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115/149页


  “哪个杀千刀下油锅,这是要我的命,我可活不下去了。”李二娘子当街坐倒,捶地痛哭,“光鲜的不去偷,肥壮的不去翦,拿我的这穷精光的下手,阎王客也没这么心狠的,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旁观者好心地过来问道:“大娘子是被贼偷剪了钱袋?不知丢了多少钱?”
  李二娘子泣道:“足有二十两呢,我不如跳水里死了算了。”
  旁观客倒抽一口气,仔细看他们母女几眼,道:“你这妇人好没道理,好心问你想要为你拿个主意,如何来诳我?你能有二十两的雪花银?”
  李二娘子啐了一口:“你生得狗眼,还好心?我怎不能有二十两?”
  旁观客被她乱咬一口,暗骂自己多事,一甩袖子走了。有他这一遭,围观的哪肯再上门相询的,只围在那指指点点,凑个热闹。
  阿七再老成,也没见过这等阵仗,站在人群之中,左右环顾,一张又一张的生脸,百种的姿态,或同情,或嘲弄,或冷眼……不似一个个人,倒似一只只鬼。家里丢了银,李二娘子迁怒,自己少不了一顿毒打,说不得连家都要败,届时,怕不能活命。
  她小小年纪,却是个寡情心硬的,趁乱随着人群挨挤,不知怎么落到外圈,四顾茫然,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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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拓去牛家借人,被牛二郎君强拉去吃酒,还道:“沈兄弟只管与我吃酒,内宅之事,交与你家嫂嫂,你嫂嫂比那些婆子还凶。”沈拓哭笑不得,也不好抬腿走人,只好坐下陪牛二郎吃了几盅酒。
  牛二郎席间,又动起送沈拓小妾的念头,挨了沈拓与他说风月佳话。
  沈拓停杯,无奈道:“牛兄,那些美妾你自家消受,我有了娘子,别个都不要。”
  牛二郎这些时日,颇难消受美人恩,牛二娘子转了心性,既不拈酸也不吃醋,还将外头养的接进家里。环肥燕瘦,蛮腰素口,脂香粉浓,这个要与牛二唱曲,那个要为牛二烹茶,这边扮作嫦娥,那边妆成宓妃,厨下炖着虎鞭,下酒备着鸡腰,枕下藏着香药。
  牛二郎今朝睡在柳边,明日宿在花下,道不尽的情浓,说不清的风流。没过多久,走路腿发软,天暖还打颤,揽镜一照:脸发白,眼带黄,好一个青白消瘦、将将要死的风流鬼。身后美娘似醒非醒,伸出两条雪白的手臂从后头蛇也似地缠绕上来,好似坟头女鬼吸饱了精气,唇不描都是红艳艳的。
  牛二郎吓了一大跳,扔掉镜子,披衣下床,屁滚尿流地跑去牛二娘子房中,连宿了半个月不肯动弹。
  休养了十来日,牛二郎再揽镜:修眉俊目,一个俊俏郎君。心有余悸之下,便动了把院中的青娥素女打发出去几个的念头 ,本以为牛二娘子定是喜不自胜地满口答应。
  结果,牛二娘子坐在梳妆打扮,描眉涂脂,道:“这如何使得,家中又没遭了难,买卖也不曾亏了本,好好得打发人出去,外人还道家中出事周转不开呢。”
  牛二郎僵立在那,瞪着眼道:“我洗心革面,也不好让她们在院中人老珠黄,趁着颜色鲜艳,也好另寻去处。”
  牛二娘子笑睨他:“郎君好生薄幸,你要打发,你自家打发,我却不理这事,白得让我做坏人。我也洗心革面呢,要做贤良妇。”
  牛二郎呆了半晌,他心软,又怜香惜玉,要他自己开口打发人,却是说不出口。
  因此,与众朋友知交吃酒,便开始做起送妾的雅事来。他亦是有心的,送也要送与那些品性可靠之人。
  沈拓哪里肯要美人,苦苦推拒,又放心不下何栖,找了个借口,飞也似得溜了,留下牛二郎对着残酒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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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拓出了牛家,刚到临水街,便撞见歪七同伙鬼鬼祟祟跟着李二娘子,疑心他们要做不良之事,做只黄雀跟在后头看他如何行动。
  歪七同伙偷走了李二娘子的银锭,喜得手舞足蹈,狂风卷黄沙般跑去与歪七碰头,眉飞色舞道:“哥哥,这妇人看着抠索,身上竟真揣了银锭。”
  歪七盯着银锭也是双眼发亮,正要伸手接过,另一只手快他一步将银子抄了过去,歪七将眼一斜,怒喝:“哪个敢来劫爷爷的财?”头一歪,见是沈拓,立刻歇了声,另换上笑脸,道,“都头……这……这……怎不在家中陪娘子待客?”
  沈拓叹道:“歪七哥,不义之财,仔细咬了手。”
  歪七笑道:“那妇人黄猫黑尾儿,卖女换粮,她拿着亏心钱,不如掏来与我解我的窘迫。”
  沈拓道:“她不慈不仁,家贫却是事实,失了这笔钱,怕是要破家,她非独身,岂不是要连累家人吃苦?”
  歪七心知理亏,既舍不得到手的银钱,又遗憾家中老娘把他生得心不够歪。丧气道:“我只道她无良,劫她的财心安理得。”
  沈拓笑了笑,招手道:“歪七哥附耳过来。”
  歪七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支着耳朵凑到跟前。
  沈拓低声道:“我疑胡四娘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是个油锅里捞银的,坑蒙拐骗无所不为,苟家案她就掺了一脚。明府心里也厌她,只是民不举,官不究,明府又事务繁杂,不与她这个疥癣之徒计较。”
  歪七揣手抬眉:“都头的意思?”
  沈拓道:“她行事见不得光,手头自也有不义之财,你们揪了她的尾巴,得些好处,再报与官府。”
  歪七听后眼珠一转,大喜道:“我平素看那个胡咧娘们心里就不爽快,若是能教她吃上官司,大快人心。”
  沈拓早在苟家案发时便不喜胡四娘,这妇人削尖的脑门,闻着钱味便要寻摸上门,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极尽挑拨唆使之事,专干些脚底流脓的坏事。让这妇人吃些苦头,收了手脚才好。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阿迎陪着阿娣坐在草亭台阶上, 从荷囊里翻出一个碎掉的松花饼, 递给阿娣, 道:“这是我家娘子赏的, 可香甜了。”
  阿娣伸手接过,木讷地放进嘴里, 和着眼泪吃了下去,舌尖尝到咸味, 便拿手去抹泪, 无奈越抹越多。
  阿迎见她形容狼狈,未免无趣, 拍拍手上的碎屑, 点她的脑门道:“只知道掉眼泪,哭有什么用,心疼你的自然心疼,不喜你的将眼哭干了他们也不会皱个眉头。”
  阿娣挨了一指, 倒哭得更凶了。
  阿迎无法, 从怀里掏出手帕掷给她让她拭泪,想想又从臂上解下一颗杏色香珠子,很是不舍地塞到她手里:“你别哭,这是我新得的, 也给你。”
  阿娣伏在膝上, 捏着翠色丝绦缀着的香珠, 泪眼朦胧地还给阿迎:“我不能要,这是姐姐的心头好。”
  阿迎犟嘴道:“什么稀罕物, 回头娘子定赏我更好的。”忍下心疼道,“我与你系上,也只挂得这一岁,来年没了味,不过一颗木珠子。”
  阿娣睁着泪眼,抽鼻道:“我不愿离了娘子。”
  阿迎将嘴一撇,立着水杏眼秀长眉,怒道:“谁个要你离了你家娘子?”又不掩妒色道,“虽然呆呆傻傻的,又生得木头脑袋,却撞着了好主家。”
  阿娣点头:“我家娘子是天下最好的人。”
  阿迎嗤笑:“眼泪掉铜子似的,倒又夸起嘴。”掏出彩线编着一只蜻蜓发带,闷声道,“你家娘子和郎主虽是小门小户,家中拢共也只你一个奴仆,连个守门的都没有,每日做牛做马,做些粗使活计,累得你腰断……”
  阿娣忙道:“没有没有,家中活计少,很是轻省,哪里会累?”
  阿迎翻了一个白眼,轻鄙道:“好没见识的丫头,你能见得什么富贵去处?那些堆金积玉的,连我家郎主与娘子都是寻常,更何况你家。”
  阿娣擦泪驳道:“金啊玉的,荒年灾月也不能拿来吃。”
  阿迎笑道:“说你蠢你还不应,有那些金那些银,家里还没米仓?米粮堆那都能霉烂长虫子。”再看一眼阿娣,仍是嫌弃,“你家存得几石米?不过,你家娘子待你倒好,将来无论如何,自会有你的去处,强过你在自家,被你那黑心娘为几封银子许给什么人做妾借命。”
  阿娣哭道:“我只跟着娘子,别的哪都不去。”
  阿迎听了,少不得又刺她几句,笑她痴傻,笑过后,又忍不住教她:“反正你签了死契,生生死死都是你家娘子的,你的那个要钱娘黑心妹,离得远些,仔些剥你的皮子下来当褥子睡。”
  阿娣缩了缩肩膀,后怕不已。
  阿迎又道:“你那个阿妹,比你机灵百倍,热锅里也能伸手抓饭,挨烫也不缩手的。”
  阿娣细声道:“家中没米,总是饿肚。”
  阿迎不理她,自顾自噼里啪啦说道:“真是好算盘,她替你留在这里服侍你家娘子,睡你的屋子,穿你的衣裳,以你家娘子的好心,说不得将来放她出去还许一抬的嫁妆,只把你这木头,扔进火坑里去烧灰。你道那个侯郎中什么人?色中的恶鬼,奉在我家为主翁看诊时,一双贼眼,将各个平头正脸的丫头都看过去,吃得醉了,还动起手脚占人便宜。”
  阿娣抖了抖,更坚定要老死在何栖身边的决心。
  阿迎是个不吓得人钻地里不肯罢休,又道:“他娘是个老虔婆,像你这种呆子,落到她家,连皮带骨都能吞了下去。”
  “他家不怕遭……遭报应?”阿娣结巴道。
  阿迎幸灾乐祸拍手,乐道:“可不招了报应?侯郎中子孙根……”她刚吐三个字,便知失言,将脸涨得血红,用手绕着腰间丝绦偷看阿娣,生怕被小瞧了去。
  谁知阿娣岁小懵懂,却是没懂。
  阿迎松了口,又暗笑:真是个呆的,娘子也真是的,送了这么个笨丫头给都头娘子。
  阿娣见她笑靥如花,阶前烈日灼灼,烫得人心也暖暖的,二人发间隐隐细汗,于是抬手拿帕子为她拭去函,臂上系着的香珠掺了冰片,摇摆之间,似有似无的丝丝清凉。
  凉亭风静,焦阳叶卷,何栖立在树荫下,笑看她们玩闹。
  她看阿娣她们,牛二娘子却在看她,不解道:“弟妹倒将这个丫头放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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