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第111/131页


  “走!”老梁低吼了声,微微摇头,小声道:“皇帝而今正愁拿不住国公爷的把柄呢,难不保这是个圈套。咱们先走,等他回来商议一番,到时候自然有决断。”
  “哎!”
  沈晚冬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咬牙瞪着吴远山,一声不吭,任由着张嬷嬷和老梁将她从吴府拉扯出去。
  罢了,明海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泼茶香离此处近,章公子又足智多谋,过去听听他如何说。
  *
  吴府外很安静,并无人往来。
  在拐角处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是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左手拿着马鞭,右手缩进袖筒里,紧紧地攥着把淬了剧毒的短剑。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能将来人一剑穿喉!
  马车里用绣了玉兰花的黑纱包着,有些暗,亦有些闷。
  里头坐了两个人,靠近车口的是孙公公,而在上首坐的正是唐令!
  唐令闭眼小憩,不知是不是闻见股熟悉的香味儿,亦或是听见久别的声音,他忽然睁眼,身子略往前倾,手刚碰到车帘,却没掀开。他从怀里掏出面铜镜,看着自己。
  四年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半,样貌好似无甚变化,可若仔细瞧,似乎真的老了许多,眼底和嘴角边悄悄涌起了皱纹。
  这样好啊,他总算看起来像长辈,像叔叔了。
  “督主,您不下车么?”
  孙公公放下车帘,回头,看着无论何时都从容淡然的唐令,呵,说是放下了,那目中的眷恋还在。
  “小姐她,她快走远了。”
  唐令并未说话,将铜镜扔到一边,闭眼沉默了良久,久到品着那抹香风远了,闻不见了,看不见了,这才开口说道:
  “走,咱们进吴府,本督要去会会吴大人。”


第99章 爷爷
  唐令双手背后, 肆无忌惮地走进吴府。看门的两个侍卫边惊恐地看着他,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到他们在说什么。
  果然, 其中一个小跑着往回蹿, 另一个深深地躬下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唐令冷笑了声, 径直朝着吴府的花厅走去。
  对于吴府,他太熟悉了。
  上至吴远山每日接收的机密文书, 再到李明珠才刚被勒死;下至府里的后厨养了两条狗, 每日杀几只鸡, 他都了如指掌。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像吴远山这种人的琐碎之事,而今竟也能进了他唐令的眼。当初他派玉梁毒杀吴远山, 为的就是斩草除根,他做事,从来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患。
  得知玉梁失手后,他正准备调遣第二波杀手, 谁料传来小婉生产的消息。急啊,她怀了两个孩子,生死就只在眨眼之间。他赶忙让府里豢养的几个千金圣手们赶往沈府附近, 只要那边有点动静,就能立即入府救治。
  还好,母子平安。
  他是又高兴,又郁烦。
  如果, 那两个小家伙是他的孩子,那该多好。
  等回过神儿来准备料理了吴远山,谁知,这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月后,吴远山以七品科道官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慢慢,他从区区科道官扶摇直上,一直爬到了都御史,抄了不少家,手上过了无数冤魂,成了皇帝身边最红的大臣。
  好些人都在议论,吴远山说话、神态、行事都有些像他。一样的阴骘,一样的狠厉,一样的狡诈。
  或许吧,他炮制了党人之祸,让吴家家破人亡,又把吴远山阉割,吴远山恨他,做梦都想弄死他,怕是每日都在脑子里千刀万剐他,所以在不知不觉地学他,与他越来越像。
  这不是什么好事。
  正思虑间,唐令听见不远处传来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吴远山两手背后,面带微笑,一步一步地往出走,波澜不惊,完全瞧不出半点那种刚杀过妻子的惊慌,实在太平静了。
  “吴大人,你手抖的毛病,如今好些了么。”
  唐令笑了笑,站在小院的最中间,下巴微抬,傲然地看着吴远山,毫不遮掩地嘲讽:“那条铁链,用的可还趁手?”
  吴远山登时愣住,缩在袖中的手又开始发抖,甚至还有些痉挛。
  他屏住呼吸,莞尔微笑,侧过身子,做出个请的动作,却瞧见唐令端铮铮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明白了,这条阉狗根本不屑登堂入室。
  “来呀。”
  吴远山拍拍手,正准备让下人搬张椅子来。谁料却瞧见心腹侍卫“李详”搬了张红木椅子,疾步从里头出来。
  怎么回事,他并未吩咐李详做此事啊。难不成?
  吴远山大惊,他早都知道府里有唐令的细作,查了许久都未查出蛛丝马迹,还平白冤杀了好几个忠心耿耿的死士,没想到啊,他信任了四年的李详,竟是唐令的细作!
  “呵。”
  唐令瞧见吴远山那幅阴沉的模样,不禁冷笑了声。他安坐在椅子上,胳膊懒懒地搭在护手上,微扭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李详。不错,吴远山已经慢慢从身边最信赖的侍卫死士查了,迟早会查到李详头上,是时候把李详撤出来了,否则,那人也藏不住了。
  “吴大人,本督的密探吃了你四年米粮,你不介意吧。”
  “无妨无妨。”
  吴远山只感觉手抽得更疼了,都抽成了鸡爪状。他面上倒是从容淡定,缓缓地走下台阶,行至唐令身前一丈远近时停下,躬身行了一礼,笑道:“李详伺候督主和伺候下官,都是一样的。不知督主今日来吴府,有何指教?”
  “你把麒麟交出来。”唐令瞟了眼吴远山,淡漠道:“孩子该回家了。”
  “什么麒麟?”吴远山皱眉,瞧着十分茫然,身子稍稍往前凑了些许,从怀中掏出块雕成麒麟的美玉,双手捧给唐令,道:“督主莫不是说的这块玉?您要是喜欢,下官这就送给您。”
  “呵,吴大人昔年被称作明珠小相,凭借的就是这张厚厚的脸皮,本督实在佩服。”
  唐令垂眸,唇角勾起抹嘲讽,挥挥手。
  只见一旁静立着的孙公公立马上前,将怀里抱着的那口黄花梨木的大箱子平置在地上,打开,随后又退回到唐令身后。
  “咳咳。”唐令轻咳了两声,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捂住口,扫了眼箱子中成摞的麻黄纸,轻笑道:“吴大人点点箱子里的东西吧,这几年你贪污受贿的罪证,可全在上头记着呢。咱们就说说最近一件,你收了江西候补道八万两雪花银,却不办事,还派人暗杠了人家一道,可怜哪,抄家流放,妻女皆沦为娼妓,还不如找本督呢,起码不会家破人亡吧。”
  “督主这意思,是要威胁下官?”吴远山脸色有些发白,眯眼瞅向麻黄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笑道:“皇上早知道下官贪,可一句话都没说,照样委以重任。”
  “不错。”唐令轻拂了拂下裳上沾到的微尘,看着吴远山,挑眉一笑:“吴大人是聪明人,知道皇帝用你,有朝一日也会弃你,只不过是时间短长的问题罢了。你信不信,本督有本事让你很快卑贱如泥,连在地牢时的样子都不如!”
  吴远山身子一震。
  地牢,是他毕生的噩梦。无边无尽的黑暗,凄厉的惨叫,浓郁的血腥味儿,还有痛彻心扉的羞辱……直到今日,都让他的骨头颤抖。
  男人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两下,他怒瞪着唐令,想下令让埋伏在暗处的死士出来,斩杀了这恶毒的阉人。可是,连最信任的李详都是细作,那他还有能信任的死士么?唐阉狗敢孤身一人大摇大摆地进他吴府,那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吴远山干笑了两声,淡淡地对着东边的树丛说了句:去把孩子带来。
  说罢这话,他从怀中拿出假胡子,直勾勾地盯着唐令,木然地将胡子贴在脸上,没有半分羞愧!
  刚刚弄好胡子,身后就传来阵脚步声。吴远山转身,不再虚伪狡诈,面上带着和蔼的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着麒麟过来。
  麒麟刚刚走到他身前,他立马将孩子拉入怀中,轻抚着儿子的柔发,目中泛着泪花,柔声道:“孩子,你该回家了。”
  “这么快呀。”
  麒麟嘴里还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回去又要被舅舅逼着写字,我还想在胡子叔叔这里多待几天呢。”
  “傻瓜。”吴远山将痛苦眼前,痴痴地看着至亲骨血,抓住儿子的手,就是不愿意放开,宠溺笑道:“男儿志在天下,小时候得多学些本事,你舅舅是为了你好,知道么?咱们是男子汉,不能逃避。”
  “好吧。”
  麒麟抿着唇一笑,张开小胳膊,上前搂了下胡子叔叔的脖子,四下瞅了番,眨巴着眼,疑惑问道:“我家里人没来接我么?”
  “孩子,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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