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凝成糖》第65/206页


  这里没有什么珍奇之物,连香料澡豆都没有。作为神帝长子的浴房,它简直简陋到了寒酸的地步。
  夜昙失望地叹了口气,摸着澡盆碎碎念:“以后我姐姐到了天界,你们可千万别用这么寒酸的澡盆呐。她可是金尊玉贵、从小娇养的。人家日晞宫里,是专门引了温泉的。温泉知道吗?整口泉眼,就许她一个人用。我偶尔偷洗一下,都要被朝臣们骂上几十个折子的!”
  她说了半天,没人回应。她转头望向屏风之外。
  隐隐松涛之后,玄商君正襟危坐,手中银针穿着紫线,在烛火之下为她修补衣裳。窗外天色已晚,室内却灯火暖融。
  他侧脸的轮廓,专注的神情,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向聒噪、从不冷场的夜昙竟然忘了下一句。
  晨昏道。青葵站在水边,凝望浊心湖。这湖水半明半暗,明处如水中烁金,暗处浓黑如墨。她数着自己来到魔族的日子,然而数来数去,脑子里却总出现嘲风的脸。
  有时讥诮,有时凝重。
  她不知道这个人还会不会再来,心里烦乱,只得架了琴,对水抚琴。
  浊心湖边,嘲风和谷海潮一前一后行来,本是要行往斥候营,突然听见琴声隐隐,拂水凌波而来。
  嘲风驻足聆听,谷海潮说:“你要是想听,今晚应该可以过去听。她心肠软。”
  “连你都看出来了?”嘲风轻笑,“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谷海潮不解:“可怜?论出身、才情,她何处可怜?”
  嘲风说:“她的所有喜好,都与少典有琴相似。就连琴声,也同样透着几分孤高清冷。想必这些年,离光氏对她的栽培,不过是希望她能讨得那人欢心。谁又在乎她本来的样子?”
  谷海潮微微一顿,说:“这世上,原就没有几个人能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
  嘲风就站在湖边,野旷天低,烟水茫茫,他难得同意谷海潮的话,说:“说得对。”
  这四界生灵,要有多幸运,才能风雨不侵、寒暑不扰,活成最初的样子?
  垂虹殿。
  玄商君将衣裳缝好,递到屏风里。夜昙换好衣服,本来还想瞅瞅那书信,然而实在是没机会。她只能说:“那我走了。”
  玄商君挥挥手,示意——马上滚!
  夜昙只能滚了。玄商君这个人说话其实还是算数,他若不会在临死前挑明自己的身份,那自己还是安全的。
  她滚得放心,滚得舒心。
  她走之后,整个垂虹殿突然失去了声音。
  玄商君来到窗边,窗外夜色粘稠。他踱了几步,发现自己像是从闹市重回云端。他盘腿坐在榻上,凝心静气等待天亮。
  就算生死当前,他依然很快入定。须臾间,眼前一片松涛雾海。山里大雨初霁,水气凝结在松枝上,露珠将滴未滴。
  一阵风来,身边如下小雨。划过脸颊的松枝,仍带了湿气。
  正是两千七百余年前,自己初见的人间!
  玄商君陷于雾中,对松抚琴,耳边松香阵阵,风声飒飒。人间美景中,突然有伊人倩影渐浓,如迷雾成精、山岚化妖。
  玄商君指下一缕琴音逼近,想要退散这累赘的败笔。
  可琴声剥开山岚,只见美人背脊如玉生辉,弧度完美到令人心碎。
  玄商君骤然惊醒!
  外面不知何时已是黎明,乾坤法祖亲自过来,沉默一阵,才说:“到时间了。”
  玄商君应了一声,想了想,把一封书信交给他:“今日一去,生死难料。如果魔族将自己的公主送回离光氏,还请法祖立刻将此信交给父神,以全吾小小遗愿。”
  法祖接过书信放进袖里,半晌说:“君上将此事托付贫道,便可放心。只是盘古斧碎片遗失的事,乃是天界机密。如果传扬出去,恐怕会动摇陛下的威信。”
  玄商君声如朗月:“盘古斧碎片,会由本君带入归墟,并不慎遗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算是看尽世事,乾坤法祖仍然动容,这个孩子啊。
  玄商君神情平静,淡淡说:“走吧。”
  归墟之侧,炎方早在等待。少典宵衣随后也疾步行来。
  神魔两族到场不下百人,却都一脸沉重肃穆。
  ——除了夜昙。
  夜昙扇着蛮蛮牌羽扇,简直是乐开了花!
  因为实在太高兴,蛮蛮小声说:“嘴快收一收,都要咧到耳根了!”夜昙赶紧低下头,蛮蛮嘟囔,“需要高兴成这样吗?”
  夜昙悄悄说:“你知道什么,少典有琴死掉了,本公主偷个令牌就能逃出天界。到时候我回离光氏,让父王换出姐姐,我去魔界。本公主一定要先嫁给顶云,混成储妃。”
  蛮蛮点点头,这个想法还是挺正常的。夜昙接着道:“然后干死炎方,成为魔后。”
  啊?蛮蛮愣住。夜昙越想越美:“然后生个儿子,再干掉顶云。让我儿子当魔尊。最后培植心腹,废了儿子,本公主君临魔界,指日可待。哇哈哈哈……”
  蛮蛮鸟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鸡蛋。夜昙捅捅它:“到时候你就跟着本魔尊,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我谢谢你啊!蛮蛮吐血——少君你快来接我,我不想跟着这个疯子啊!臭夜昙你快把我放生了,谁要跟你去魔界!你姐姐是去嫁人,你这就是去作死啊……


第87章
  光明前程就在眼前,夜昙正偷乐,玄商君走过来。清衡君、紫芜都没太当回事,毕竟兄长身上有盘古斧碎片,危险并不太大。而且,那是自己的兄长啊,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是无所不能的。
  区区一个归墟封印,怎么能难倒他?
  玄商君拜别神帝、神后,神帝面无表情,神后则强敛悲色。玄商君不想引她落泪,走到清衡君面前。清衡君说:“昨天的功课我已经做好了,等兄长回来验看。”
  玄商君双手握住他的肩,许久才说:“远岫,记住,你长大了。从此以后,你的功课吾都不再查阅了。”
  “啊?”清衡君一脸狐疑,“真的?”
  玄商君拍拍他的肩,嗯了一声。旁边紫芜说:“兄长,那我的功课,你也不要检查了好不好?”
  玄商君垂眸,许久说:“好。”
  短短一个字,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诀别与悲伤。傻紫芜一脸兴奋,玄商君看向旁边的夜昙。夜昙跟这俩傻子不一样,毕竟领了大笔遗产,也不好太高兴。她低下头,免得自己偷笑出声。
  玄商君对她倒也无话可说——毕竟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她就算答应,也是阳奉阴违,哪一个字肯听?
  他转而向魔族嘲风示意:“开始吧。”
  嘲风回身,同样拜别魔尊:“父尊,诸位叔伯,嘲风此去,别无惦念。唯独放心不下的,只是落微洞久病的母妃。父尊,若儿臣此去不回,母妃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魔尊炎方嘴角抽动,双手慢慢握紧。
  嘲风也不等他回应,他目光在青葵身上略一停留。他与青葵,更是无话可说,哪怕是多说一个字,也会被认为是垂涎储位。
  他随继向玄商君示意——开始。青葵前行几步,不及开口,二人已同跃归墟。
  归墟之中,原本平静的混沌之炁突然如沸水般翻涌。夜昙只觉额间剧痛,她抬手一摸,果然额上虹光宝睛烫得吓人。她捂住额头,一抬手拉住乾坤法祖:“天尊,这法宝的禁制,到底要怎么才会解除?!”
  乾坤法祖早就知道她这虹光宝睛,闻言说:“本命法宝,君上自己才能摘除。”
  夜昙瞪大眼睛:“那他要是死掉了呢?”
  乾坤法祖说:“就没人能摘了。”
  我!!夜昙身如利箭,向归墟暴冲:“少典有琴!!”你忘了摘除你这该死的虹光宝睛了啦!!
  她冲得实在太快,神族反应不及,竟未阻拦。夜昙整个人扑入混沌之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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