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帐暖》第105/189页


她转了好几条街,等再想回去,便发现找不着路了。她从没来过邯郸,就算来过也未必记得住这里所有的路,更何况她还是个路痴。
沿着小胡同向前走,忽然看见前面一个门里挤了许多人,她走过去,才知道那是一家绣房在招一些绣娘为贵族人家刺绣。
自来邯郸多美人,女人对美衣的要求也比别国的高些。她凑近了去看那些应征绣娘的绣品,有不少都精巧万分。
本来她也不想多留,忽然听两个姑娘聊起今年赵国有喜,要送一些绣娘进各府里为贵人们绣衣。
她心中一动,若是如此没准就能进公子府,或者能遇上季徇,也未可知。
或者盯着面前的绣布的时间太长,忽听人道:“你是来应征的?”
三春抬头,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手里拿着一册竹简,一边翻看着上面的人名,一边问她:“你叫什么?”
“三春。”
“这里没有叫三春的啊。”
“你从哪儿来的?”
“燕国。”
“这么远千里迢迢的从燕国来此,倒是有心。”妇人点了点头,“你虽没在名册上,给你个机会也可,一会儿你就跟着进去吧。”
“诺。”三春嘴上答着,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她会个屁刺绣啊。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当成男孩养大的,拿针拿线的活后来为了季徇倒是跟绣娘学过,只是所绣那蹩脚的绣工,恐怕也只有季徇肯穿在身上。
这个时代刺绣不过刚刚兴起,花样不多,针法也很简单,而且只有真正的贵家才会延请绣娘。绣房多是官立,更多的是藏在贵族的宅院里,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家是在民间自发,这也算是开了七国的先河。
她对这家绣房充满了好奇,明知自己会被赶出去,还是忍不住多看一会儿。
等轮到她时,她跪坐下来,然后很虚心的求教妇人该怎么下针,比如针怎么拿才对,又怎么把一朵牡丹花绣得不那么像坨屎?
一屋子人全看着她,想是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奇葩,那个叫她进来的妇人轻“咦”一声,道:“你不会刺绣?”
“然。”她痛快答着,丝毫不觉羞愧。
“那你来这儿做什么?”
“只是看看。”
那妇人都气乐了,她曾在贵族之家做过奴婢,也是见过的主,可从没见过像她一般的女子,好笑之余又有些好奇,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家出身的太含蓄,小家的又缺那么点韵味儿,像这样通透大方的实在不多见。这么坦率,这么直白,反倒有几分可爱了。
她对她有了几分喜欢,便问:“你不会绣花,你会什么?”
三春本来想说舞剑的,后来想想这东西在这儿不管用,便道:“我会描图。”
教她绘画的师傅曾是七国最有名荣辉大师,想当年父王派荣辉大师到楚国时,曾收到琪的一封信,上面特别提了句,“小心荣辉大师,此人危险。”
她当时很不以为然,直到后来几次差点被这位大师扒光头发,说要研磨成汁做绘画颜料,她才知道这大师的可怕。她其实不喜欢绘画,在大师的严格要求下,最后也只学了他的一两成功夫,但只这一两成想混口饭吃已经够了。
铺上一条娟帕,调好颜色,不一刻面前便出现了一枝梅花,那火红的花瓣,舒展的花枝,跃然于娟帕,栩栩如生。
这个时代的绘画大多在墙壁上,或是在器皿上,岩石上,还有一些漆器画也很出名,也有一些地方是用帛画。她曾在燕宫中见过一副《人物御龙》帛画,画的正中是一位有胡须的男子,侧身直立,手执缰绳,他坐下是一条巨龙。龙头高昂,龙尾上翘,龙身平伏,略似船形。在龙尾上站着一只鹤,圆目长啄,昂首仰天。画幅左下角是一条鲤鱼。所有物件,拂动的方向都是由左向右,整体画面显示出一种雄性动物特有的英武雄姿。
这幅画乃是燕国之宝,不过后来叔琪给她见衣冠冢下葬的时候,也随着她的衣服一起埋在土里,倒让人可惜了。
画好之后,她把娟帕托起来向众人展示,笑道:“照图绣出,定可一鸣惊人。”
这时期的刺绣用的都是辫子绣针法,有对凤、对龙纹绣、飞凤纹绣、龙凤虎纹绣禅衣等,都是用辫子股施绣而成,并且不加画填彩,大量运用了花草纹、鸟纹、龙纹、兽纹,浪漫地将动植物形象结合在一起,手法上写实与抽象并用,穿插蟠叠,刺绣形象细长清晰,留白较多。
三春的画工虽然不惊人,难得的是这幅画与时下所有的画风都不同,很有些清雅韵味儿在里面。
那妇人看得满心欢喜,决定用五金延请她留在绣房为女工们画绣样。
三春很想知道那五金是给的一个月的,还是一年的,不过第一次找到份工作,倒也不好意思用一副市侩的嘴脸把人吓跑了。她敢发誓,以前做太子的时候,她真的不市侩的,谁让现在穷得不市侩不行了呢。
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便欢欢乐乐的留在了绣房。只等着哪一天可以进公子季徇府里与他相见。
其实之所以没去找他,也不全是因为府里进不去,更多的是她的自尊,她不想靠别人生活,若没有为自己谋得一个落脚之地和殷实的饭碗,她是不想站在他眼前的。
绣房可以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提供食宿,这点最让人喜悦。或者因为以前做多了男人的缘故,她很不想再穿上男装,每日里穿着裙子在一群是女人的地方晃悠着,日子过得似乎别具情趣。
她为人幽默,经常妙语如珠,逗得众女子咯咯之笑,没过多久便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
这里的管事就是那个妇人,她叫迎,迎春花的“迎”,绣房的女孩们逗趣,唤她迎花,她也不恼,反而与众女开起玩笑,给每个人起了名字。因为三春名字里有个春字,便被称作春花。三春对这个名字很觉牙疼,没有最难听,只有更难听,本以为三春这个名字已经够叫人无语了,原来世上还有更无语的。
刨去这个不说,她还是很喜欢这些青春年华的女孩的,这个时代的女人多为男人的附属品,很少有几个能有自己的思想的,可这个地方所有的女孩都能自食其力,不需要依靠男人而活,这点最令人佩服。

十天之后就是赵国公主莹云出嫁的日子,城阳君还在战场拼杀,肯定没时间举行婚礼的,这位公主注定要孤零零嫁到魏国了。
对于这种政治婚姻,三春深知其中痛苦的,痛苦的不是男人,通常只有女人。尤其嫁给仲雪这样的人,实在不是女人的福气。不过也因为这位公主的出嫁,为她们的绣房带来一笔不小的生意。
公主出嫁宫中准备绣品不及时,就有某个朝臣推荐了绣房。这自然是因为迎与人家关系很好,公主的一些小件嫁妆才由绣房绣制。

第十五章 整治仲雪的莹公主

并不是哪国的公主都擅长刺绣的,就像这位莹公主,她的手艺都不见得比她强,而且据说公主脾气暴躁,长得也很丑,这也是在赵国实在嫁不出了,才嫁给仲雪。
三春跟着迎去赵宫送绣品时,得到这个消息,她很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用这样的女儿做筹码跟仲雪订立盟约,这位赵王也够狠的。而仲雪之所以不动怒,想必也是对这位公主不在乎,管她是母猪还是什么,只要有利用价值就暂且用之。
对于他们两个谁吃亏谁占便宜,三春一时也琢磨不透,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应是绝配,一个奇丑,一个奇坏。尤其这单生意,绣房里赚的不少,就算是为了她的饭碗,祝贺他们一番也无妨。
送完绣品,和迎一起往回走,在路上迎闹肚子,就街边找了一家茅厕,姑且进去拉之。
三春站在外面等着,百无聊赖之下四下里张望,忽然看见街对面跑过来一个脸上蒙着白巾的女子。
那个女人身材极其雄伟,双腿粗大无比,每跑一步,肥大的双脚落在地方,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好像谁家盖房子砸夯一样。
她跑得很快,却似乎一时刹不住脚,对着三春冲了过来。
三春吓得往旁边一闪,那女子也不知怎么的,竟直对着茅厕门就冲了进去。
接下来的事她没敢看,闭上眼,隐约能听到里面迎的惨叫声,鼻端嗅到的是一股浓浓的臭味儿。
这是粪桶打翻了。
她幽幽一叹,看来身体太胖也是没好处的,冲力太大他刹不住啊。
然后她听到迎呼唤的声音,她睁开眼,看见眼前出现的场景,忽有一种想没头就跑的冲动。
茅厕的门已经被撞坏了,里面除了倒塌的粪桶之外还倒着两个人。迎完全被压在那个胖女人的身子底下,连脸都看不见,只两条腿拼命的蹬着,证明她还没被压死。
她过去想把人救起来,奈何无论怎么走拽不动上面的女人。无奈之下,只能招来路人帮忙,三四个壮汉子一起合力才把女人拉起来。迎被救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粗气。
她也是系好裤带正准备走了,才见那女人撞了进来,否则大庭广之下光着身子,那真是没脸活着了。即便如此,周围看热闹的都发出低低笑声,也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那个胖女人。
弄得一身脏污,也不好意思在街上久待,那女子吵着让她们赔衣服,两人没办法,干脆连着她一起带回去了。
回到绣房给她们烧水洗了澡,本来想胖女人早点离开的,可绣房里哪有特别宽大的衣服,试了几件都不合适。又去了一趟估衣店,也没找到合身的。
总不能叫人家光着屁股走吧?就算她同意,大街上的人也不会同意。迎想了想,反正绣房里也有布,裁缝也是现成,便叫人量了尺寸给她现做。
问过她的姓名,她说她叫莹,是逃婚出来的,一时还不想回去。迎对人很好,被她并不悲惨的经历也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最后还答应收留她,让她混吃混喝直到家人来找。
三春很留意她的名字,莹?赵国公主也叫莹,这不会只是个巧合吧?跟迎说了她的怀疑,迎也很上心,不时的对她试探一下。
就算这位莹公主不肯说出身份,但就那颐指气使的劲头,还有嫌三嫌四的叼嘴,就已经充分说明了她的身份。不是公主,哪会有这通身气派?
现在满邯郸城都在找这位公主,迎也不敢收留她太久,给她做好了衣服,就赶紧去官府报信。
她去后不久,官兵就到了绣房,呼啦啦跪了一片请公主起驾。
莹公主却说什么也不肯走,嘤嘤哭着,说自己所托非人,好好的女孩却要嫁给城阳君,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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