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第108/225页


  她很激动,上前拉了我的手,嘴唇嗫嚅着,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和我紧握的芊芊玉手之上,如同梨花带雨般,用她的泪水,荡涤着我记忆中尘封已久的属于少年时代的友情,温暖着我那颗游历了数个世纪的游子孤独的心灵。
  :“姐姐,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捎个信来?”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水,断断续续的问道,脸上精致的妆容因为哭泣而显出几分溃乱,整齐的发鬓也有几分松动,一支紫玉簪摇摇欲坠。
  我的鼻头发酸,任凭眼中泪水无声滑落,许久才哽咽着说:“小春,谢谢你还想起我,真的!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不敢想,还能有和你见面的一天。”
  伊春德的倩目顾盼生波,隐隐蕴含无尽的情愫,她吩咐殷妈妈将道升带出了会客厅,那孩子离开前,口齿不甚清晰的叫了我一声:“婶子。”
  我心情复杂地哎了一句,等殷妈妈出了门,方小声地说道:“小春,还是让孩子叫一声姨母的好,我毕竟只是个妾,当不起婶子的称呼的。”
  伊春德蓦然一愣,万分不解地看着我:“怎么当不得?沁园里的人都知道,二公子的心中独独只有姐姐一人,只有姐姐才是双清苑的女主人。听说当年在冀州,二公子曾多番拒不成婚,惹恼了丞相,回来后被丞相关在双清苑里闭门思过,这一关就是整整三年,直到去年冬天才解了禁。有这样的情分,难道姐姐还要轻贱自己吗?”
  她说得脉络分明,我心里咯噔一下,秦桓之是偷偷跑到东吴去的吗?他跑到那里去做什么?武平侯知不知道?那天沈艳兰说的秘密,指的就是这个?
  抗命不遵,私自出逃,错上加错,罪行挺严重的,武平侯如果知道,非得家法军法处置不可,难怪他要隐瞒了。只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沈艳兰却一清二楚,可见在他的心目中,我充其量不过是暖床的,望着朝气明丽的伊春德,我一阵惆怅,口中微微发苦,心里淡淡泛酸。
  回过神来,发现伊春德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我,我微微一笑,掩饰着内心的失落:“既然是听说的事,哪里能当真的?不管怎么说,小心一点总没错。还是说说你吧,大公子对你肯定挺好的吧,看你的气色就知道了。”
  我话锋一转,打趣起她来了。
  伊春德的脸淡淡一红,她嗔怪道:“你还是老样子,就是喜欢打岔,怎么就说到我的头上去了,回头让兰歆夫人好好教训教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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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清心说的没错,她和沈艳兰的关系的确是好得很,下意识里都把人家当靠山了,不知怎么地,我虽然早就知道,可仍然忍不住怅然若失,望着眼前的盈盈笑脸,一时无语。
  常住在相府中的女眷,就数沈艳兰的辈分和地位最高,我是她邀请过来的,自然由她为我接风洗尘,宴会就摆在松德堂,这里有相府最大的宴会厅,布置得大气明亮,有种不动声色的低调奢华。
  松德堂的门前有两排浓密的柏树做为屏障,一如沁园中的风格,唯一不同的是,侧面的墙上绞缠着蔷薇和荼縻,此时正是花开季节,粉红的蔷薇开满了整堵墙,洁白的荼縻吐出幽幽的清香。
  沈艳兰笑笑的解释道:“本来丞相是不喜欢松德堂前有花草的,可架不住百花洲那边先前就送了花苗过来,丞相怕宁夫人有想法,便同意了。”
  她说得清描淡绘,语气中却透着一股淡淡的自得,看来她还真想和宁夫人比个高低啊!怪不得宁夫人对她避让三分了,我心中一声叹息。此时月色倍明,清辉倾洒,我看着天上的凉月,有点发怔,此时此刻,他是陪伴在皇甫氏的身边吗?他和她,是否也像和我一样亲密无间呢?
  宴会上衣香鬓影,满桌的佳肴珍果,酒味醇美,胜过琼浆玉液,听说是异邦进贡的佳酿。沈艳兰还特意请来坊中的女乐,宴会堪堪进行到一半,便有乐师拨了琴弦,一个女声呀呀的唱了起来,是时下流行的《君子风》和《秋湖讴》,唱腔空灵飘渺,余音袅袅,绕梁三日,比海妖的歌唱更具有蛊惑人心的魅力,我听得痴了,张目看向那个唱歌的女子,心中一愣,嗯,怎么长得那么像南越国的美霞呢?她怎么在这里?
  沈艳兰在望着我笑,好像在说:“好听吗?以后让她常来?”我艰难地动了动嘴皮,想说点什么,可眼皮开始发沉,醉意微醺,只得微微摇头:“不用的。。。。。。”
  见我不胜酒力,兰歆夫人命侍女带我到庭院中歇息,我坐在满墙的蔷薇花前,怔怔出神,清凉的夜风吹来,兰歆夫人的华丽衣裙如同桃花水母一样飘逸张扬,更兼莲步生姿,她如同月宫中走出来的仙子,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她款款走到我身边,俯在我耳边,吐气如兰,细若蚊语般说道:“你为什么要回来,留在吴公子身边不好吗?”我如遭雷击,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见我吃力地睁大眼睛,她离我更近了,眼睑半垂,作出娇羞难堪的样子,樱唇微启,咭咭娇笑,这般景象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她和我在说悄悄话,而且是那种闺蜜才会说的悄悄话。
  我的神智越来越不清醒,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最后不得不半靠在她身上,任凭她和侍女搀扶着我走动,她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呢?女乐曼妙的天籁歌声,穿过墙壁,绕道而来,不断地腐蚀着我的意志。在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说:“你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


☆、第七十七章 帘外五更风(中)

  月华如水,夜风习习,枝条舒展的柳树下,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逆光伫立,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直指我的门面,剑尖上的血迹尚未凝结,正不住的往下滴,强烈的血腥味恣意地钻入我的鼻腔,我忍不住喉咙打颤,差点干呕出声,忙低头避开剑锋,却见地上一人横躺在地,身下黑色的液体缓缓流淌,漫到我的脚底,血腥扑鼻,是血,是人的鲜血!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惊恐万状地瞪着黑影,他身穿一袭宽大的黑衣,头上长发披散,下巴高高抬起,俯瞰着我,一派杀气腾腾,仿佛嗜血的杀人狂魔,又仿佛久不见天日的冥王哈迪斯遇上好斗的波塞冬。
  本以为武平侯在营帐中展示的威严已达十分,却不料今日的威严才当真是老虎发威!
  我脚下一滑,咕咚一声从石凳上跌到尘埃,趁势跪趴在地,不敢抬头再看那阴森可怕的黑影,口中嘟嘟哝哝的求饶:“小。。小的喝醉了,无意惊扰丞相,请丞相明察。”
  话音刚落,头顶上有一股凌厉的剑气划过,剑,却没有落到我身上,肯定是他的长剑在我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也许他是想吓唬我一下,也许他真的想杀了我,不管怎么说,他住手了,我只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正自庆幸不已,听到武平侯怒声喝道:“来人!”
  仅在我抬头的功夫,三名黑衣人凭空出现,抱拳齐声问道:“丞相有何吩咐?”
  秦公祺厉声说:“府中曾有令,老夫清修之时,任何人不得打扰。这贱婢在我府中多时,岂有不知道之理?所以老夫一剑将她杀了。”
  他声色俱厉,武断暴戾,与那日在寿阳山狩猎时长者般的和蔼可亲切判若两人,身上透露的雷霆万钧之势,随时能让人灰飞烟灭。
  我吓得赶紧低下头,不敢抬头再看任何人。
  他的目光如同利箭般扫射过来:“芳仪夫人今日才到府中,不懂府中规矩,暂且饶过这一回。你们速去禀报兰歆夫人,让她过来处理后事。”
  他虚虚伸手招我站起来,我瑟缩了一下,小声地说:“谢丞相的不杀之恩。”
  后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那个可怕的地方,因为脚底沾了血,所以走路的时候好几次打滑,前面领路的黑衣人就像一块千年寒冰,几乎冷人冻结,他将我带到府中的荷花池边,言简意赅地说了声:“请芳仪夫人在此等候。”然后也不管我的死活,自顾自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沈艳兰匆匆赶来,她焦灼万分,不住地道歉:“都怪我太大意,把你交给那胆大妄为的贱婢。丞相已经查清楚了,这贱婢是晋中的刺客,在府中潜伏多时,她死不足惜,只是差点害了你,芳菲,你真的没事吧?”
  明亮的宫灯之下,她的一双翦水双瞳里满是怜惜和关怀,头上的攒珠金钗光芒四射,我看得眼花缭乱,机械地胡乱点头摇头,见我吓成这个样子,她更着急了,捏住我的手,竟然哽咽起来。
  相对无语间,伊春德飘然而至,又是一番问长问短,自责得泫然欲泣,可惜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只好作自我检讨:“都怪我,是我没用,才喝了那么一点点,就醉得厉害,差点闯了大祸,吓着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沈艳兰歉然道:“这哪能怪你呢,都是我的安排不善,让你受惊吓了。丞相没有责罚你吧?”
  我努力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丞相顾念我是头一天过来的,饶过我这一回了。”
  沈艳兰如释重负,含泪微笑道:“那就好!我就知道,丞相绝舍不得为难你的。”她顿了顿:“否则二公子又要不依了。”
  话里玄机甚多,我瞥了一眼伊春德,她会意地朝我露出一个笑脸,其中的意味十分明显: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吧,二公子是很在乎你的!这个单纯的小春啊,我心里苦笑一声。
  见我已经恢复如常,沈艳兰亲自送我回去,我暂住的院子名为墨荷阁,占地不大,只有一间正房和两排共四间厢房,庭院也小,种满了荼縻花,幽深的香气,弥漫在空中,很是宜人。
  :“你先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来找你。”沈艳兰微笑着指向守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她叫茗香,是府中最机灵的小丫鬟,你住在府中的日子,就由她来服侍你吧。你那个叫清心的小丫鬟,家中有事,已经安排她回去了,如果你有什么不合意的,就直接跟我说。”
  她依旧满脸笑容,关怀备至,伊春德不在身边,我懒得跟她周旋,低低的嗯了一声,打了个呵欠,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眼皮子又开始打架,朦胧中,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和那个叫茗香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
  说来也奇怪,沈艳兰走后,我的睡意全无,因为我听到门外好像有人在蹑手蹑脚地来回走动,在房门前屡次停顿,我吓得神经绷得紧紧的,大气不敢出,细心地听着门外的动静,手中紧紧握住一把剪刀,彻夜未眠,直到晨光熹微,才放心地睡去。
  一觉醒来,茗香告诉我已经是中午时分,兰歆夫人和伊春德早上出门去承天寺前来过的,见我睡得沉,没有叫醒我。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惊疑道:“今日是香期?为什么不叫我一道去?”
  茗香偷偷地觑着我的脸色:“今天一大早,丞相下了吩咐,说,说要夫人你禁足一些日子,不能走出相府的大门。”
  我眼前一黑,妈的,怎么又是禁足,堂堂当朝丞相,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怎么净用些对付后宫里娘们斗争的伎俩,就没有别的新鲜玩意?
  一想,不对,怎么跟后宫扯上关系了,他秦公祺又不是皇帝!我更不是后宫里的宫人。
  唉,这想法怎么那么邪恶呢?
  没想到,更邪恶地在后头,茗香慢条斯理地给我梳头打扮,端茶端饭,吃饱喝足,我刚在庭院中转了三圈,茗香慢吞吞地说道:“芳仪夫人,你都准备好了吗?丞相已经在敬亭阁等候多时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她的表情天真无邪,活脱脱一个女版龙小云,我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结结巴巴的:“茗香。。。。。。丞相,为何叫我过去?不知已经禁足了吗?”
  沈艳兰啊沈艳兰,你真的要送我上砧板吗?
  茗香娥眉轻颦,漂亮的凤眼微眯:“奴婢也不知道,芳仪夫人,我们还是过去吧?您,还需要补妆吗?”
  补你两个毛栗子!我恨恨地想道:让你的头上长个大疙瘩,谁叫你坏心眼!我淡淡的说:“不用了,走吧。”偷偷看看衣裳,还好,穿得挺素淡灰暗的,符合我一向的尼姑风格。
  敬亭阁,在荷花池中间,只有一条曲廊通往岸上,是个清静的地方,更是个神秘的所在,公公在这样隐秘的地方会见儿媳妇,不免令人浮想联翩,我走在曲廊上的时候,一种八女投江般的悲壮心情油然而生。
  亭内的布置极具书香气息,墙上挂着字画,有一幅画我尤其熟悉,是落霞公子的《少年弥勒坐佛》,当年作为见面礼物送给蛟川郑氏,怎么流转到了这里?
  武平侯身穿天青色道袍端坐在上首案前,角落处,有个绛衣女子在煮茶,原来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敛衽施礼,口中规规矩矩请安,武平侯温言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坐下吧。”
  和蔼可亲,那个殷殷慈父般的长者似乎又回来了。
  绛衣女子将茶端了过来,秦公祺冲她挥挥手:“门外等候。”绛衣女子行礼低头退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外,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差点被茶水呛到。
  秦公祺似笑非笑,深深看了我一眼:“昨夜老夫的举动没有吓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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