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第102/225页


  坐在末位的宁氏只是看着我,眼中隐隐有几分波澜翻动,但她没有做声,只是娥眉轻挑,梨涡浅浅,有点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秦老夫人还是看着我,一脸的慈祥:“几年前也是不得已才让你离开,难为你没有怨言,一直在枯梅庵里等桓儿回来,又在他身边服侍了那么久,今天我做主,一定要给你一个正经的名分,才不算辜负你对桓儿的一片痴心。”
  她说得诚恳意切的,是真的不知实情呢,还是在变相告诫我以后要安分守己呢?我竭力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点端倪,可人家就是功力深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秦老夫人絮絮地接着说:“按理说要等你给桓儿生了孩子后才能定名分,可现在桓儿身边只有你一个服侍的人,我担心那些下人会低看你,所以今天就抬你为桓儿的如夫人可好?只是,你的姓氏和苑子里的林大娘一样,所以不好唤你为林夫人。桓儿,不如你给你的新夫人取个名字?”
  秦桓之看着我,样子还挺严肃,嫡母吴氏几乎不敢睁眼看他:“祖母,芳菲的姓氏虽与下人重合,可她的名字很好,不如以后就称为芳仪夫人吧?”
  秦老夫人颔首表示同意,我忙跪拜道谢,拜完秦老夫人,再拜名义上的正经婆婆吴氏,还有拜谢曾经的雇主,宁氏,三位秦氏女眷都笑意盈盈的,给了我价值不菲的见面礼,尤其是当家作主的秦老夫人,更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金子银子,首饰衣服,衣料,香油香粉,几乎塞满了我们的简便马车。
  秦老夫人还说,今天就给我们办婚事。
  回到双清苑,我看到屋子里果然布置得十分喜庆,红色的布幔,红色的灯笼,诸多身穿红色衣服的婢仆来来往往的忙个不停,满桌子的佳肴异果,美酒珍馐,使我想起当年秦彰之大婚时的情形,而且一样用的大红色,是秦老夫人同意的吗?
  :“祖母说你虽然不是我的正室,可在双清苑里,只有你一位夫人,所以还是要大办,力求热闹喜庆,你喜欢吗?”回到我的房中,秦桓之搂过我的肩膀:“今天就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以后,你就是双清苑唯一的女主人。”
  我动了动嘴唇,不知是该喜出望外还谦让恭谨,最后弱弱地问道:“桓之,你不怪我当年不识好歹了吗?”
  尽管不合时宜,还是把话说开地好,免得成为将来的导火线。
  秦桓之的臂弯紧了紧,略带警告意味地说:“芳菲,我不管你当年怎么想,过去的事情没必要再提起。只要你从今以后,你要一心一意留在我身边,别做不好的念头,你想做什么,我绝不会反对的,只是,你一定要事前告诉我。”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苦笑着想道,我想从地宫里拿出那套兵书给人家还回去,好解救我的族人于水火,这你也能答应吗?恐怕不会吧。
  秦桓之又温存道:“午膳后,你暂时呆在这里,祖母会派人来给你梳洗打扮,等过了今晚,你便住到我房中,真的和我做夫妻了。芳菲,你还记得在瀛洲岛上的日子吗,我想和你过那样的日子,你的心中只有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钢铁化为绕指柔,我的心被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填满了,暂时放下对一系列反常现象的深思细想,转身反抱着他的腰肢,闭上眼睛,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忍不住憧憬未来,尽管这幸福一点也不真实,让人想起登徒子在吃干抹净之后的甜言蜜语,为的只是让被吃的人心安一些,好下次肯乖乖地被吃。
  可狐疑归狐疑,自嘲归自嘲,俗世间有哪个女子不期望有幸福的婚姻呢?我这个死都不肯出家的人又怎么能例外?所以有人郑重其事地给我梳洗打扮,换上大红喜服,盖上红盖头的时候,我既紧张又激动地坐在房中,感慨着从此就是秦家妇,身边有良人可依,再不是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
  等待中忽忽不知过了多久,终有人来将我扶起身,慢悠悠地带往一处人声嘈杂的地方,秦桓之喜欢居住的地方安静,所以双清苑自我来后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看来,这个婚礼真的是大办了,只是不知是否逾制?
  有人塞了软软的布料到我手中,想来就是大红缎带,那另一头牵着的人是他吗?正在胡思乱想间,耳边听到有人大声笑闹着:“二公子,大喜啊。”什么的,我才放了心,总算不是被卖到别的地方,呼呼,我终于嫁人了。
  接下来是很隆重的拜堂仪式,和早上在月波斋一样,秦老夫人,吴氏和宁氏都在,我们一起拜了天地,高堂还有,夫妻对拜,有人唱喏夫妻对拜时,我的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造化弄人,缘分天定,但愿我的选择没有错。
  新房自然是秦桓之的卧室,礼毕后我被送到房中,又开始新的一轮苦等,楼下欢声笑语,狂筹交错,酒香扑鼻,房内,秦老夫人她们不时说些吉祥话,三句不离生娃养崽,我不免怀疑,是不是皇甫氏不育,所以秦老夫人才抬举我,养胖胖了,好做生育的机器?
  想想又觉得好笑,我也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
  终于新郎官回来,该来的都来了,包括吃生饺子,喝交杯酒,然后房内陪坐的妈妈桑们识趣地告辞离去,剩下我们这对小夫妻,深情地对视。
  他的气色极好,颊飞红晕,所幸没有酒气熏人,脚步也挺踏实,我温顺给他换下大红的喜服,又端了水给他净手洗脸,这才慢吞吞地解下自己身上的红色嫁衣,刚想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他贴了过来,不做声地将我的喜服放到一边,暧昧地沉了嗓子:“卿卿想压到我身上吗?难道妈妈们没有告诉你,女子的衣服不可与夫君的同放?”
  我的头低了下去:“我忘了,二公子。。。。。。”
  他将我的脸抬了起来,让我仰视着他:“只有你我二人时,唤我的名字,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
  尽管和他已经多次单独相处,可一下要变得亲密无间,毫无保留,还真有点不适应,我的脸微微发热,软声叫他:“桓之,我饿了。。。。。。”
  其实我很想吃点东西,从午膳到现在,我就什么都没吃着,肚子饿得吃不消,如果我是正常的人家嫁来的姑娘,也许会有贴心的丫鬟偷偷给我点吃的,不幸的是我不是啊,陪我等候的几个妈妈桑没一个想起这档子事,估计是她们早就忘记当年自己结婚时的情形了。
  但是,我这位夫君双眼冒出灼灼的光芒,揶揄道:“夫人,你这般急色,为夫岂能落后?”说完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大步往床边走,边走边看着我,促狭地笑,明显是故意曲解我的话。
  这个没良心的!
  被褥下是满满的花生红枣,被他通通拨了推到一边,我们俩人重重地倒在床上,他整个人覆盖上来,严严密密将我困在身下,吻如雨点般,铺天盖地,我无力地招架着,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怜,他想了那么久,统共得手的也就那么一次,换做是旁人,恐怕早就另结新欢了吧,罢了罢了,今天就舍命陪君子,谁叫我以前答应过他,允他为所欲为的呢?
  在他的狂热浪潮之下,我的脊背如同被电流袭击过一般,全身酥软无力,只得紧紧攀附在他的脖子上,拼命想找一个可靠的依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海上漂浮的独木舟,忽而被抛上浪尖,忽而被抛到海底,明明暗暗,忽高忽低,俱都化作无声的落泪,不停地断断续续吟哦:“桓之,桓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清夜步西园

  房内宫灯辉映,花香袭人,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女子半靠在榻上,手执书卷,扶额静思,不远处一个穿桃红短袄的小丫鬟正在悠然煮茶,偶尔朝榻上的女子一撇,嘴角微微弯起,继续把弄手中的茶具。
  穿桃红衣服的丫鬟名叫清心,是秦老夫人特意挑选,送到我跟前使唤的,年方十三,却有一手好茶艺,又不爱乱说一气,很得我喜欢,秦桓之不在的时候,我都会让她到身边,或是听她边煮茶边说话,或是让她给我研磨洗笔。
  :“芳仪夫人看书也倦了吧?不如喝杯花茶解乏?”清心盈盈走到榻前,脆生生地问道。
  我放下书卷,抬眼看了看一边的茶海,笑道:“也好。”不知道秦桓之什么时候才回来,正好喝杯茶打发时间。
  婚后不到十天,秦桓之便被任命为五官中郎将,有资格自开门户,招募官吏,不管这个职位是他争取得来的,还是武平侯特意安排的,他都得做出姿态,和被他管辖的老官员们喝茶聊天,甚至还教这些即将离休的老干部们玩弹棋。
  他和叔伯们玩得越嗨皮,我的境况就越凄惨,这不,又是一个贱妾茕茕守空房的夜晚。
  我正自品茶,自嘲自讽,门外植柳求见。
  他白皙的脸上有两朵红晕,明显方才行色匆匆,难道是秦桓之出了事情?我惊疑不定放下茶杯。
  :“二公子,请芳夫人梳妆打扮,到西园中参与宴会。”植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微微低头,说得不是那么自然:“还请芳仪夫人,打扮得光彩华丽些。”植柳说完后,脸蓦地红到耳根。
  我挥手让他到门外等候,找了件有金丝纹饰的高腰襦裙换上,又在清心的帮助下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插上一只含珠坠玉的宝钗,不用照镜自揽,也觉得足够雍容华丽,于是带上清心,施施然出了门。
  据我所知,从没有秦氏女眷陪同夫婿到西园中参加宴会,我是头一个,而且是在晚上,还是被夫君一时兴起派人来接过去的,真不知秦老夫人会不会因此而视我为不守妇道的另类。
  管他呢!我坐在四面敞篷的辇车上,兴致勃勃地欣赏夜景,天上有一轮流光涌溢柔情温婉的月亮,地上有参天迎风姿态绰约的古树,耐不住寂寞的鱼儿偶尔跳腾出水面,发出噗噗的水声,企图吸引行人的眼球,此番景象何等活香生色!
  我只希望在路上的时间能更长一些,以前做丫鬟的时候,经常在西园和百花洲两头跑,看惯了这样的夜色,没觉得有多美好,可结了婚后,晚上都被困在双清苑里,不是侍夫就是红袖添香,哪还有半点晚上出来闲逛的自由?
  辇车慢慢驶入西园的大门,直往含章台的方向而去,那里是文人宾客们诗文唱和的地方,也是秦氏兄弟举办宴会的主场。
  我走下车辇,发现这里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低吟浅唱,更显得从远处传来的琴声清越动人,巍巍乎如登高山之巅,汤汤乎似临黄河之畔,比我的娘亲所奏的《咸池》要从容大气,格调更深远一些,是音律大师贾妙音在弹琴吗?我伫立在扬文斋的门前,静静地听了一会,不由想起富春江边的那抔黄土,此时此刻,娘亲的芳魂是否安宁?我这个玉璠的后人嫁给了秦氏,会遭何种天谴?
  正自沉吟,秦桓之出现在面前,他眸中含春,姿态优雅,一条手臂虚虚扶在我腰上,极其亲密地在我颊边私语:“适才王思蕴在席间展示其珍藏的《蔡氏字帖》,我见帖上的字体,矫柔游龙,又是楷书,所以让你过来,替我讨要。”
  有这么无赖的人么?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我这个闺中女子来强取。我哭笑不得地挽了他的一只衣袖:“夫君,妾身与王思蕴从未谋面,更不相识,如何开口讨要?”
  难道打滚哭闹么?梨花带雨么?
  王思蕴即王耀良,是秦建之的书法先生,秦桓之多年前曾想拜人家为师,被人家拒绝了,只是为什么,一向被人称颂低调的王老先生,为何一反常态,在宴会中炫耀起宝贝来了呢?
  秦桓之跟我说他的计策打算:“适才我与王思蕴打了个赌,说这字帖上的字体早已广为人知,民间老幼妇孺也能熟练书写。王思蕴自然不信,我便说你自小就写了的,如果他不信,可以当场看你书写几行,比照对比,若是果然相同,他这字帖便得归我。”
  他喜欢收集书籍我是知道的,以前曾觊觎吴允节的《裴公碑》,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跟人家讨要,简直就是行骗嘛。
  所以我歪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置可否。他泰然自若地望着我:“夫人不必如此,好马配好鞍,宝剑赠知己,我只是给帖子找个好去处罢了,要知道,王思蕴断断无法参透帖子的奥秘,而我,定然能够。”
  他说得如此笃定,莫非这帖子藏有奥秘?我来了精神,从他怀中挣脱:“夫君,我们这就进去吧。”
  前面有人唱喏,秦二公子的新夫人到,扬文斋中的众人俱放下手中杯盏,刷刷低下头去,不敢看我,除了坐在窗边的那个蓝衣人,他年约三十,山羊胡子,双目细长,面白,他大大方方地看着我,似是要把我看个清楚,看个仔细,最后还颔首微笑,端的是光明磊落。
  秦桓之冲那蓝衣人问道:“钟铉,你觉得芳夫人的容貌风采如何?”语气十分坦然,好像在问,你觉得我的新衣服好看吗一样,我不禁大吃一惊,古代的妾不值钱,他不会把我打包送给人家吧?
  蓝衣人看着我微笑,答曰:“芳仪夫人姿容清丽,名副其实,与二公子正是天生一对,在下羡慕不已。”
  蓝衣人开了个好头,其他原先不好意思的文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不约而同望着我,目光中有赞叹,也有惊讶,惊讶的原因无非是,出身世家的秋月公子为何大晚上的把新夫人拉出来遛,给别的男人看呢?他不是一向遵循儒家礼制的吗?不是讲究个妇德妇道的吗?
  我也感到奇怪,在瀛洲岛上,他甚至不喜欢我和攀车阿达说话,一见我跟人家搭腔,他都要守在旁边,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死样子,而现在,他却把我当成一件物事,不但大方地摆出来,还吆喝别人来多看几眼,莫非这就是紫衣人说的怪癖?
  对面的墙上贴的正是秦建之所作的《沁水西园赋》,字是吴允节所写,我还以为这幅字不会还在这里,没想到,它不但还在,而且褙裱得愈发精致。
  秦桓之仿佛沉浸在别人对他的羡慕之中,浑然不觉我的微微失神,示意我坐下后,他款款走到一个年长者的跟前,拱拱手,:“思蕴,我已把芳夫人请来了,为公平起见,不如由你指定夫人写哪些字?”
  身穿白袍的王耀良,儒雅地起身,走到庭中桂花树下,随口念出几句诗词,是武平侯几年前所做咏月诗中的八句,用词简练,气势磅礴,我一直都记得,所以落笔如同流水行云,一气呵成,王耀良读到第二遍时,我的字已经写好了。
  王耀良看着我写的字,不可置信地看了老半天,反反复复端详,最后从席间拿出他的心爱之物,迷着眼睛细细看了良久,手上还比划着,最后胡子动了动,怔怔看着我,不发一言,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秦桓之坐在我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胡子的王先生痴痴迷迷,手指轻轻抚了抚我的飘带,我知道,他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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