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慵》第2/62页


  她在病榻前哭了三天,也没能挡住阎罗的脚步,那个最爱她的长者还是阖目而逝。彼时深秋,即使宫廷繁华亦满目萧瑟,凄凄哀哀落叶遍地。
  她做了皇后,卞修成为新帝,她的丈夫。可是皇父啊,最尊贵并不意味着幸福,那只是一座高空楼阁,幸福亦缥缈如指间沙。
  新婚大典隆重盛大,乃宣国立国之最。
  新房内红色蔓延,熠熠灼人。大红的喜烛巍然而立,烛泪眷恋地滴滴淌落,化成诡异旖旎的形状,直至燃尽。
  漫布的红色终成遗憾,带着枯涩的味道。
  冉冉的少女时代,也终结在这无边的红色中,真正意义地结束了。

  第 2 章

  头上绕着大髻,繁复点缀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嵌宝石云形钗等发饰,压抑难当。只是时间一长,冉冉倒也麻木地没有丝毫感觉了。
  拖起层叠迤逦的长裙席地而过,仿佛一室的光华都弥散着芬芳的气息。冉冉款步出永央宫,融入纷扬雪景。这个皇后寝宫,两年来卞修未曾踏入一步,与冷宫无异。卞修应该是个好皇帝,两年来尽心执政颇受臣子爱戴,也不沉迷女色,只除了他的青梅竹马唐绯语----“竹郎骑马来,绕床弄青梅”那般真正的青梅竹马。
  先帝临终前交代卞修,五年内不得纳妃,终生不得废后。如果不是有这誓言,想必唐绯语早已入主后宫位居四妃之一。
  迈着细碎的步子,千丝万缕的凛冽冬风突袭而来,冉冉不由得裹紧了白色狐皮裘衣。梅花四处亭亭立着,静心嗅闻,可觉缕缕花香沁入耳鼻,给冷酷的严冬添了丝清雅。
  远处亭中传来一阵笑语,冉冉抬首望去,那是他的丈夫,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卞修未着龙袍,穿着月白的织锦便衣,下摆用丝线绣着金龙,头发仅用玉冠束起。明明是脱俗谪仙般的装束,却硬是让他穿出了几分魅惑的味道。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槐树下的少年,不是那个会背她回寝宫的少年,他已经是一国之君,浑身孳扬着清贵之气,举手投足皆散发着皇室贵胄所独有的气势,当然,也会是很多女人的丈夫。
  卞修和唐绯语似是在亭中作画,这番雪景下可能在画梅。唐绯语是当朝宰相的侄女,而宰相是方太后的表哥。她原先以为唐绯语会是个清雅如兰般的温柔女子,却不想竟是个大大咧咧的豪爽女子,琴画书剑更是远胜于她,让她硬生生压下了妒忌之心。
  卞修在唐绯语面前便有了笑容,如月华浮出云端。看到卞修的笑容,冉冉不禁失笑。卞修本不是不苟言笑冷漠之人,却只对她吝啬至斯。
  她以前很多事不懂,只是单纯地想和卞修在一起。可惜她固守着皇宫里的天真无邪,却忽视了宫外更加广袤的天空,卞修和唐绯语早在她之前就已认识。
  “公主。”香儿的声音软软响起,带着一丝怜惜。
  冉冉回过神,揉揉香儿冻得红肿的脸,笑道:“走吧,再不去又要挨骂。”
  香儿扶好冉冉,往方太后的慈仁宫行进。风雪中两个相偎的身影渐行渐远,她们的脚印随着窃窃私语被大雪慢慢覆盖,好像从未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慈仁宫是方太后寝宫。方太后亦即卞修的母妃,昔日的方贵妃,现今六宫的统率。
  慈仁宫的宫女见了冉冉和香儿也冷着脸,有主子撑腰,她们丝毫不把这位形同虚设的皇后放在眼里,冉冉对着香儿暗暗做个鬼脸。
  内里步出一人,亦是锦衣华冠,灿烂清隽的笑容如同冬日暖阳。
  “皇后来了。”
  温润的声音清泉般缓缓滑过心间,冉冉抬起臻首笑眼明亮,“皇二哥哥。”
  这人便是先帝第二子卞哲,现在的二王爷,也是先帝离世后众皇子中为数极少的仍与冉冉交好的一人。
  那两宫女见着卞哲直行礼,卞哲擦身而过在冉冉耳边小声道:“今日太后心情不错。”
  冉冉会意地回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方太后素来厌恶皇后,举宫皆知。卞哲温笑着离去,冉冉则踏入慈仁宫正厅。
  百鸟朝凤的镂空屏风,富贵高雅;堪比人高的粉彩荷莲飞燕纹花瓶,其上的双燕栩栩如生欲飞;东墙上一幅前朝画圣的锦绣江山,挥洒自如价值连城……
  方太后斜躺于踏上,未着凤服,云髻高挽,姿态优美,旁边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在给她捶腿。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无一丝细纹,眉眼间仍透着妩媚妖娆。
  “儿臣向母后请安。”冉冉下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唔。”
  方太后抬眼,精光顿现,扫向冉冉,“坐。”
  冉冉有些受宠若惊,这赐坐还是头一遭,怪不得刚才卞哲说方太后心情不错。依言坐下,平视着前方的香炉,烟雾一阵阵拢起,又诡异地消散。
  “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事和你商量。”方太后放下手里的珠串,长长的指甲轻轻划着。手一如少女般白皙,却终归不如少女般细嫩,譬如说眼前的人,想到这,眼里又是一抹狠戾。
  冉冉直视她:“请母后吩咐。”
  方太后的眼肆意飘向冉冉的肚子,“皇上年纪不小了,你的肚子也一直未有起色,所以……”
  “所以母后想为皇上纳妃。”冉冉笑着接口。大婚两年,她依旧处子之身,何来子嗣?
  方太后赞许地点头,妩媚而凌厉的眼落在冉冉脸上,“皇后是明理之人,虽说先帝遗言五年内不许纳妃,可皇后是先帝最疼爱的晚辈,由皇后出面,想必没有忤逆先帝之意。”
  冉冉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只片刻功夫便温顺答道:“母后说的是,儿臣一切听母后安排。”
  “很好,选秀事宜就全权交予皇后负责,修儿那里我自会说服。”
  方太后重又软软躺下,闭目休憩。冉冉行了个礼,退下,这才明白为何今日方太后的心情如此畅快。在宫里,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丈夫的宠爱,挣扎不得,也不能挣扎。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更大,冉冉的笑脸也异乎寻常地闪亮,不停拉着香儿闲聊。香儿微有诧异,不知在太后那里发生了何事让主子有些反常。大雪纷飞疾步间撞上一人,冉冉栽倒在地。
  “大……皇后?”一个尖细的太监喝着,“胆”字缩回了喉间。
  雪花飘落在冉冉长长的睫毛上,顷刻化成雪水,眨眼便落。眼角触及来人那一片明黄的耀眼衣角和玄黑貂皮靴,冉冉嘴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起身行了个礼:“臣妾一时心急,皇上莫怪。”
  那抹明黄的挺拔身影停留数秒便踏雪而去,未留下只字片语。
  灯火一处接着一处泯灭,宣国宫殿也陷入沉睡。
  皇父啊,冉冉想离开了,你会同意吧?桌案前,冉冉正在发呆,曾经爱笑的翦水双眸满是迷茫。
  “皇后,这就就寝吗?”
  “不,陪我出去走走。”冉冉嘘了口气,这般寂静的夜也只适合轻声慢语。
  冬日的夜空清朗高远,星光依旧灿烂,月下的皇宫看起来朦胧迷离。冉冉的目光虚无地落向宫外,她才十七岁,以后几十年就这样过去?
  “皇后,我回去替你取件披风,这外头着实冷。”
  冉冉点头,香儿跟着她十多年,感情自不必说,如果没有她,日子怕是会更难捱。
  风声潇潇,伴随一些枯叶的声音,听去略有诡异之感。
  “有刺客。”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立时让平和的宫殿惊起无数波澜。闻言,冉冉飞快闪进一片阴影中躲避,却对上两点亮光,那是人的眼睛。那人暗中视物,一看冉冉的衣着便知是宫中贵人,两人在黑夜中对峙着。
  “弓卫军准备。”弓卫军是宣国皇宫内隐秘的一支守卫军,应对突发事件。听到指令,几十人追过来将那一处团团围住,却无人知道冉冉也在那。
  “放!”
  就在冉冉觉得自己快变成刺猬的时候,有人挡在她身前。那刺客身形粗犷,身手极为了得,一柄长刀在手,挥舞间尽数挡去箭雨。冉冉随着他俯首转圈,如丝绸般柔顺的黑发零落交织在夜色里,衬出一派奇异的冶艳。
  “不要放箭,皇后在那边,不要伤了皇后。”香儿听得刺客夜袭,折去寻找冉冉,却碰上行动中的弓卫军。那厢的弓卫军发完一轮箭阵便不敢再发,却还是严阵以待,美丽的星空下暗潮涌动。
  “你是皇后?”那人轻喝,显然没有料到。
  看那人的声音和身形,似是中年男子,冉冉觉得他没有恶意,方才乱箭中也护着她未让她伤分毫。心念一动,不如冒一次险。
  “你就算离开了皇宫,也逃不出京城啊。”声音轻柔,暗夜中隐有一丝笑意。
  那刺客一愣,微有诧异,这位皇后的话有些古怪,似乎是在暗示他什么。事实也确实如此,这般下来不出天亮,京城必定全部戒严,他便如笼中困鸟。
  耳边又听到那位美丽小皇后怪怪的声音:“我知道有一条出京城的小路哦。”
  香儿焦急的声音又响起:“皇后,你在那里吗?”
  那刺客并非愚人,已然明白她的意思,那便是要想全身而退就以她为人质带她走。见他仍有犹豫,冉冉又小声道:“快,等太后和皇上一到,我们全都走不了。”如若太后此时到来,她的人质效果全无,她“尊贵”的皇后身份也只能骇住那些侍卫;即使卞修亲来,她也没有把握卞修会怎么做。
  那刺客寻思片刻,把刀架在冉冉脖子上走出阴影,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枯枝嶙峋,肆意在他们头顶展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更显张牙舞爪,冉冉的华衣也变得突兀而孤寂。
  那刺客压低了嗓门:“替我准备一匹快马,打开最近的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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