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帐暖》第5/189页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一个多么活泼可爱的孩子。
  他兄弟很多,其上有十一个兄长,八个姐姐,却无一个弟弟。与兄长年龄相差太多,自小就没人陪他玩,他总是孤孤一个人,倒养成了好静的个性。
  初次见她是在质子府,那时她的车队刚到,容大夫就带着质子府的从人在门口迎接,还特许她自行挑选住所。
  这在质子府是没有过的事,来早的几国的公子都没这等待遇。他不由多瞧了她一眼,暗自寻思这个特别的家伙是谁?
  正巧她也在看他,亮晶晶地眸子盯了他许久,然后忽然飞奔着过来。她奔的那样急,未束的头发随风飘着,露出两个肥嘟嘟的脸颊。那时他绝没想到就是这个略有点胖的孩子,有一天会长得倾国倾城,倾花了他的眼。
  她奔到他面前,因为跑的太急,差点栽倒。他伸手扶住她,却听她叫道:“你是仙子吗?”
  他当时就被逗乐了,从没有人叫他是仙子,也没人赞他很美。他忽觉得这个孩子很可爱,可爱的不像是王族中的人。
  他道:“我不是仙子,你是何人?”
  她眨眨眼,灿笑,“我是仙子的弟弟。”那笑容似乎有种魔力,好像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一下子就照射进来,那丝丝的暖气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顿生暖意。
  就因为这笑,他很轻易的喜欢上了她。在得知她是燕太子丹之后,更是有种老天爷赐福之感。
  临来之时,赵王就曾嘱咐多次,要他与楚国公子交好,尤其是燕太子丹更要慎重待之。他比别人早来数日,早就见过楚宫的那些公子,一个个瞧着都讨厌,独这燕丹他是打心眼里喜爱。
  燕丹真的是个可人,待人彬彬有礼,性子也活泼,总是时出妙语,让人忍俊不禁。他素来沉稳,与她活泼的性子正是相合,两人不几日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尤其是她对他总“哥哥”“哥哥”的叫着,叫得人心都甜化了。恨不能把他抱到怀里,含进嘴里。
  可现在,这么一个可人儿,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再不得见笑容,怎不叫人心酸落泪?
  他垂泪许久,袖子轻拭一下眼角,转头去看立在棺木旁的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看着他冷笑,这个季徇小子从来都是这么多愁善感,悲秋伤春的,那哭鼻子的样子也看着讨厌。哭一哭就能把人哭活了吗?虽然刚才他也很想落泪,但还是严重鄙视他。
  两人对视许久,白衣男子忽的叹口气,道:“仲雪,你别再挖了。”
  仲雪冷嗤,“为什么?见我动了她,你着急了?”
  这个季徇枉为公子。他一年来这里祭拜好几次,却不告诉他这个墓设在哪儿,要不是他派人几次跟踪,还找不到呢。这个外表纯净,内心奸诈的阴险之家伙,现在又要来破坏他的好事吗?
  白衣男子摇摇头,本以为就他一人执着,没想到冷血狡诈的仲雪也会对她有专情的一面。当年的那个人风华绝代,凭借她独有的魅力不知迷住了多少人。他算一个,仲雪是一个,还有楚国公子,秦国公子,楚国公主,真是男女通吃……
  轻叹一声,若是他还活着,听到他这番话一定会得意的昂起头,如果背后有尾巴,那尾巴必也是翘的。
  想到此,心里又一阵神伤,再叹口气,方对仲雪道:“那不过是衣冠冢,真正尸身不在此处,你挖开了也无用。”
  仲雪心惊,“你说什么?”
  “当年,他是跌下悬崖而亡的,尸身被野兽撕咬殆尽,仅留身上衣物和一些碎骨。我才收成一堆,深埋在地下。”
  
  第五章 两个公子大吵嘴

  想到他身边围着几只野兽,想到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啖他身上的肉,仲雪不由颤抖的扶住木碑,紧紧握住,现出泛白的指节。他突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洒在褐黑色棺木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妖。
  “君侯。”两个武士叫一声上前扶住,被他一把推开。
  他嘶声喝道:“撕咬的野兽哪儿?”
  难得看到他这个样子,季徇心中一颤,轻声道:“已杀了。”
  当时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着那两只撕咬的猛兽拔了剑,他武术一般,身上被抓伤数处也不放松,他恨不能把它们咬死,肉一口口生吞下去。那会儿要不是被武士拦住了,恐怕他真的会咬下一嘴毛了。后来据侍童书演说,那是第一次看见他发疯。
  “这不够,远远不够,你应该把山里所有的野兽全杀了,一只不剩……”仲雪说着面目狰狞,声音冰冷异常,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的他,就好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张牙舞爪的等着吃人。
  季徇微微一凛,随后叹道:“仲雪,你的性子真是一点未变。”一样的心狠手毒,赶尽杀绝。
  刚认识他时,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玉雪可爱的男孩,瘦瘦弱弱的,又纯净又率直。可是后来相处的长了,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相,他说起谎来骗死人不偿命,杀起人来眉头都不会眨一下,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不会善待别人,只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他眼里没有朋友,仅有敌人。
  只除了她,她是唯一的例外……可现在她已埋入地下,化为一抔黄土。而他,若要作恶,普天之下,可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仲雪凶狠地眼神在他脸上扫过,“季徇,莫以为你很能耐,你在赵国想做什么都有人撑腰,可魏国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当年咱们两个就互看不对眼,日后更不会成为朋友,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慈悲的样子,让人看着恶心。”
  三春一直在偷瞧,看到这里,忍不住大大摇头。一件撕破的衣裳也争成这样,这两人都够有病的,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要真这么喜欢,干脆一个人抱根骨头回去睡觉多好。只是……小心晚上别做噩梦……
  虽是这样嘲笑他们,可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好像某个地方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在牛山村醒来之后,她变得不识情爱,以为爱情就要像她对青一样,每日偷偷看两眼,便已觉心中满足。可是此时看见他们,便忽又觉得这才是爱,无关生死,都愿相守的真诚,碧落黄泉,都愿追随的执念,让人闻之砰动。那棺木中的女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两个绝世男子的爱,就算死也是值得了。
  呜呜……好感人……
  争吵的两人哪里知道,旁边的草丛里还有一个感慨万千的。仲雪一语既完,不再理季徇,命人去抬金丝棺木。
  季徇知道他的遭遇决定了他行事残忍,性格怪癖,他自幼受尽羞辱欺凌,长大了只想报复,这几年传出他的所作所为,有不少都令人发指。七国之下哪个不是谈君候变色?这般偏激所为,到底与圣人所言相悖。只是性格已成,根本不是谁能改变的了的。若是她还在,或许有人能劝住他,可现在……
  深叹一声,“仲雪,前事已了,不如把他放下,让他好好在这儿安息。”
  仲雪撇嘴,“前事已了?你就放得下?”
  放得下吗?季徇苦笑,那是他最爱的人又怎么可能放得下。当年如果早一点知道她是女人,就不会放任她到战场拼杀,以至于在三国战争中丧命。说到底还是他的错,她频频暗暗示,他却懵懂无知。
  想到此,心中痛楚更深,轻道:“不管如何,你不能带她走……”
  “本君候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就算是衣服碎骨他也要带回去,供在佛堂,每日上香参拜,日日相伴。
  “我不许你带走”
  “你管不着。”
  两人争吵着,越吵越烈,谁也不肯相让。
  就在这一刻,三春忍不住歪头,手拄着腮帮拼命想:君候又是虾米东西?
  突然那唤作仲雪的恼羞成怒,他一挥手,立刻八个武士逼了过来,把把青铜剑压上季徇的喉咙,而他绝对相信这位魏国君候敢杀了他。
  他知道劝不了他,他对那个人的执念一点也不比他少,不由幽幽一叹,“你要带走便带走吧,只是清明之节请允季徇拜望。”
  要不是端着架子顾及现在的身份,仲雪真想“呸”他一声。他不告诉他那人的埋葬之地,他又岂容他再沾染他?他活着是他的人,死了就是他的鬼,永远也不会与别人共有。
  冷冷一笑,“赵国公子,大白天莫不是也要做梦吗?”
  季徇自知争论不过,若惹恼了他,今日很难善终了。便道:“你且等等,容我再拜一回。”他说着,转身回了车,拿了许多祭品纸钱摆在地上。其中最显眼的是两碟菜,一碟炒鸡蛋,一碟炒三丁。
  那个人尚在的时候就很爱吃炒鸡蛋,放糖的,加盐,搁点酱油的都爱吃。她还爱吃炒三丁,茄子丁、肉丁、萝卜丁,百吃不厌。他总瞧她吃这两样,一日故意与她玩笑,“阿丹若死了,往你身上放满炒鸡蛋陪葬怎么样?”
  那个人居然想了想,“嗯,脸上还得有炒三丁。”
  他当时笑得都岔了气了,扬言一定要满足他的愿望。可是后来直到为他收尸时,也没能信守诺言。他总结了一下,大约是一来因为找不到鸡让它下蛋,二来其实是找不到她的脸了。
  不过每年祭拜的时候,他都会拿着这两样来,放在墓前祭一祭,也算一了她的心愿。
  火盆燃起,霎时照亮了他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他姿容越发清隽俊美,可是表情却带着深深地痛楚。遥想当日,他们在溪水边嬉戏打闹,在月光下吹起排箫,她的舞姿翩翩婀娜,让人忘忧,可这些都已成了过往,那个会对他吟吟笑着,唤他“阿徇”的人再也不得相见了。
  “阿丹,你在那边可好,可会忘了我?”几声喃喃,已是满脸清泪。心痛如绞,即便被火盆炙疼了脸,又怎及他心中之痛。
  三春看得真切,不由顿生怜爱,似这般温婉如玉的公子就是哭起来也是这么好看。
  仲雪则背着手,自季徇身边连饶三圈,冷笑不止,“被称为胜华公子的人哭成这样,传出去莫不要成了笑话?”
  季徇也不理会他,哭罢多时,把火盆收了收,重回车上。他身上还有他所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而那些仲雪永远也得不到的,这棺木里撕破的衣服,便送给他又何妨?
  她只要活在他心里就好,强过这腐烂泥土里千万倍。
  马蹄又发出“嘚嘚”声响,转眼便在林子中不见。
  他一走,仲雪立刻让武士把棺木抬上车。
  几个武士面面相觑,运尸从来都是很晦气的事,哪听说用自己的座驾装棺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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