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142/149页


  原想着沈拓到底比自己稳重,肩宽力壮扛风顶浪,谁知竟是个软脚的蟹, 一有点风吹草动倒似兵临城下, 直把何栖烦得将他撵去与施翎一屋睡,自己拉了卢娘子作伴。
  施翎背身偷笑, 与沈计躲在书房一角鬼头鬼脑取笑沈拓, 被何秀才敲敲书案, 斥道:“写字凝神, 如何这般鬼祟?”
  施翎笑道:“何公,哥哥虽识得字,文采却没半两, 侄儿名字还要落何公头上, 何公如何也要翻烂书籍取几个好意头的大名才好。”
  何秀才搁下书卷, 将施翎看了几眼, 笑道:“阿翎有空闲拿我取笑,不如多写几篇字来。”
  施翎掩声求饶:“何公饶我,笔重, 提得手腕酸。”
  何秀才瞪他道:“笔有多少份量?你耍得枪、开得弓写几个字倒有一箩筐的借口,休要??嗦,快快写来。”
  施翎无法,唉声叹气道:“也不知嫂嫂几时生,我先将那老郎中背来家中。”
  何秀才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他爱妻早逝便是因生子虚耗精气,最知此间凶险,迟疑片刻后叹道:“老郎中也是要有岁寿的人,阿翎切勿失了礼数。”
  沈计道:“我与施大哥同去,伯母吩咐了:嫂嫂有了动静接马大娘时无论早晚都要告知一声。”
  何秀才心中妥帖,道:“曹亲家有心了。”他虽知过于劳烦曹家,无奈家中少女眷,许氏要来,倒做得一根定海神针。
  沈拓不情不愿在施翎屋中睡了几晚,夜夜摊饼一般,他不睡,搅得施翎同样不得好眠,二人去厨房摸了只烧鹅,取了点干酥小鱼,半夜围案吃酒。
  沈拓笑道:“只心中发慌,天要塌地要陷一般,手上更似落了好些事,落落没个主意。”
  施翎不满嘀咕:“哥哥比嫂嫂还沉不住气。”
  沈拓哈哈笑道:“将为人父,人生头一遭,日后惯了,再不慌张手脚。”
  施翎不由笑,酒醇肉香,二人谈笑又浓,直到半夜合衣要睡,刚躺下一个转侧,便听卢娘子敲门,急唤道:“大郎,快快起身,娘子许是发动,叫了疼。”
  沈拓瞬间清醒过来,只下床左脚绊了右脚,噗通跌到床下,爬起来也管发散衣乱,走了两步又把施翎拉起来,道:“好兄弟,去请了郎中与稳婆来。”
  施翎不敢耽搁,胡乱将鞋套上去隔壁喊了沈计几歇便出了院墙,只把卢娘子惊得目瞪口呆,追了几步道:“阿翎、阿计,还要好些时候呢,你二人慢着些。”见二人浑似没听,只得又白交待一句,“你们好生请人来,不好架了就走的。”
  沈拓急急去看何栖,只当何栖疼得如刀刮骨,恨不得满床打滚,扑进屋中却见何栖咬着唇坐在妆台前让可娣理妆。
  “阿……圆,这是做什么?”
  何栖忍着腹痛,道:“蓬头垢面状若疯妇怎好见人?”
  沈拓一时竟不知是要责备还是怜惜,张口结舌片刻这才沉下脸将她拦腰抱回床上:“管什么脸面?生子是生死大事,便是状若疯妇又如何?”
  何栖忙道:“我……我也是慌乱,寻个由头……”
  “我陪你说话,你要是疼得厉害,拿我出气,都是我之过才累阿圆受这些苦楚。”
  何栖又是疼又是想笑,道:“哪是你一人之功,你倒尽往身上揽。”
  沈拓抬手拭去她额间冷汗,慌乱起来:“阿圆可要吃些糕点?还有一碗鲜灵的樱桃,让阿娣取了来?”
  何栖摇头:“我不要吃它,你陪我说些话。”
  沈拓心里一乱,绞尽脑汁想不起要说的话来,反问道:“阿圆要听些什么?”
  何栖嗔道:“你竟来问我,我又如作答?”
  卢娘子喊了阿娣,将廊下院前的灯笼点燃挂好,又让吩咐厨下烧好热水,备好酒菜。阿娣跟在后头直了眼,道:“娘子哪吃得这些菜饭。”
  卢娘子笑道:“哪是为你家娘子备下的,别看娘子现在喊痛,真个生时还不知哪个时辰,半夜请了稳婆郎中,莫非只让他们干等,连口热汤都到不了腹中,岂不惹人耻笑?”
  阿娣吐舌道:“我阿娘生时连接生婆都不请,不知里面的讲究。”
  烧火的仆妇添了一把柴火,道:“贫家贱命倒好养活,半碗米汤就能活下命来,有些个富家贵子,好衣好食反倒养不下来。”
  卢娘子听了不悦:“好好说起晦气的话来。”
  烧火仆妇轻打了一下嘴,陪笑道:“一时说得岔了,是我糊涂了。”
  卢娘子笑道:“不是我黑脸,娘子与郎主头遭经这些么个大事,两个慌脚鸭似得,在那互说好话。郎主耳朵里哪肯沾半点的不吉,刚蒸的新米饭,扬把灰上去不是惹人不快。”
  烧火仆妇忙道:“实是无心,我们做仆役的,也盼着娘子平安生子,好得些喜钱。不过一时感慨,有些家有产妇,好些讲究忌讳呢,郎主却是一味心疼娘子。”
  阿娣问道:“什么讲究忌讳?”
  烧火仆妇笑道:“因有血光晦气,一些避忌的人家,在马厩猪圈边布屋产子。”
  卢娘子不耐听这些,道:“与这些人讲得什么,道边烧化纸钱,远远见了便要避过呢,衣袖结得厚硬的油垢倒不见得讲究。”
  说得仆妇只一味笑,卢娘子这边吩咐事毕,放心不下何栖,扭身带了阿娣脚不沾地得走了。
  何栖疼得一阵,又不疼了,嫌身上黏腻难受,说要沐浴,沈拓忙道:“不如换了干爽的衣裳?”
  何栖咬唇道:“月中闷养在屋中,又沾不得水,身上怕不是虱子污垢满身,眼下还能动弹,好生洗上一回。”
  沈拓道:“成日在家中哪来得污垢,再者,阿圆再脏也脏不了哪去。”
  何栖不提便罢,一提更觉难捱,拉了沈拓的衣袖,软声道:“大郎与我取些水来,我胡乱擦擦。”
  沈拓将眉皱得死紧,道:“不能依你,不小心跌跤可不是顽笑。阿圆月中不能洗漱,我也陪你一同做对泥裹的脏乞夫妻。”
  何栖倒吸一口气,吃惊道:“我一个人脏臭倒罢,还添一个你来,莫不是让家中众人出入掩了口鼻?”
  沈拓笑着安慰:“秋日凉爽,哪里便臭了?托方娘子在宜州合了丸香来点在屋中。”
  何栖看看被卢娘子封了的窗户,笑道:“本就透不过气,还点香,屋中哪还能住得人?”
  沈拓想了想道:“记得去岁季世子来桃溪,季长随拿鲜果熏屋,不沾烟气。”
  何栖忍不住笑:“咱们越发似那些初贫乍富之人,不管好赖,一味照搬。”
  沈拓笑道:“辛苦操劳不过为着随心所为,顾忌是雅是俗,未免累心,阿圆在家中只管由着自家喜恶。”
  何栖被沈拓一打岔,倒忘沐浴的事,等卢娘子带着阿娣过来,看她精神了,忙道:“既如此,我让厨下糖水鸡蛋来,养养精气神。”
  不等何栖张口,阿娣一溜小跑去了厨下,过不久端了一海碗的汤羹来了,何栖哪吃得了,沈拓接过,硬喂了好些进去。
  施翎与沈计到了临水街,一个去砸医铺的门,一个敲了曹家棺材铺的门。店中守夜的学徒却是新收的,不过十来岁,一盏豆大的油灯,一屋子的棺材,正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听得敲门声,眼泪险些吓了出来,抖着唇过来应门。
  沈计不识得他,忙揖礼托他报与内院仆妇,道:“某是你主家的表侄,姓沈,烦请告诉守门的大娘一声:我家嫂嫂生产,家中无长者掌事,劳累沈家伯母家去一趟代为操持。”
  小学徒磕磕绊绊学了,闷头往后院跑去,寻着管院门的将话一学,管门的仆妇吃了一惊:“竟是半夜发动?”打发小学徒,自己去与许氏报信。
  许氏得信也不敢耽搁,曹大着翻身坐起,道:“我送了你一道,也与亲家公吃杯酒。”
  许氏边让丫环理了理衣妆,笑道:“你不帮手也罢,倒要吃酒?今日还不知忙乱得什么样。”
  曹大笑道:“我又帮得什么,亲家公在家定也没个落处,正好我去陪他消遣。”
  许氏点头道:“你虽为着添乱吃酒,事却是在理。”
  他们这边收拾得妥当,又喊了邻舍马大娘,施翎那边早砸开了医铺的门,老郎中见了他便没好声气,直骂小子无礼。
  施翎背了郎中道:“老郎中勿怪,改日请你在何家脚店叫了七荤八素的下酒一道大醉。”
  老郎中怒冲冲道:“你家嫂嫂脉相稳健,又养得周到,都无需固本培元,哪用得这阵仗。”
  施翎道:“老郎中一日过手多少人,看惯了生死,我家哥哥却是舍不得我家嫂嫂掉半根发丝。”
  老郎中吹胡子道:“女子生产有如断骨重生,哪里没有半分损伤的?发丝算得什么?还有掉得梳不起发髻,插不住钗的。”
  施翎嫌弃,埋怨道:“老郎中少造口业,你虽有理,只言语不大中听。”
  老郎中这才悻悻住嘴,施翎性急,不耐等曹家同行,与了沈计言语一声,前头将老郎中背去家中。
  何栖吃得两三个鸡子,坐了片刻,腹中又疼痛起来,抓着沈拓的手不知怎么忽觉委屈,只咽声落泪,沈拓陪在她身侧跟着愁云惨雾。
  沈拓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与阿圆二人更贴心意。”
  何栖一拭眼尾的泪,感到婴儿伸胳膊动腿,咬牙道:“哪个只要与你二人,我却盼着儿孙绕膝,白发老翁对着鸡皮老妪,哪有什么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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