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园侍女》第41/170页


他弯下腰,眼睛定定地望着我的脸。说:“那爷就把你退了,把黄双要过来可好?”

乍听黄双这名字我条件反射额角跳动,又过片刻,我迎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爷,婢子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撩起我一缕头发,轻轻搓着:“你让爷不高兴的地方还少吗?”

我紧着道:“还请爷明示,婢子一定改正。”

他抬起眼看着我,漆黑的瞳仁宛如幽夜,忽然就轻轻巧巧松开手,低声道:“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改了。”

我正要说什么,他忽然就拉下被子把我裹住了,从头到脚严实不透风。“你今天就睡床,这么厚被子够暖了吧。”言毕转身离开床边。

我努力伸出一只手:“那爷呢?”

他懒散地坐在桌前的大椅子里,抄起书:“爷我再用会儿功。”

真雷。我缩回了脖子。第二日醒过来,却发现顾玉遥睡在我的那张木板上,身上盖着我那张薄毯,正睡得投入。

花灯节之后,各个院子都多多少少有了丝变化。人走人留,在易园之中再次无声无息上演。有新人进来,便有旧客人离去,对他们而言,易园或许不过是生命里一个短暂的停留,顶多记得,这个停留的地方有着诱人的风景。

但风景再诱人,也还是风景。不会有人真的一辈子住在易园。这次离开的人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贾玉亭。

来时风光,去时亦耀眼的金科状元。

据说这位状元郎是被皇帝下诏召回,鲜衣怒马的荣耀之后,闲适了一段时间,终于要回朝重用了。

圣旨已达,人无论如何得走。

我在小院内,这些天也只是听到了一点风声,并未上心。反正贾玉亭是走是留,与我实在无太大关碍。

只是,我端着盆在地上洒水,用手捞起一点往花朵上浇,紫鸢就这样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若是别人自然没有多大的影响,但来的是紫鸢,我就不能不停下动作,抬头茫然地看向了她。

紫鸢憋红着脸,半晌才道:“大夫人召我们。”

召我们?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片刻想到今天该是贾玉亭离开的日子,上午听隔壁院墙外有人议论,说许多公子都去为状元送行,场面可谓壮观。

但难道状元一离开,我们作为婢女的也要去送他不成吗?

紫鸢上来拉住我,眸子里有罕见的泪光:“别想了,紫蝶,白莹跳井了!”

略带哭腔的悲伤话语幽幽传入了耳中,我登时像被砸了一闷锤,端着盆的双手也顿时僵住。

紫鸢哭泣的解释,喉咙间含着埋藏不住的凄凉。

我愣了好久才缓慢回过神,白莹。那个伺候了贾玉亭几个月的女子,她,跳井?

紫鸢拉着我,慢慢走去西边的苑子。她手臂紧紧抓住我的,陷入了深深的悲伤里。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也有些僵,在西苑的那口井边,聚集了无数瑟瑟发抖的侍女,大夫人一身富贵,冷漠地坐在井边的椅子上。

风里面,大夫人手里拈着佛珠,在那里看着众婢女道:“总有这些不听话的东西,败坏规矩,最后自作自受。”

婢女们都无人敢开口,只是低头。

白莹尸骨未寒,就被人数落身后事,也只有大夫人,才能让人感到如斯的凉薄。

我和紫鸢站在人丛中,远远看着井边湿漉漉的青苔。我想起来那次在我屋后的相遇,贾玉亭换白莹,莹儿。白莹依偎在他身边,那时的她,眉梢都是笑。

紫鸢哑着嗓子,低声跟我说,“似乎是状元走之前,白莹不懂规矩,跑上前去纠缠。”昔日的恩情,忽然就没有了。

本是露水的一场姻缘,白莹却认了真。得知贾玉亭要走,最痛不欲生的就是她。可她一介婢女,身份低微,眼见与状元厮守无望,似乎万般绝望才投井自尽。

我不知道白莹之前,是否有恳求过贾玉亭将她带走,又或者,不管她是否恳求过,结局都是注定的。

贾玉亭早已蟒袍加身,位及宫卿,那样的身份,是她无论如何都高攀不起的。爱江山,更爱美人。为了红颜而舍弃仕途的男人,只存在于那些传奇话本子里。贾玉亭没有那么傻,关键的取舍权衡,他十分明白。

听了紫鸢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里觉得难受,也许是有种感觉,白莹是在代我受过的感觉。曾经我是被指派去伺候贾玉亭的,只因我有意说出的那句杨柳岸,晓风残月。才让贾玉亭决定退了我。然后因为白莹的那句话,贾玉亭要了她。

阴差阳错。这般的不可挽回。

“一个个都给我省点心,不要再弄出这些事来!”大夫人冰刀似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声音前所未有凌厉,“别以为伺候了个主子,就能攀着枝头成凤凰,这些心思都趁早给我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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