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黛》第2/116页


  李莞对宋策最后的印象,就是他不修边幅,憔悴不堪,趴在她床前哀戚看着她的样子……闭上眼睛后,最后听见的是宋策凄厉的嘶喊:宝珍,宝珍,宝珍……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
  时光咻忽,弹指一瞬间,李莞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头上,肩上,衣裙上,石桌上,石桌下,满院子里都落满了梨花,一阵风吹来,把头顶上那株参天的梨树吹的沙沙作响,洁白无瑕的花瓣越发卷起、飘落,将李莞的眼都迷的缭乱了。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又……回来了?


第2章
  李莞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白梨花在风里飞,浮浮沉沉,伸手想接两片到掌心,却总被从指间缝隙溜掉,明媚的阳光透过枝丫照射而下,斑驳成影。
  手心芝麻大的红痣还在,手还是她的手,却比记忆中小了一圈,青葱白皙,指甲透着健康的红。
  一个头发梳的油光发亮,一丝不苟的婆子从里屋走出,穿着李家仆妇的衣裳,统一的青色细布上衣,酱色裙子,走起路来雷厉风行,手里拿着薄毡子,看样子应该是拿出来给李莞盖的。
  看见李莞醒了,那婆子便道:“与姑娘说过多回,莫要在院中打盹儿,要是冻着还得捏着鼻子喝药,凭的遭罪不是。”
  嘴上埋怨,却还是进屋给李莞拿盖被了。
  这婆子李莞不陌生,分明是年轻了十几岁的王嬷嬷,头发漆黑黑的,说话中气足,很是精神。
  李莞看着年轻的王嬷嬷,鼻头忍不住发酸,想着如果这是人临死前的梦境,那她是不是可以多要求一点,直直对王嬷嬷问:
  “嬷嬷,我娘呢?”
  母亲早早离世,一直都是李莞心头的痛,临死前如果能见娘亲一面,那她也能瞑目了。
  王嬷嬷先是一愣,没一会儿眼眶就红了,把头偏到一旁,那帕子掖了掖眼角,对李莞扯出一抹苦笑:
  “姑娘说什么呢。太太早就……”
  李莞叹息。
  连个梦都不能让她如愿。
  王嬷嬷见李莞神情低落,知她今日定然又想起伤心事,跟着一叹,把手里的毡子抖落一下,披到李莞身上,看着眼前这姑娘,与太太年轻时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这么漂亮,如天上明月般的眉眼,如果太太还在的话,瞧见了得多喜欢。
  李莞披着毡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努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这像是她未出阁前住的李家闺房,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名为揽月小筑,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取的名字。她和娘亲大部分的回忆,都在这里发生,所以这院子对李莞而言,不仅仅是闺房,还是储存娘亲记忆的地方。
  李莞的母亲是在她五岁那年去世的,带她去白马寺上香的途中,马车翻下了山,她爹找到她们的时候,发现李莞还活着,母亲却没了气息。母亲去世时不过二十岁,她的模样李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很温柔、很美。
  如花美眷,香消玉殒,遗憾不言而喻,当时李家为母亲操办的身后事在大兴府极为轰动,直到今后好多好多年,依旧有人谈论当时的盛况。
  垂花门那头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细碎脚步,一个身穿浅蓝上衣粉色裙的丫鬟小跑着过来,穿过那累累的海棠花、径,来到李莞面前,喘息的说:
  “姑娘快去看看吧,八爷回来了,醉醺醺的瘫在门房里。奴婢看见已经有人去通知夫人和老夫人了。也不知道大房和二房那儿有没有人去通知,不过像这种事情,大房二房的太太们最爱凑热闹了,肯定有人去嚼舌根子。”
  这丫鬟叫银杏,是李莞身边伺候的,银杏口中的八爷,指的是李莞的父亲李崇,多年前,大兴府出了名的神童、才子。可一次会试不中后就意志消沉,自我堕落,如今更是成了个眠花宿柳,穿花蛱蝶的风流颓废人。
  李莞从记事开始,就听老一辈的人说她爹年轻时有多聪慧,十几岁就中了举人,可那之后却毫无进益,上天仿佛一夜之间把他身上的灵气全都收走了似的,一日日的腐败下去,两天清醒三天醉,越活越没有人样。
  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的梦里还会梦到她爹,她们父女一向不亲近。
  银杏和王嬷嬷都在等李莞说话,李莞想了想:“既然通知了老妇人和夫人,那咱们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个夫人,是她娘死了以后,她爹重新续的弦――崔氏,大家闺秀出身,在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里,选择嫁给了她爹,为他操持后院,为他生儿育女。从前李莞并不喜欢这个继母,不过现在,对她有点感同身受的同情罢了。
  这点上,李莞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一个女人在夫家最难过的情况,不是婆母小姑刁难,不是为家务操心劳力,而是来自丈夫无休止的冷漠,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寒彻心扉,如度冷冬。
  从前家里的纷纷扰扰想起来就头疼,李莞觉得有那功夫,她宁愿在揽月小筑里好好回味回味最后的时光。
  王嬷嬷过来把李莞身上的毡子取走,又给她整理一番衣裳,劝道:
  “那总是你爹,不去不成。”
  银杏也有想法:“是啊,姑娘若不去,岂不是越发生分。”
  一左一右的劝谏,让李莞有些为难。
  得,那就去呗。
  见一世人,度一世缘,了一世怨,下辈子谁也遇不见谁。
  据说她爹已经从门房被扶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铭心院里已经站了好些人,老夫人宁氏,八夫人崔氏和二夫人吴氏。
  崔氏扶着喝的满面酡红的李崇,接过丫鬟手里的毛巾给他擦面,一边严厉的质问陪李崇出门的长随小厮:
  “我平日里与你们怎么说的,老爷犯糊涂的时候,你们得拉着些,不指望你们帮着老爷走正途,可也没的这样把人往坏处领的,全都去领十个板子,扣两月钱。”崔氏是三房的主母,管着李家中馈,自然有资格做这般处置。
  李崇身边有两个的长随,张平和赵达,这两人对李崇忠心耿耿,后来李崇中了状元,两人随李崇进京,最后是跟李崇的死讯一起传回来的。
  李崇醉醺醺听见崔氏的声音,口齿不清的发酒疯:
  “谁,谁敢罚他们,我,我的人,你休得,休得动。哈哈,周兄,来干了这杯,我,我还能喝。哈哈哈,哈哈哈,谁不喝谁是孙子。”
  崔氏冷着脸招来伺候的丫鬟,扶着李崇进里屋去,省得他继续在人前继续耍酒疯,丢人现眼。
  李崇进了内室,偶尔还有些醉话传出来。
  老夫人宁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红着眼睛垂泪,二夫人吴氏守着她安慰:
  “八爷性子爽直,谁劝酒都不拒绝,等他酒醒了,定会来娘跟前儿请罪的。”
  宁氏扶着额头,没有理会吴氏的话,身边伺候的嬷嬷在宁氏耳边说了句话,宁氏才抬头看向门边,严厉喊道:
  “你在哨探什么?”
  李莞站在门边,看着屋子里的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宁氏、崔氏、还有二伯母吴氏,这些人的样貌都有些模糊,但只要看见她们,就断没有认错的道理。
  吴氏亲自出来把李莞拉进门:“菀姐儿既然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
  李莞来到宁氏跟前儿,既不行礼,也不说话,沉静深邃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宁氏。
  宁氏是李莞的嫡亲祖母,大房的二伯父和二房的五伯父都是庶出,只有李莞的爹李崇是老夫人宁氏嫡亲的孩子,所以李崇好与不好,老夫人宁氏都是最有感触的。
  但是对于李莞,宁氏好像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虽然没有打骂,平日却也没什么好脸。倒是对崔氏生的两个孩子李茂和李娇十分喜爱。
  “孽障,鬼鬼祟祟。”
  宁氏淬着毒的嘴对李莞说了这么一句。
  这哪是对亲孙女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莞是她的仇人呢。
  小时候听宁氏说这些恶言恶语,李莞心里会难过,也恨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嫁给宋策都有十余年,如今再听宁氏说这些,早就没有从前的气性了。
  端端正正的对宁氏和吴氏福了福身子,低声回了句:
  “祖母息怒,我进去看爹爹。”
  说完之后,李莞便果断转身往内室去,不管宁氏喜欢她或者不喜欢她,她都是李家的四小姐,谁也改变不了。
  李莞这行径看在宁氏眼中,那就是叛逆,指着她往内室的背影还想骂点什么,被吴氏在一旁安慰着平复下来。
  李莞跨入通往内室的门槛,在抱夏里环顾一圈,这地方她从前也不常来,所以没什么印象,两排整齐的座椅放置四扇檀木窗子下,有时候掌柜们就在这里等候传话。
  李莞自己掀开帘子,进入内室,远远就听见内间里传出崔氏的声音:
  “再打点热水过来,萍儿去给爷拿换洗衣裳,西窗打开透透气,去问问厨房醒酒汤熬好了没。”
  崔氏一边安排事情,一边用帕子给李崇擦脸和手,李莞进去,差点跟一个急急忙忙端着水出来的婆子撞到,闹出点动静,崔氏回头,看见是她,眼里透出一股不耐,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给醉醺醺的李崇整理。
  丫鬟们替李崇换了脏衣服,李崇嘴里还在那儿念念叨叨说胡话,偶尔还突然跳起来叫一声干杯什么的,也不知喝了多少,竟醉的这般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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