇焕确定了一个秘诀,四年后,努尔哈赤就败在了这个秘诀之上。离开京城之前,袁崇焕去拜见了熊廷弼。熊廷弼当时刚回来,还没进号子,袁崇焕上门的时候,他并未在意,在他看来,这位袁处长,不过是前往辽东挨踹的另一个菜鸟。所以他问:“你去辽东,有什么办法吗?(操何策以往)”袁崇焕思考片刻,回答:“主守,后战。”熊廷弼跳了起来,他兴奋异常,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找到了制胜的道路。所谓主守后战,就是先守再攻,说白了就是先让人打,再打人。这是句十分简单的话。真理往往都很简单。




明朝那些事儿(全集) 明朝那些事儿6 朱翊钧篇 决心
章节字数:1080 更新时间:08-11-19 20:03
努尔哈赤决定,要把眼前这座不听话的城市,以及那个敢调侃他的无名小卒彻底灭掉。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他已确知,这是一座孤城,在它的前方和后方,没有任何援军,也不会有援军,而在城中抵挡的,只是一名不听招呼的将领和一万多孤立无援的明军。六年前,在萨尔浒,他用四万多人,击溃了明朝最为精锐的十二万军队,连在朝鲜打得日本人屁滚尿流的名将刘,也死在了他的手上。现在,他率六万精锐军队,一路所向披靡,来到了这座小城,面对着仅一万多人的守军和一个叫袁崇焕的无名小卒。

胜负毫无悬念。对于这一点,无论是努尔哈赤以及他手下的四大贝勒,还是明朝的高第,甚至孙承宗,都持相同观点。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袁崇焕是相信光明的,因为在他的手中,有四种制胜的武器。第一种武器叫死守,简单说来就是死不出城,任你怎么打,就不出去,死也死在城里。虽然这个战略比较,但很有效,你有六万人,我只有一万人,凭什么出去让你打?有种你打进来,我就认输。他的第二种武器,叫红夷大炮。

努尔哈赤不了解袁崇焕,袁崇焕却很了解努尔哈赤,他早摸透了这招,便组织了除奸队,挨家挨户查找外来人口,遇到奸细立马干掉,并且派民兵在城内站岗,预防奸细破坏。死守、大炮、坚壁清野,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努尔哈赤手下的六万精兵,已经把宁远团团围住,突围是没有希望的,死守是没有援兵的,即使击溃敌人,他们还会再来,又能支撑多久呢?所以最终将他带上胜利之路的,是最后一种武器。这件武器,从一道命令开始。布置完防务后,袁崇焕叫来下属,让他立即到山海关,找到高第,向他请求一件事。这位部下清楚,这是去讨援兵,但他也很迷茫,高先生跑得比兔子都快,才把兵撤回去,怎么可能派兵呢?“此行必定无果,援兵是不会来的。”袁崇焕镇定地回答:“我要你去,不是讨援兵的。”“请你转告高大人,我不要他的援兵,只希望他做一件事。”“如发现任何自宁远逃回的士兵或将领,格杀勿论!”这件武器的名字,叫做决心。我没有朝廷的支持,我没有老师的指导,我没有上级的援兵,我没有胜利的把握,我没有幸存的希望。但是,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我不会后退,我会坚守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即使同归于尽,也绝不后退。这就是我的决心。所以在正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战争即将开始之前,袁崇焕召集了他的所有部下,在一片惊愕声中,向他们跪拜。他坦白地告诉所有人,不会有援兵,不会有帮手,宁远已经被彻底抛弃。但是我不想放弃,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然后他咬破中指写下血书,郑重地立下了这个誓言。




明朝那些事儿(全集) 明朝那些事儿6 朱翊钧篇 胜利 结局
章节字数:829 更新时间:08-11-19 20:03
正月二十五日以前有个人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你不放弃自己,上天就不会放弃你。绝境中的袁崇焕,在沉思中等来了正月二十五日的清晨,他终究没有放弃。于是,他等来了奇迹。天启六年(1626年)正月二十五日,改变历史的一天。努尔哈赤怀着满腔的愤怒,发动了新的进攻。他认为,经过前一天的攻击,宁远已近崩溃,只要最后一击,胜利唾手可得。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战斗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式开始的。场,什么遗体告别,追悼会都省了,但凡抢回来的尸体,往里一丢了事。烧完,接着打。努尔哈赤已近乎疯狂了,现在他所要的,并不是宁远,也不是辽东,而是脸面。起兵三十年, 天下无人可敌,竟然攻不下一座孤城,太丢人了,实在太丢人了。所以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回这个面子。不想丢人,就只能丢命。面对蜂拥而上的后金军,袁崇焕的策略还是老一套――大炮。要说这外国货还是靠谱,除去这起安全事故外,整体情况还算正常,大炮不停地轰,后金军不停地死,然后是抢尸体,抢完再烧,烧完再打,打完再死,死完再抢、再烧,死死烧烧无穷尽也。直至那历史性的一炮。到底是哪一炮,谁都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寒冷的一天,漫天的炮火轰鸣声中,有一炮射向了城下,伴随着一片惊叫和哀嚎,命中了一个目标。这个目标到底是谁,至今不得要领,但可以肯定是相当重要的,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不会坐在黄帐子里(并及黄龙幕),也不会让大家如此悲痛(嚎哭奔去)。对于此人的身份,有多种说法。明朝这边,说是努尔哈赤,清朝那边,是压根儿不提。这也不奇怪,如果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在一座孤城面前,对阵一个无名小卒,被一颗无名炮弹重伤,实在太不体面,换我,我也不说。于是接下来,袁崇焕看到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景象,冲了两天的后金军退却了,退到了五里之外。很明显,坐在黄帐子里的那人,是个大人物,但按照后金的道德标准,死个把领导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实在是件相当奇怪的事情。第二天,当袁崇焕站在城头的时候,他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创造了奇迹。

(全书完)






--------------------------------------------------------------


久久电子书 书免费分享平台

当前:第653/65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