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叶紫)》第1/2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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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作者:叶紫

内容简介: 它以农村大革命为背景,塑造了农村妇女梅春感人、真实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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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第一章



丈夫整整地又有三天不曾回家了。梅春姐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悲哀地,怏怏地,在自己的卧房里靠着窗口站了一会儿,用一种怀着恨意的嫉妒的视线,牢牢地凝注着那初升太阳幸福的红光。在秋收后的荒原上,已经有早起勤奋的农人,在那里用干草叉叉稻草了。野狗奔驰着,在经过的草丛里,挥洒着泪一般的『露』珠。

梅春姐用很大的时候抑制住了自己的哀怨,她无心烧早饭;轻轻地伸手在床上搜寻了自己和丈夫的几件换下的衣裳,提着桶,穿过中堂,蹒跚地向湖滨走去。

朝『露』扫湿了她的鞋袜和裤边,太阳从她的背面升上来,映出她那同柳枝一般苗条与柔韧的阴影,长长的,使她显得更加清瘦。她的被太阳晒得微黑的两颊上,还透『露』着一种少『妇』特有的红晕;弯弯的,细长的眉『毛』底下,闪动着一双含情的,扁桃形的,水溜溜的眼睛。

路上的农人们都指手画脚起来了。他们有用各种各『色』的贪婪的视线和粗俗的调情话去包围,袭击那个年轻的『妇』人。他们有时还故意停止着工作,互相高声有心使她听得出来地,谈论着她们夫『妇』间的事情:

“说吧,老黄瓜,为什么陈灯笼夜夜叫她守空房呢?……”

“谁知道呢?……‘家花没有野花香’罗,也许……”

“不,有人说,她是在娘家养过什么汉子来的!所以,陈灯笼才不爱她,折磨她。……”

“啊!原――来!……那就难怪陈癞子罗!”

梅春姐尽管佯装没有听见,可是那些无耻的污浊的话,却总象箭簇似地向她『射』来,甚至于『射』到她的心里。她着力地稳定了一下自家的脚步,飞快地冲出那恶浊的旋涡,咬着牙,喘着息,一口气跑到那湖岸的石头跟前蹲下了。

湖水,碧绿的,清彻的飘流着,起着细细的涟波。在湖岸的石头的两边,已经有好几个同村的『妇』人在那里洗衣了。梅春姐一面和她们招呼着,一面尽量地想把那颗跳动的心儿慢慢地平下来,把那些恶毒的,刺心的秽话扔开去。她扯起衣角,揩了一揩额角上的因为奔跑出来细细的汗珠,便弯腰洗她的衣服了。

水声和捶衣木的声音在湖中激『荡』着。不甘沉默的旁的『妇』人们,就趁着这一个机会大家无所顾忌地扳谈起来。她们谈着家里日用的柴米油盐,她们谈着漂亮、新鲜、时髦的布料,她们谈论着公婆,谈着孩子,谈着自家的男人和别人家的暧昧的私事。

……梅春姐夹在她们中间装得非常快活。有时候,她还故意地跟着旁人大笑几声。

她想教人家看不出来她那种被丈夫侵蚀的内心的痛苦。可是那谈锋却象有意要使她为难似的,不知怎么一下子又转到她的丈夫身上来了。

“他已经几天没有回来了呢?”发问的是一个麻面的中年『妇』人,十五年来她已经生了十个儿女了。她带着笑脸时,麻子就一粒一粒地牵动着。

“三,三天……”梅春姐轻轻回道。

“你想不想他呢?夜……”

“当然喽!”一个面孔涂得象燕山花的,有名的『荡』『妇』柳大娘,截断了麻子的话。

“她为什么不想呢?这样漂亮,年轻!……”

梅春姐觉得那淤积的心血,是怎样地热烘烘地涌上了她的面庞。她渐渐地把头低下来了。一面使力地搓着水浸的衣服,一面偷偷地瞟视着左右的『妇』人们。当她看见了『妇』人们――尤其是柳大娘的那牢牢的视线――都在凝注她,而又感到自己的脸太红了的时候,她就故意地把衣服往水中沉重地摁着,几乎摁得连人带桶都滚到湖中了。

“为什么呢?你们……”一个老年一点的,一面伸手抓着梅春姐,一面向大家责骂着:“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吧,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好东西!……年纪轻轻,男人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初二。”那柳大娘愤愤地,带着一种真正的同情心,叫道,“‘哪个罗裙不扫地,哪个扫帚不沾灰!’嗳,黄瓜妈,莫说梅春姐还这样漂亮!……”

“啐!阎王会勾你的簿的!不要脸的,下流的家伙!你总以为人家都象你这『骚』货!……”

大家又都哄笑起来。

梅春姐可不能再佯装快活了,她用了一种很大的,自制的力量,勉强地洗完这一桶衣服,才站起身来。然后又象逃难似的,拼命地穿过那些男人们的下贱的视线和嘲笑,跑到了自己的家中。



丈夫陈德隆,――因为生癞子,人家就叫了他陈灯笼。――对于梅春姐是太不知道怜爱的。他好象没有把年轻的妻当做人看待,他认为那不过是一个替他管理家务,陪伴泄欲的器具而已。自己去年的一个风雪满天的、忧愁的日子,用一顶红轿、吹鼓手和媒人,把梅春姐从娘家娶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对她装过一回笑脸。他骂她,他折磨她,并且还常常凶恶地,无情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殴打她。他象很有计划似地打她的胸,打她的腹,打她的腿,……他打着还不许她叫,不许给人家在外面看出她的伤痕来。

丈夫没有弟兄姊妹,只有一个老年的盲目的公公。在去年,那公公还能在听到梅春姐被丈夫打得辗转呻『吟』的时候,『摸』到房门口来用拐杖抛掷陈德隆,骂他是个无福消受贤德『妇』人的恶鬼!今年,不幸的是公公归天了,陈德隆就更加无所顾忌地欺压他的妻。他趁这时候学会了打牌,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和一切浮『荡』的,守空房的『妇』人勾勾搭搭。他常常一出来,就三五天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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