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43/149页


  何栖心头闷笑,谁无事会来招惹沈拓?这位胳膊上走马,拳头上立人,又带着横刀,只有别人避着他走的份。
  吃罢饭,何栖里外收拾了一番,何秀才只催着他们,道:“今日不好在这过夜,左右要归家,宜早不宜晚。”
  何栖不欲何秀才担心,为他拢好火盆,将水注挨靠着火盆放了,半夜口干还能喝口微温水。
  “阿爹明日记得早饭,嫌麻烦就用铫子熬粥喝,放些干枣,简单又滋补。”
  “阿爹记下了,你与大郎快归家去。”何秀才笑,“天寒地冻,阿爹一把老骨头无处可去,还不如早些安睡。”
  何栖无法,只得和沈拓一同辞别。
  桃溪出了命案,人人自危,天又冷,十分的热闹也只剩一分,冷巷小道更是不闻人声,不见灯火。出了胡同,街市也是冷冷清清,铺户商家掩门闭窗,只远远才见石马桥那边红灯绰绰。
  又行了几步,便听巡街的更夫打了一快一慢三声梆子,嘶哑着喉咙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何栖微住了脚步听了,笑:“夏日这个时辰,天还没暗透呢!”
  沈拓握住她的手问:“白日可有吓到?”
  “说怕又还好,我只瞧了一眼,没怎么看分明。”何栖道,“说不怕,好好见人横尸水中,心中甸甸的,总有点不安。生死无常,说不得她清晨还笑呤呤走过市街呢。”
  沈拓一本正经驳道:“这倒不会,她死了起码有五日之久……”
  何栖愣是被逗笑了:“你莫非是个呆的?”
  沈拓回过味来,明白自己说了傻话,又拉住何栖:“你今日不得休息,腿脚是不是酸软?”左右四顾,长街只他们二人,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何栖心中雀跃,也想跃上沈拓的肩背,仅余的一分理智强撑着:“若是被人撞见。”
  “撞见便撞见。你是我娘子,我还背不得?”沈拓催她,“快点上来,你看这天阴阴的,说不定要下雪。”
  下雪?何栖抬头,一轮疏月将圆未圆。
  将斗篷兜头兜脸戴好,趴伏在沈拓肩上,伸手揽了他的脖子。沈拓的背又宽又厚,鼻端又闻他身上的男儿气息,沈拓将她托了托,防她掉下去,道:“阿圆将斗篷拢好,晚间风紧,吹得后背冷。”
  “嗯。”何栖轻应一了声。稍息,放松下来,只将整个人交托与他,将脸也贴在他的后背上。
  只觉一步一步沉稳安谧,世间再无风雨可侵她分毫,他的背,仿若成了她可归可栖之所。
  沈拓脚步一滞,察觉她如稚童般,温软一团在他背上,更加小心稳步起来。
  一路冷月相伴,风吹影动,往日的道路忽然就短了起来,他明明盼着不要太早走尽,偏偏自家院门就在眼前,真恨不得过门不入,一直背着何栖这样走下去。
  “你放我下来。”何栖凑在沈拓耳边吐气如兰。
  沈拓耳根一热,更舍不得将她放下:“我们小声点,不惊动小郎他们。”
  “万一撞见,非要笑我轻狂不可。”何栖不依,道,“阿翎说不得还要拿我们打趣。”
  “他要么未归,归家必定早睡。”沈拓低语,“阿翎不挑吃,不挑地,何时都能熟睡。”他不由分说轻手轻脚推了院门,直将何栖背回了房。
  何栖生怕撞见人尴尬,作贼一般,回房心头还在别别跳动。沈拓关窗收起一室清辉,摸黑拉开何栖在怀中。
  他们二人柔情蜜意,绵绵无期。
  牛家牛二在家愁得差点鬓染秋霜。
  他家娘子玲珑身材,微丰的脸,杏眼长眉,看自家夫君急得在那打转,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俏生生坐在那吃燕窝粥。
  朱束仁气道:“你倒与我一个主意,莫非盼着我死,你好另嫁?”
  牛二娘子任他念叨发火,慢条斯理将粥吃尽了,接过小侍女手里干净的帕子拭了唇擦了手,这才道:“夫君自个不得决断,倒来为难我这个妇道人家。”
  牛束仁叹道:“真是送礼送出祸来,此番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牛二娘子冷笑道:“只你多事,妄想攀附明府。他家什么门第?我们也只在桃溪一亩三分地上有些脸面,到了人家门前,连门司都比我们体面。”
  “你懂什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牛束仁叹道,又凑近他家娘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我实与你说,咱们家那个干爹,是个假的。”
  牛二娘子惊立起来,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抖着声音道:“夫君莫要说笑。”
  “你收点声。”牛二命仆妇守好院门,遣了侍女小仆,关紧了门窗。拉了牛二娘,两人只在花厅一角榻上对坐,留得一盏灯烛,将二人身影长长映了格纸窗前。他道,“咱们家先前也只桃溪寻常富户,贩点生丝布匹。阿爹是个心大的,不满浅水洼里打转,渐将生意做到州府去。生意做得越大,人际打点孝敬便是一笔巨资。阿爹思附:尽与这些个小鬼歪缠,打发一个来了一双,一串串实是可厌。若能依附一个大人物,宁费多一些银钱,比之四处打点卖好不知强上多少。
  一日阿爹酒醉,露了口风,竟招来了一个骗子。说骗也不尽然,咱家这个干爹确做过中官,服侍却不是现在的圣上,而是已经过世的文帝。文帝仁善,对身边之人一向优待,病重之时为积福德,遣了一批内侍女官出宫。
  他一个出宫的太监,哪还有在宫中时的谨小慎微?手上银又多,置了宅院,买了侍婢仆役,又娶了房娘子。”
  牛二郎咬着牛二娘子的耳朵:“他一个太监,那话早被去了,对着一屋美娘娇妻心有余而力不足。”
  牛二娘子噗嗤笑出声来:“他这算哪门子的心有余力不足,非不能,而是没有。”
  牛束仁拿眼看她,牛二娘子握了握脸:“夫君再说。”
  “他既没…呸,他的那些妻妾美婢,不过冲着他手中的黄白之物,过个享乐日子,个个打钗裁衣描眉画眼,金山银山都不经如此消耗。”牛束仁喝了一口冷茶,“好不容易过得男儿模样,干爹哪舍得这些莺莺燕燕,只无奈手上银钱流水般没了。酒色壮人胆,干爹又见过大世面,竟在外面充起贵人来,白捞了无数孝敬。
  阿爹那时也是少见识,又见干爹仆佣环绕,真当他是有权有势的贵人,只当自家好运道,竟结识了大人物,着实一阵欢欣雀跃。
  纸岂能包得了火,阿爹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怕是上当受骗,又可惜自己送去的财物,一阵心疼,要与干爹拼命。
  干爹那话没了,脸皮也不怎么紧,只问阿爹:我只问你,你要办之事可都办好了?可有被为难?
  阿爹一想,事办得倒还顺利,狐假虎威,他这只狐是真的,旁人却不知虎是假的,倒把这些人都给唬了过去。
  阿爹尝了甜头,不敢在外面大张旗鼓,想着不如回到桃溪运作一番,指不定就有另外天地。
  他回县里后,增增减减,又拿出宫中旧物作信,竟骗得众人都引以为真,便是知县都来递拜贴求个指点。有了这‘护身符,阿爹做起生意无往不利,短短几年便积下了丰厚的家产,便是在桃溪富户之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阿爹当年神来一笔耗尽了胆气,生怕这谎局被戳了穿,他虽害怕又不得主意,成日只在那做些掩耳盗铃的事,自欺欺人。阿爹只在那撞钟,阿兄又是个好逸恶劳的,满腹草包,能指他有个甚好主意? 我虽行二,家中不得好,我可能事外?
  若是真能依附了季明府,将张假护身符,换了真的来,方是高忱无忧。
  季明府孤高的很,商户请贴一概不接,平日见他都难。幸好我与沈大有一二分的交情,若他肯搭线识得季明府,无论事成不在,总归一份体面。
  礼金是送出去了,只等沈大郎过了佳期,便与他讨个人情。谁知竟出了命案,我这头送了礼,那头死了人,少不得要疑我头上。”
  “夫君一段话,有不少语焉模糊之处,夫君可还有事瞒着我。?牛二娘子问道。
  牛束仁只在那讷讷不开多言,道:“我再想想,再想想。”


第四十三章
  牛束仁在那含糊其辞, 犹豫不决,牛二娘子追问未果, 一把夺过牛二手中的茶盏自己喝了,冷笑:“常言道:良言难劝要死的鬼。夫君一面怕得两股发抖,一面又不知帮哪个兜着揽着, 到时吃了官司,悔得肠子青。”
  牛束仁看她粉面含威, 嘴角带嗔, 色/心顿起,挪到牛二娘子身边坐着:“你我夫妻,一床被下的恩情,我吃了官司, 你岂有不心疼的? ”
  牛二娘子笑:“好厚的脸皮, 你自有什么杳娘、红桃、迎儿的在那心疼,我却是半点不心疼的。同林才作得夫妻,有难谁要与你一同飞。”
  牛束仁又气又笑,他既爱红又爱绿,去了梅边又宿柳畔,对自己的正经娘子却也不会薄待。二人少年夫妻,牛束仁有财有貌、知情识趣,算得潘驴邓小闲,牛二娘子嘴上怪嗔, 喝喝干醋, 若真出了事, 还不跟摘了心肝似的。
  “你正经把事说透,须眉男子藏头露尾,扭扭捏捏的,没得让人恶心无趣。”牛二娘子轻嗤一声,“午间听闻河里出了浮尸,我看你唬得白了脸,便知你心头有鬼。沈都头那边的礼,送得突然,他自要疑你另有他求,偏你自家一口咬定他会疑你与女尸有关,这可不是不打自招?”
  牛束仁顿足,离座一揖到底,戏言道:“再没想竟娶了个女诸葛回来。”
  “我不及你,只嫁了个冤家。”牛二娘子横眼,“他日人老珠黄,不知要被弃到哪个柴房,连领席子都没有。”
  牛束仁连忙赌咒发誓:他日若有此等断情负义之举,管教自己天打雷劈。
  牛二娘子笑:“你也少在那装模样,我是个不信鬼神的,天底下负心薄幸的男儿何其多,哪个没起过誓剖过心?也没见天爷真打下雷闪将他劈死。”催道,“你倒是快把事说清楚,我虽是妇道人家,不比你在外行走有见识,不过,多个人也多个主意。”
  牛束仁默了片刻,方低声道:“我猜疑那个女尸是苟大伯的一个妾。”
  牛二娘子推他,怒道:“你这人好生不爽快,要说不说的,别人说一句留一句,你说一句倒要留个十句。就算死的确实是苟家的妾,与你有半分的相干?你倒在那吓得跟只慌脚猫似的。”
  牛束仁险些被推下榻,一头栽倒,他非但不生气还给牛二娘子陪礼:“娘子听我细说,那个妾与我还有几分瓜葛……”见牛二娘子睨他,堆起笑,“你莫要误会,实不是我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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