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第2/69页


  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清晓便愣了,盒中是一捆丝。清晓认得那丝,是十年才出一捆的雪蚕丝,一年前师父曾弄来过小小一捆,让她织成手腕般宽窄的白绫,后以寒涟水浸泡了整整三十日,拿出时仍然万分柔软,却已是刀枪不入。
  她看得惊奇,师父也直呼有趣,把玩过后,却是不在乎的将那白绫丢给了她,自此,那白绫缠在她腕上便再也没取下来过。
  清晓对地上的女子兴趣更浓了,她从随身带着的药瓶中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喂那女子吃下,眼微微眯着,兀自懒懒道:“看在那捆丝的份上,先留了你的命。”
  苏缠香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脑子有片刻的迷蒙,意识渐渐清明的时候,她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很素雅,不远处的铜镜表明了这屋子的主人是个女子,窗台旁放着盆绿色的植物,她叫不上名字,窗户开着,从这里能看到外面是一个小院,墙根处有棵很大的树,枝桠投下的阴影落在窗边精致的沉香木桌上。
  苏缠香挣扎着下床,这才发现她全身的伤口已被人细细包扎过了,痛归痛,她还是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才发现院子挺大的,三月的阳光温和的投下。院子中有一种淡淡的微苦的味道,还不及她细想,便听见一个不紧不慢的女声。
  “你睡了整整三日。”
  缠香一愣,这才发现院子角落蹲着一名女子,声音确是她发出的,但她并未回头,正在轻轻拨弄着地上的药草,空气中那淡淡的微苦的味道,正是地上晒着的那些药草的味道。
  缠香的思绪绕了几个圈,这才略显仓促的开口:“感谢姑娘救命之恩,”顿了一下,“姑娘可曾见过我随身带着的一个包裹?”
  接着便听女声中带着些笑意:“雪蚕丝?”
  缠香一愣,心下却是一紧,又细下一想,这女子能如此坦诚爽直,或许并非是那会做偷盗之事的小人。缠香正要开口,却见那女子手中的活已忙完了,她起身走了过来。
  听她的声音,缠香想着她定是婉约细致的如花美人,待她转过身后,却不免有些失望惋惜——那张脸平凡至极,虽不难看,却也算不上美人,倒是身子纤细,一袭青衫,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淡然通透的气息,目光明澄而又平静。
  女子的手指搭上她的腕,兀自道:“好多了……”话锋又突然一转,“来说说,为何你会有那么多雪蚕丝?”
  若是织成锦都足以做一件衣裳了,她一届小小女子,何来那么多的雪蚕丝?
  苏缠香顿时有些紧张,再三犹豫要不要说,而那女子仅是浅笑着看着她,也不急,转而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端起石桌上放凉的茶慢慢的饮着。良久,缠香开口道:“那丝是绣庄八年的心血。离洲城的绣庄你可知道?八年的时间,绣庄的人才找到这些丝。还有五个月便是墨王爷的大婚,这丝,便是用来做王妃的嫁衣的,晚到京城一步便是杀头的大罪!”
  至此,清晓也能将事情拼凑个七八分了。
  离洲城的绣庄她是知晓的,是出了名的皇家商号,想来是运丝的路上出了打劫的人。但凡是江湖中人都知道这雪蚕丝千金难求,心急眼红的小人比比皆是,要想将丝从离洲城运到京城内可想而知有多困难。
  沉默了一会儿,清晓问了个缠香一个问题:“何不直接做成嫁衣再送去京城?”
  缠香倒是一愣,似是没想到清晓会这么问,旋即又笑了,“姑娘可曾听过京城的云姨和玉白?云姨织锦,玉白缂丝,这二人的本事……在阑月国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那墨王爷很是看中那未过门的妻子,指名要让云姨织锦,玉白缂丝。”
  清晓脸上倒并未有过多的神情,只是又问道:“商家重利,你们绣庄寻的丝,怎舍得让他人做嫁衣?”
  这回倒是缠香笑了,笑中带着些浅浅的骄傲,“云姨是绣庄上一任庄主,而玉白则是绣庄负责缂丝的大姑姑!”
  原是如此。几年未出山,她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
  正在清晓若有所思的时候,远处飞奔而来一个火红的身影,只听来人嘴里还大喊着:“清晓……清晓快去山庄门口啊……师父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

  
  清晓恭敬的奉完茶便站在了一旁,一旁着红衣的女子则喋喋不休的向座上风尘仆仆的男人禀告着齐云山庄的大小事。
  这座上的人便是清晓的师父华清,那红衣女子便是清晓的师姐红衫。
  不过说到清晓前几日捡到一名重伤女子的事,红衫很是幸灾乐祸,师父向来是最为忌讳外人入庄的。
  果然,一听此事,座上的人立时气得横眉竖眼,嚷嚷着责骂清晓,“死丫头,你倒是胆子愈来愈大了。”
  清晓又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上,淡淡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心怀宽广,定然是不介意徒儿往山庄塞个人的。”
  华清翻个白眼冷哼一声,问:“为何救她?”
  她的性子华清是知道的,若非她想救,任何人都强迫不得她。
  她的答案倒也简单,“好奇。”
  其实好奇只是一半,还有一半原因是那女子昏迷前充满戒备的眼神。
  正说着,缠香倒是拖着缓慢的步子来了。
  竟也是个机灵的,一见座上的人便恭敬的行一大礼,“小女子缠香见过华清前辈。”
  座上的华清听了缠香的话,倒是一下来了兴趣,“小姑娘可是识得我?”
  缠香垂眉回道:“十三年前您到绣庄取锦,缠香有幸见过您一面。”
  还真有这回事,十三年前绣庄出了一批上好的云锦,他就去拿过一匹。
  “你是那个六岁了还吃手指的小娃娃?”华清如此一问,缠香顿觉尴尬无比,却只有硬着头皮点点头。
  竟是故人。
  接下里的时间,华清都只顾着和缠香说话,清晓和红衫皆知趣的退下了。
  华清和缠香这一谈,足足谈了一个时辰。清晓一直在她的院中拨弄药草,又算了算日子,每年出庄的日子也该到了。
  浥山地处阑月国的京城和离洲城交界之处,但大半部分都在离洲城境内,山峰高耸如云,华清当初站在浥山西侧的陡崖上,望着茫茫无际的一片云海,感慨万千的吟出了一句“上与浮云齐”。
  这便是齐云山庄名字的由来。
  偌大的齐云山庄当时只住着华清和红杉。华清名扬天下,齐云山庄却鲜有人知,于是世人只知华清行踪莫测,却不知除去出山的时候,华清都长居在此。
  是华清救了她。五年前清晓从大梦中醒来时,华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那时她还不知华清是谁,不知“华清”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生而无望,心里沉静异常,于是望着眼前这个三十左右的清秀男子反问:“你可以教我什么?”
  如何生?还是如何死?
  华清也不生气,只是笑笑,留下一句“好好考虑吧”便离开了。
  没有想到的是,华清教她的,的确是如何生,如何死。
  他给她新名,收她为徒,让她有了全新的身份。
  那一场大火,让整个浥河村化为灰烬,她始终都不明白那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浥河村的人以捕鱼为生,每个人都很和善,邻里之间从不结仇。况且浥河村地处山谷之中,平日里是少有人来的,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何以会有人故意纵火?
  那场火是梗在清晓心中的一根毒刺,让她日夜难安。
  这日清晓正在院中的太妃椅上小憩,却被华清生生吵醒,他不知打哪儿捉了一只鹅黄色的小鸟关在笼中,将笼子凑在清晓耳边,鸟儿原本清脆的叫声霎时间变成了魔音,聒噪得很。
  清晓愤然睁眼,问道:“师父,有何事?”
  华清笑着放下鸟笼,“你这几日就要出庄了,需不需要为师替你准备些什么?”
  这是客套话,每年出庄华清都不曾问过她需要什么。
  清晓连弯都懒得绕,“师父,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这次出去,四处走一走吧。”良久,清晓听见华清这样说,她蓦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似是有些讶异。
  “顺便替缠香小姑娘将雪蚕丝送去京城织云阁。”清晓默了一会儿,终是什么什么也没说,又瞌上了眼。
  此刻闭着眼的她,却没看到华清脸上有些莫测的表情。
  微风吹来,院中的树发出了沙沙响声,寂静的空气中混杂着极浅淡的药草味,清晓轻轻叹了口气。
  五年了。那场火过后,她从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里找到了三具已经烧焦的尸体,勉强从尸体身上的布料能够认出这三个人是她的父母,和青碧。
  可当时屋子里除她父母和青碧之外,应还有一个人——她爱的人,莫云深。
  到现在她还怀抱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他从大火中逃过一劫。而这五年她始终没有去找过他,就是因为比起得不到答案,她更愿意这样希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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