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芳菲春将尽》第4/225页


  所以我故意在落发前提出极端无理的要求:我要给自己起法号,住持月溪法师当然不答应,可是看我大有发挥孟女士哭倒长城那样的绝世哭功要哭倒不算坚固雄伟的洗石庵,又见林子大捐了一笔香火钱,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见好就收的我悲悲切切地进行了落发仪式。
  林子大参加了我的落发仪式,仪式结束后,他将我搂在怀里一小会,记忆中这是他唯一一次抱我,没想到他的怀抱还挺舒适温馨。
  林子大还藏了我的一小缕断发放进一个黑色的绣有兰花图案的小荷包里,说是留给我的娘亲作一个纪念。
  落了发,我正式成为洗石庵的一名小尼姑,每天的生活就是早起--念经--干很多活---吃一点饭--念经,可能年纪还小,所以目前没有化缘的指标任务。
  没有肉吃是勉强能忍受的,女孩子吃那么多肉容易长胖,已经不是城里人是我不能忍受的,做人要做城里人,城里才有黄金屋,城里才有颜如玉。洗石庵离城门虽然只有三四里,可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就是绝对的偏僻乡下。
  出家人不能再贪恋红尘,何况是城里的花花世界?我当然把那个失落深深地藏了起来,一心一意地礼佛修行。
  一年后,我六岁,成为功德簿记师父的小助理,当师父恭敬地收下功德钱时,我工整地写下香客的大名和功德数目。
  因为我写的功德记录,洗石庵的人第一次见识到楷书,估计那个时候楷书被创造出来时间还不长,又因为那时印刷业也没规模化兴起,所以,大部分人并不认识楷书这种字体。
  差点露了马脚的我只好把林子大推了出来,说林子大无意中从一云游道人的手册里看到,觉得新奇,琢磨了一阵子,后来又教给我,所以我就会了。
  我这样说无非是让人庵里的人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想着尼姑不会真的去找什么云游道士去求证吧?从《西游记》上知道,佛家和道家经常打口水仗啊!
  没想到月溪法师竟派人请林子大赠一墨宝。我正后悔谎编得不够天衣无缝,没想到回来的人说,林子大在送我进庵后不到一个月,再一次碰到了那个道人,突然就看破红尘,当天就跟随那道人去了,我的娘亲不知去向。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很愤怒,这对夫妻不是担心香火,而是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女之情,就算是一拍两散,也该来关心一下我吧?他们这样一声不吭的劳燕分飞,明显就是谁都不会再认我了。我不由悲从中来:我成了一个真正的弃儿,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前途渺茫。
  七岁那年,我升职了,做了簿记小师父,而原来的师父,则反聘成为我的助理,不过还是她收钱,我写字。
  渐渐有香客请我抄写佛经,月溪法师答应了。从此我成为一名正式的佣书人,为庵里搞创收的专业佣书人。
  十岁那年,我苦练的蚕头雁尾的隶书和赵氏风格的楷书小有成就,月溪法师惊叹字体的秀丽灵动,翩然若仙,可她又严厉地告诫我,出家人必须六根清净,如此柔美飞动的字不利于修行,并让我以后千万别在外人跟前炫耀这种风格的字体。
  见我怏怏不乐,她又语重心长地开导我:放纵本性,容易走火入魔,师父是过来人,有深刻的体会,出家人也要培养娴静温和的性子,朴素稳健的风格才有利于修身养性。
  我虽然感激她的一片苦心,可也不相信将一横写成了一波三折,真的就会让我坠入阿鼻地狱,所以在无人时,依旧苦练不已。
  我在前世最喜欢的楷书是赵子昂的《汲黯传》,曾下苦功夫临帖,曾被人赞为八分形似六分神似,现在的我才十岁,手腕的力量还不是那么稳定,而且曾有好几年手不提笔,想恢复到前世的水平,还真不能偷懒。
  这一年庵里很多尼姑突然还俗回家,据说是因为家里严重缺乏劳动力。
  我一下子忙得要命,又要抄写佛经,又要参与各种清洁工作和供奉活动,有时还跟随师姐妹到人家里做法事,小身板还真吃不消。
  暗暗奇怪,难道出家还俗都是那么随便的?月溪法师为什么不阻拦呢?我的忙碌何时是个尽头哦?
  九月初一,晴朗的天空突现橘红色云如缕,如同一条长龙,横卧天际,久久不散,有香客悄悄地说可能是真龙再现,天下可能要大变了。
  九月初五黄昏,落英城发生七级地震,城中房屋几乎全部坍塌,成为一片废墟,当时我到城里送经文,正走在回洗石庵的路上,差点被倒地的大树砸伤。
  大地在震动不已,我抱着头蹲在空旷的田野上,默默祈求佛祖保佑,洗石庵千万别倒掉,否则我晚上只好睡在露天的大地上了。
  天已经快黑了,大地也停止了震动,我找到了回洗石庵的路,走完上山的台阶,只见洗石庵的建筑绝大部分已经倒塌,我大声叫着师姐妹们的法号,心中感到恐惧不已。
  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终于听到有人在远处问了一声:“可是的笃小师妹?”
  我大声回答:“是我,是慈月师姐吗?”慈月是主持身边的尼姑,为人一向稳重可靠。
  慈月终于摸黑来到了我身边,我大声问她,住持怎么样了。
  她哭了起来:“住持,恐怕是不成了,那血流了一地呢”
  我让她拉着我探索着来到了住持躺着的空地上,慈月和我哭叫了半天,就在我担心住持会被她摇晃死了的时候,住持居然开口了,声音很低很低:
  “为师的就要去了,到了西天极乐世界,方能真正解脱。慈月,你跟随我多年,以后官府来问,就说你是我指定的下一任住持,我的佛珠你拿好,给你的袋子里有文书,印鉴,你要保管好。”她大口喘气,停了好久,又说:“庵里的其他人,能找来的,一定要找,愿意还俗的,你就随她去,愿意继续留庵里的,你要引导她们。”
  她摸到我的手,重重捏了片刻:“孩子,你到底不是这槛外之人,我受你父亲所托,照顾你也算尽心。如今,也许时机......机缘已到,你该回去了。你天资异于常人,老天注定不让你埋没在这荒山之中。”
  :“慈月,你就多费心了。”住持说了这许多话,又慢慢地睡了过去。
  秋天的夜晚,凉得让人发抖,可怜的住持年纪虽然不算大,但流血过多,没能得到及时的救护,又在这荒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圆寂了。
  慈月和我抱着她的身体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
  山中下起雨来,我们无处可躲,又不敢躲在树底下和未倒塌的危房里,只捡了几片废墟里的木板,架在石头上,先将住持的尸体放在里面,又在旁边搭了个棚子,拖着浑身湿透的身子,钻了进去,暂时躲雨。
  余震不是很明显,我们在山上是安全的,可是雨下了这半天,什么东西都是湿漉漉的,我们根本没法火化住持的尸体,只好在庵后的空地,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慈月哭得很伤心,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才好,毕竟我也乱了方寸,只是站在旁边,默默流泪。
  又到了黄昏时分,天阴暗得厉害,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的我饿得头昏眼花,可是一片废墟之下,能找出点什么呢?
  后来我们还是附近的地里,挖了几个红薯,生吃了。我见天就要黑了,建议我们往城里去,至少那里还有别人,否则两个单身的女子在山中露营,还是很危险的。
  慈月同意了,她拉着我,往落英城的方向走去,天黑之前,我们进了城,城中并没有暴乱,我松了一口气。
  晚上,我们找到一处临时的难民集中点,挤了进去,又累又饿的,度过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的笃小师父是一个动画片人物,灰常调皮,极具破坏能力,当然也很可爱。
  原谅我,有些植物在那个年代并没有传入中国,作者为免闺女饿死,只好再次穿越时空,给她找吃的.
  再说,晓茜=消遣,看官笑过即可.
  


☆、第三章 几处早莺争暖树

  接下来的日子里,慈月和我白天到山上挖红薯摘野果充饥,回洗石庵的废墟里寻找用得上的物资,比如衣服,比如被子什么的,天黑前赶到城里的难民营过夜。
  朝廷的赈灾工作终于开展了,“工作人员”了解并登记灾民的损失情况,在城外搭上简易的草棚,确定固定的救灾粮发放地点,赈灾银钱也开始陆陆续续发放。凭良心说,赈灾工作算得上有条不紊,公正严明,至少身为尼姑的慈月和我也没有吃大亏。
  慈月和我都领到了救济粮,因为是出家人,所以没有领到赈灾银,更为幸运的是,我还领到一件厚的棉袄。紧接着我被安置到灾民集中营,而慈月,因为她说要外出化缘,重建庵堂,所以拒绝了朝廷的好意。
  我很佩服她的守信与坚韧,也就不挽留她。于是在某个清晨,我们流着泪分手了。
  又过了几天,我无意中遇到一支自发组织的民间救伤队,我露了两手清洗伤口的麻利功夫,终于当上一名编外护士,专职为伤员清洗并包扎伤口,救伤队里的人见我小小年纪却坦然面对狰狞可怕的伤口,不免感到好奇,我心虚地笑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救伤队其实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安全,毕竟,在任何时代,救死扶伤的医者都是受尊重的。不知不觉,我在救伤队已经“工作”了一个月,没有报酬,没有假期 ,只有一日三餐,一个还算安稳的床位,最重要的是认识了三个同龄人。
  遇到沈艳兰是在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当时一阵余震刚过,我正挎着一篮子的绷带棉布往河边走去,见到已经倒地不起的她。当时她脸色惨白,根本走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码头方向,细看之下发现她的右脚鲜血淋漓,像是受了重伤。
  她指手划脚地告诉我,伤口是被余震掉下来的石头砸到的,我问她是打算来救伤队治伤的吗?她痛的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轻轻点头。我扶她回到草棚,拿剪刀剪开她的鞋袜,细看伤口,发现伤口很深,皮肉都翻开了,露出了白色的脚筋。
  在前世,我的母亲处理过类似的伤口,而我目睹整个过程:先用消炎药水清洁伤口,然后抚平肌肉,接着取来消毒过的弯针,穿针引线,然后一手按住伤口,一手缝针,缝完针,给伤口上一点消炎药,最后用纱布包扎。那个伤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接受简单的缝针手术过程中,痛得浑身发抖,满头大汗,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时旁观的我只有五六岁,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那个小伙子来拆线,我看到他的伤口果然已经愈合,不由暗暗敬佩母亲的艺高胆大。
  沈艳兰的伤口正需要这样的手术,可我在这个救伤队一个月,并没有见哪个大夫给伤员做过类似的手术。而且,也没有那样的弯针呢!
  但是如果不将伤口及时缝上,沈艳兰的右脚,估计就要残废了。救伤队里的其他人劝她赶紧去找别的大夫试试看,也许有希望。可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找大夫呢?
  在我们七嘴八舌的过程中,沈艳兰始终双目紧闭,神情冷淡,好像残废与否,她根本不关心,只是听我说缝针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是恳求?还是怀疑?
  我心头一震,有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可马上又连连摇头否认。
  她盯着我,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挣扎,最后在声音发抖问:“你,有几分把握?”
  我忙摇头:“这个,我以前只是看过,没有做过。”
  她漠然的移开视线,看着别处,没再说话。
  我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突然有种罪恶感,哎,难道我当尼姑太久了,变得寡情胆怯?这是在救人啊!
  最后,我在她再次充满怀疑的注视下,忍不住开口:“我见过师父治过同样的伤,不过,当时只是在旁边看,并没有插手,再说了,这里也没有针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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