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97/149页


  施翎与沈计帮着何秀才扑蚊,抹了不少蚊子血在纸屏处,斑斑点点,何栖这等好洁之人,实不堪忍受,有心再换棉纸,又觉不舍。
  边自我嘲笑:不知不觉,越发精打细算,悭吝起来。边拿笔添了墨,画了几只归燕上去。
  与沈拓道:“焉知他日我这颗鱼眼珠子,不会一日比一日计算,一毛不拔,如那貔貅,只进不出。”
  沈拓在旁捧墨,听罢笑道:“他日阿圆变得吝啬小气,定是因我无能。”
  何栖停笔笑起来:“为大郎这句话,我少不得也要大方豁达。”
  沈拓看着焕然一新的纸屏,夸道:“倒比先前还要好看,阿圆什么都会。”
  何栖试图拿笔抹他的脸,笑道:“大郎不知这可不是夸人的话语,样样皆知,便是样样不精,每每都是半桶水、三脚猫。”
  沈拓哪肯让墨水上脸,连忙躲开,边躲边叫屈:“我真心夸你,阿圆只拿话来屈解。”
  何栖哪追得上他,绕了屏风几圈便摇手喘气:“大郎快住,再不捉弄你。”
  沈拓看她与自己笑闹,直闹得杏腮如抹胭脂,双眸水亮,心中爱极,回身几步拦腰抱在怀里,坐在一边怎也舍不得放开,道:“过几日,便难得清闲。”
  何栖将脸靠在他胸口,终问道:“大郎将雇工之事交与我,真个放心?”
  沈拓道:“阿圆聪明胜我不知多少,交与你我自是放心。”
  “心中便没半点不愿?”
  沈拓笑了,似有为难,仍答道:“若说没有半分为难,自是假话。我恨不能将阿圆藏在一处,谁也不见。”将何栖的纤手握在手中掌中,“只是,阿圆又不是什么死物珍宝,只放在匣子供人赏玩。”
  何栖微翘着嘴角依偎在他怀里。
  沈拓将她抱得略紧些,深深看着她低敛如蝶翅的长睫,低声道:“阿圆,也不愿日日在后宅内院,每日只看一样的景物,对着相熟的几张面孔,只操心着饭食女红。”


第九十七章
  何栖担心自己打理不过来, 又请了卢继娘子帮忙。卢娘子捉了袖子帮着铺纸磨墨, 看她不慌不忙端坐于桌案之前, 没有露出半分的怯意。
  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道:“今日见了小娘子的模样,倒让我想起娘子在世时的光景。月底计帐, 我便这般伺侯娘子计算着田中产出、商铺出息、家中人情花费。”
  何栖静静听罢,道:“阿爹还留着阿娘的笔墨纸账, 我是不及阿娘的细致。”
  卢娘子微叹, 眼角细细的皱纹都似捎带着往昔的尘灰,她道:“不是我要说古, 娘子似小娘子这般大时, 实没小娘子现在的心胸细致。她是家中娇养大的,手上散漫,哪会为了几个铜板计算?后来家道中落,日渐艰难, 事事经手, 这才一样一样历练出来。”又看何栖纤纤素手,虽细白,却非水葱模样,禁不住又一阵心疼。“小娘子眼下又要操持这样一件大事, 唉, 叫人心中不是滋味。”
  何栖笑道:“卢姨不如试想:那些富户高门, 买了健仆青壮,少不得也要当家娘子掌眼点头。”
  卢娘子驳道:“那如何相同?青壮健仆身契一签, 便是家里人,与外用的雇工如何一样。”又不放心叮嘱,“小娘子只出声,别露面,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他们长年混迹市井,谁知有着什么心肠。有好的,自也有坏的,更有那些心思龌龊的,不知藏着多少臭气熏天的坏水。”
  何栖点头应下,又在卢娘子耳边道:“卢姨低声,阿爹生了我一场的气,现还不大理我呢。”
  卢娘子笑:“郎君也是心疼小娘子。”又道,“若是争了家业,买一个中用可靠的婢女来,再不必样样操心。”
  何栖伏在桌案上笑:“怎得个个都好似认定家中能发迹一般,把好的都想了一遍,行船还遇打头风呢。”
  卢娘子急得跺脚,连呸几声,双手合什道:“过路菩萨,只作不听,她小孩子家家,不知轻重,不会说话。”又拿手轻打了几下何栖,“嘴里只没好话,不知讨个口彩。”
  何栖摇摇卢娘子的手,道:“卢姨,是我轻狂,胡乱说话。”
  卢娘子拿手指轻点她额头,乐道:“小娘子倒还是未嫁时的心性,可见大郎待小娘子不假,操劳一些,也算值了。”
  何栖难得被说得面染羞色,撒娇唤道:“卢姨!”
  卢娘子笑道:“我是为小娘子高兴呢。”
  何栖与卢娘子又亲热说了一会话,商议道:“暑热难捱,我与阿娣早起煮了一锅的凉茶,陈家叔叔领了人来,坐院中等侯,也略解解渴。”
  卢娘子道:“这是娘子的心意。做工寻活,哪有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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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安、方八等人随着陈据进了夹墙小道,远远便见一个梳了双丫髻的青衣小婢在院前扫地。
  陈据领了人上前问道:“阿娣,嫂嫂可在家中?”
  阿娣咽口唾沫偷了一眼陈据身后不似善类的青壮,道:“娘子一早便等着陈郎君呢。”心里想着:这些壮汉看着面恶,也不知是好是歹,若是与娘子起了冲突,我守了院门,好去报官。
  徐安年前来过沈家,冬日草木凋零,不似现在一院葱郁,满眼的浓绿浅翠。秋来瓜熟叶落,又是别样景色,同个小院,四时不同,无端让人心生羡慕。徐八等人却没这等心思,看着枝头青果,心道:结得一溜的柿子,也不知味道如何。
  卢娘子立在廊下等着他们,看到陈据,先行笑起来:“今日倒收拾得体面妥当。”
  陈据不常来沈家,卢家却是常上门的,与卢娘子更熟络,长揖一礼,道:“卢嫂嫂只拿话来打趣我。”
  卢娘子道:“早前劝了你一水缸的话,让你寻份正经的活计,攒点银钱,不足够,我们这些知交亲朋再支应一点,讨个娘子来,冷暖也是一双人。偏只当耳边风,仍是每日在街头巷尾游荡,你阿娘命苦,你还要累你阿娘为你操一世的心? ”
  陈据又是一揖,道:“卢嫂嫂在兄弟面前与我留些颜面,眼下,我正经帮大郎做事呢。”
  卢娘子放过他,一掐腰,又对徐安、方八等人道:“还有你们,别看都头娘子面嫩,便耍起来无赖,做起混事来。她斯文,既不高声,也不骂人。我却是不同,惹恼了我,仔细我揭你们一层的皮下来。”
  说得徐安和方八几人暗暗咋舌。
  何栖也不做别的,细问了籍贯,家有何人,是否婚配,可有所长?拿笔一一详记下来。说得迟疑躲藏的便做上记号,又说船工的艰辛,应得犹豫的也做了记号。卢娘子在一侧,看了体弱,浑身没几两力气也告知何栖,仍是做上记号。
  等问到方八,方八大声道:“娘子放心,我方八行有名,坐有姓,祖籍便在桃溪,家住河郊。老父六十,老母五十五,前头还有一个兄长,后头还有小弟,再有没养下的,排到我这便到了第八。家中也娶了娘子,倒还没有孩儿,我身体康健,一把子力气,一只手便能撂倒十几人,几拳打死老牛,一根手指百斤的力……”
  陈据原本在旁听着,虽嫌他说得啰嗦,倒也没甚错处,谁知越说离谱,法螺吹得呜呜直响。伸脚去踩方八的脚面,低斥道:“少他娘胡扯,还一只手撂倒十几人,莫非你是翼德转世?”
  何栖忍笑问道:“方郎君是否另有话说?”
  方八摸着肚子笑几声,看看陈据又笑几声,夸道:“都头娘子果然了得,我不说,你便知我的意思。”
  何栖笑道:“方郎君误会了,我真个不知何意。”
  陈据气得恨不得踹上一脚,道:“你有话直说,拐了十几里弯,谁知你肚里的要说的话。”
  方八迟迟疑疑道:“都头娘子,我百样都好,就是水性……不佳。”又露了一笑道,“我偌大的块头,不似水里的白条,游得欢快。”
  何栖见他东拉西扯,便料他许有难言之处,道:“半点水性也不通?”
  方八直摇头,道:“都头娘子,我虽不是白条,也不是秤砣,见水就沉的。你可千万用我,我扛得纤,杀得贼,比外头这些强上百倍。”此言一出,外头的徐安等人听了,纷纷出声啐他,方八立着双眼道,“我说的是虚言?比试比试,就知真假。”
  何栖手一抖,差点写歪了字,一瞬间错疑自己招的不是船工,而水匪。柔声道:“方郎君莫急,问水性,实是为你的安危,急雨风浪的,万一跌进水里,岂不是伤了你的性命。”
  方八立马道:“不伤性命,狗刨还会几下。”
  何栖笑道:“方郎君宽心,我记下了。”
  陈据掩面,耳听事毕,拉了方八就要走,偏偏方八脚底生根,沉腰坠臀纹丝不动,扯开陈据的手,赖在原地道:“哥哥不慌,我还有事要与都头娘子说。”
  陈据气道:“你他娘是个话篓子不成?”
  “正经事,正经事。”
  何栖喜爱他憨直率真,便问:“不知方郎君还有什么要说?”
  方八试探问道:“不知都头娘子船上可要请做饭的婆子?干活总要吃饭,没吃饱哪来力气,想来船上要备船娘做饭?”
  何栖道:“船上确实要升火做饭,只是,倒不必船娘,后生食手便可。”
  方八听了面露可惜,张嘴道:“我却是为我家娘子问的,我娘子闲在家中无事,便想着寻份活计贴补家用。”
  何栖柔声道:“一来船上活计劳苦,与女子并不相宜,再者,一船的青壮后生,多有防碍,也怕冲撞了你家娘子。”
  方八得意道:“他们算个甚,敢无礼,我家娘子能拿了他们当鳖踩。”
  何栖听他说得有趣,他家娘子似乎会拳脚功夫,深思片刻,稳妥为上,拒道:“怕是要让方郎君失望,方娘子虽是女丈夫,在船上做工,到底有不妥之处,我不能应你。”
  方八虽失望,仍笑道:“是我家娘子歪缠的我,回去我训她一顿,她便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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