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狩神》第113/230页


  人群最前面,几个黑衣黑袍的城卫面向众人方向,排成人墙阻拦围观者闯过去:“都停下、停下,没听见吗?”
  在城卫身后,有两三处山墙都倒塌,屋子里桌椅、被褥全都被细雨浸泡湿透,倒塌的山墙并不是整堵垮塌,就像被巨人劈了一斧头般。街道中央横七竖八摆着一些尸体,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半具衣服已经破破烂烂全是血迹的“人”,在前面将这血腥一幕看得真切的人拼命想后退,而后面没有看成热闹的又奋勇地朝着前面挤,场面顿时失控。
  宋钰也挤在人群中,他感觉自己双脚就没有沾着地面,被人流推攘着到了最密集的地方,直到置身这人流中才感到这股力量的恐怖,他这才想起前一世某个领导人时常描述敌人的一句话:“……葬送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即便是宋钰这样雷鸣境的修为,想要从这群凡夫俗子中脱困一样很艰难。
  正常情况说来,有命案发生,城卫司都会第一时间将死者以及相关人员控制起来,避免造成大范围的恐慌,让所有人觉得有安全感才不会发生动乱,城卫司反其道而行之,赤裸裸将尸体摆在这里,也不去安抚那些失去房屋的苦主,任由他们哀嚎哭喊。
  任凭宋钰这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也没看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从人群中脱困后,依然是去罗府。罗雅丹已经被莫名其妙的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再已没有‘大小姐’那不可一世的光环,甚至不愿意让下人看见自己容貌,宋钰隔着一道珠帘向罗雅丹汇报着情况,珠帘后面罗雅丹有气无力地声音传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办就是,以后这样的事都不用烦我。”
  宋钰嗯了一声,看着珠帘后那模糊身影心中一阵黯然,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着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子一天天消受下来,最终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也会扼腕叹息。
  罗雅丹忽然问道:“听说昨夜城里不太平。”
  宋钰嗯了一声,大致将今天早上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这几天咱们还是要约束好罗府的人,不能让城卫司抓住任何把柄,城卫司一直隐忍,昨夜的时候忽然爆发出乎意料的力量,柳未寒所谋甚大,可怕不会局限于对付那些杀手。柳未寒将那些尸体搁置在原地,故意让群众恐慌,必然是为了巩固城卫司的地位,但我认为这只是表象,城卫司能以雷霆之威袭杀以杀人为生的弱水,这样的力量能轻而易举将天关城所有家主连根拔除。”
  “破船尚有三筐铁,只要他不拿我罗府生事就好。”罗雅丹语气中有种不以为然,宋钰心里明白,罗府护卫这点点战力在城卫司面前只是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几个人都随罗天舒一起去海口城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罗天舒也没回来,祸福难料。
  也许偌大个家业都会落在这个女人肩上,还不知罗雅丹又能撑多久,宋钰手轻轻捏住腰间系着的夺天印,心中默默念着一个名字:乌蛮!
  感到宋钰的沉默,罗雅丹忽然提高声音:“你在同情我?我知道现在的我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却还轮不到你来怜悯。”
  宋钰没想到罗雅丹如此敏感,只是轻言细语道:“我只是在想钟静思至今还没回府,担心他有些意外。”
  “他另有安排,不用为他担心。”说到钟静思,罗雅丹言语中竟然有着说不出的自信:“没事就下去吧。”
  宋钰连忙告辞,罗雅丹现在性格越来越怪异,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可能就不假于色,这昂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桶,躲是最明智的选择。离开罗府后宋钰直奔寒门,罗府与城卫司关系也愈加恶劣,如果城卫司真要对罗府动手,寒门必然是首当其冲。
  弄玉巷那惨绝人寰的命案早已传遍天关城每一个角落,这一天,终于没有人聊乐坊女子,没有人谈诗论道,上至靡靡老者下至蓬头稚子,说的都是这一件事,每个人津津乐道地说着这些事,猜测中凶手究竟是谁,但有一点是不需质疑的,那就是每个人都知道地上那些死者的身份,这自然得归功于城卫司的宣传。
  罗掌柜坐在柜台前,一双微微泡肿的眼珠看着面前账本入神,知道察觉有人站到自己身边这才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落回台账上。宋钰瞟了一眼台账:“出库和入库还算不错,收支正常小有盈利。”
  罗展柜诧异地抬头:“你能看懂?”账本不同于诗词歌赋,更不是抚琴弄曲,在读书人眼中满纸的账簿只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而且读书人也视账簿为庸俗的黄白之物,不屑为之。
  宋钰能一眼看出小有盈利,这如何能不让罗掌柜惊讶,这台账记录之法有别于外面的那些记账法,罗掌柜数十年经验将之改良,在原来的计量、记录的基础上细分出收入、支出、计量、分析等若干细则,形成了一套具有典型罗氏台账风格的账簿,就算丢给同行,也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能看明白。
  而这些台账在宋钰眼中看来,不过是最初级阶段的复式记账法,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十五世纪就不再用这种笼统的记账法,随着几何、比例等数学的运用,新的复式记账法终于趋于完善,又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演变,核算和会计管理才得以诞生。前一世的宋钰本是商业帝国的次子,会计师必须懂的一项技能。
  “大概能懂一些,以前我在海上遭了风暴,幸好被路过的商队搭救,在旅途中无聊便看那领队的人在用台账,他教了我一些如何看台账的方法,不过和你这本台账又有些不同。”
  罗掌柜点点头,大荒中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基础台账法,但在这基础上又衍变了无数林林总总的法子,不过都是大同小异。宋钰随即说道:“我看那个商队的台账分类是总账、往来、成本、材料这四项组成。至于别的倒是出入不大。”宋钰一边说着一边取了笔墨来在一张空白纸上飞快地画着大带小小的方格。
  罗掌柜大喜,只是粗略一看就明白其中高明之处,连忙行礼:“宋先生真乃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亏得我平时自诩台账细致,和你所列出来的台账一比较,却是令人羞愧,有此法记账,必然是事半功倍。”
  宋钰又问道:“先前你愁眉苦脸是为什么?”
  一说起先前的事,罗掌柜本来笑逐颜开的脸顿时有沉了下来:“先前城卫司过来人吩咐了,说是最近城里不太平,昨夜一口气死了十多人,这事你该也知道了吧。”
  宋钰微微抬头,看见不远处几个伙计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交头接耳嘀咕在一堆:“他们也在谈这事吧你看他们现在连上工的心思都没有了,长此以往怕是不妥。”宋钰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寒门是罗雅丹革新的一个试点,不能将罗府的意志加诸得太多,否则以前计划的那些终究没法落到实处,最后还是变成罗家的一言堂,一举一动依然是代表着罗家的意志,这虽然对集权有好处,但革新也就无从说起,虽然寒门现在的营业额着实低得可怜,但毕竟是一个转型,还没来记得大刀阔斧地东起手术,有加上罗府这段时间的变故,能做成这样已经算难能可贵。
  罗掌柜微微摇头,从台账下面抽出一直折成四方块的宣纸递过来:“看看吧,城卫司说要修一座典狱神,寒门作为本地商户的带头羊,每天至少得出三个工,神像就修在弄玉巷那间破得最凶的地块上。”
  宋钰大致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皱眉问道:“这城里大大小小商户至少五百家,每天最少也是五百人上工,柳未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不过过来传达命令的人说了,如果实在挪不出人手也可以,每人三百两银子的代工费。胆敢有违抗命令者,抄家灭族。”


第三十二章 持弓绍松
  抄家灭族自然是一句玩笑话,柳未寒毕竟是城卫司司长,不比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更不是一剑泯恩仇的豪侠剑仙,城卫司只是一个执法部门,是城主的执法机构,但在他们头上还有北域帝国法律戒条,一旦做出天怒人怨的事而被京城帝君知晓,柳姓一族也就在这一代终止。
  “是真的。”罗掌柜看过来的眼神让宋钰很不舒服,宋钰也不明白这是为何,但当那台账映入眼前的时候宋钰终于知道罗掌柜不满的根源,当初革新建议是宋钰向罗雅丹提出的,而他本人也拒绝了做寒门掌柜一事,前几天提了几万两银子本想去城卫司疏通关节,那披银子也被一抢而空,罗掌柜觉得一切结果都是因为宋钰造成。
  有这种想法宋钰能够理解,但心里依然不畅快,只能随便安慰两句就打算离开。
  罗掌柜只怪自己命该如此,这档子事是自己心甘情愿接下来的,也不能全怨着宋钰,只是因为前几天丢失银子一事,虽然有宋钰补回两万银契,但终究还差了一万多没法合账,罗府现在不会管寒门的生意,这笔银子只能自己认赔。罗掌柜从袋子里取了一封银子递给宋钰:“今天青松入殓,恰好遇着城卫司这摊子事,恐怕也没法过去慰问,你左右无事帮我们去看看。”
  “还不到七天啊。”
  “青松就只有一个老娘在家中,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孤寡女子,他们家亲友不多,略微吊唁就匆匆入土。”
  宋钰问了地方也匆匆赶去,结果还是迟了,参加葬礼的人都已离开,除了满地金钱纸以外只有一座新鲜的土堆隆起,一只用旧的碗装了一些寻常水果摆在墓碑前。
  对青松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瓜皮帽上,从雍景坊到寒门,青松一直有些胆怯但心肠很好的大嗓门小伙,青松的死宋钰由衷感到愧疚,如果那天早上不是自己要求青松送他去螅园,青松也不会遭此厄运。
  宋钰蹲在碑前才发现自己忘了带祭拜的烧酒:“对不起兄弟。”脚下杏黄金钱纸遍地都是,一堆凌乱的脚印将纸钱踩进泥里,踩成纸泥,宋钰发现自己除了这一句竟然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一袭铁衣踏碎金钱纸,站定到宋钰身侧。
  那人二十四五,剑眉微挑,白皙的脸在铁衣映衬下更显苍白。
  蹲在地上的宋钰抬头看了一眼,是那天晚上在戴娜住处看见过的手持长弓的男子,宋钰只知道他姓戚。
  “我叫戚绍松。”
  宋钰没有理会,目不转睛注视着墓碑,面带哀伤之色。
  戚绍松上前一步伸手抚这墓碑棱角,自言自语道:“你认识了一个好朋友,怕你寂寞无聊,昨天特意拉了十四人来下面陪你,黄泉路上定然热闹。”
  宋钰心中一紧,戚绍松这样言辞凿凿,似乎并不是无的放矢。
  “你不用刻意做出悲天悯人之相。”戚绍松回头望着宋钰:“其实我等你很久了,这里只有咱们两人,视线也开阔,不用担心被别人听着去。”
  宋钰默默起身转身离开。
  身后弓弦响动,戚绍松手上已多了一张长弓,箭已上弦直指宋钰后心:“难道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昨夜我当值,营地塔楼至少有两张弓能将你射个透心凉,若果不是我不愿意露面,你以为杨峰会在我之前与你相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钰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露出破绽让这人知道自己身份,但也只能转身望着戚绍松,咬牙硬撑道:“如果你要对罗家有不良企图,想要我答应你替你做一些危害小姐的事,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很好,故意引导我让我相信和你接触是为了接近罗家,引导话题这只能说明你心虚。”戚绍松收了手上长弓:“我进过你房间,发现你房间里脚踏下被真元震碎的石板。如果只是碎石板也不会引起我注意,你和杀手月娇交情不浅,也许是月娇留下的也未知,但我在你房间找到了别的东西。”
  宋钰神色不动地喔了一声,原来从房梁上钻进自己房间的是眼前这人,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在倪雒华一事之前,莫非更早的时候自己就被城卫司盯上了:“我房间不是上锁了吗?”
  戚绍松双手由外往中一按,三尺长弓竟然化作一只镯子套在手腕上,宋钰这是第二次看见戚绍松如此,心中估计着这长弓不简单,至于厉害到何种程度他还没见识过,有一点宋钰是可以肯定的,自己恐怕接不下戚绍松一箭,不过在这样的距离下,相信戚绍松也没有射出一箭的机会。
  “以你的谨慎,会没有察觉?”
  戚绍松的话让宋钰暗叫坏了,装戏过头了,这句话是戚绍松给他挖的坑。戚绍松没等宋钰说话,继续说道:“我在你房间发现了一个藤条箱。我这双手拆过无数机关巧簧,十一岁闯皇陵,三炷香时间内连破五十七道机关陷阱,十五岁家族中密室已经够我来去如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自己炼制神兵,自信世间任何机关都难不住我,但却在你那藤条箱面前我却失手了。我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妙的机关,就算是柳城主也不可能弄到这样一个精密的东。我也在想,究竟什么人需要用保密性如此强的箱子。”
  宋钰终于正视起面前这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十一岁就敢闯皇陵?啥时候天才和街边上的大白菜一样不值钱了,还是说老天爷喝醉了酒,把一百年的天才都放在了那几年上?宋钰心中一动,随即问道:“百器堂宗主戚霄和你的关系?”
  戚绍松咧嘴,露出真诚而醇和的笑容:“那是家父。”
  百器堂名声丝毫不逊色于剑宗。百器堂的如意决号称可夺他人法器为己用,强悍到逆天的程度。对百器堂第一次印象是逢四曾经带过一枚百器堂的指环,便让宋钰神念无功而返,杀花司长那晚,那个老头带着的手套竟让可以不惧刀劈。
  宋钰对百器堂的敬畏尤在剑宗之上。
  宋钰也只是因为面前这人姓戚,加之手上长弓能随意变换的缘故,所以才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问出这样的话来有些荒唐得可笑,百器堂的少主和藩王世子的地位不相上下,哪里可能会在柳未寒麾下效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结果得到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戚先生。”宋钰恭敬地冲对方行礼,他可以对王侯将相摆出“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姿态,但身为修道者他却不能不对戚绍松表达出尊重的态度,这就是后世的军火贩子啊。
  “笨蛋,你上当了。”昨夜的那个声音忽然在宋钰耳中响起,声音中不无嘲弄:“你这一行礼可是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炼神者向修道者低头行礼,闻所未闻。”
  戚绍松对这一礼欣然接受,随后才到:“我对你没有恶意,不然我不会替你隐瞒藤条箱的秘密。我今天找你同样是有事相商,你与弱水之间势同水火,城卫司也对弱水颇有怨言,所以我想邀请您进来,和乌蛮在天关城较量高下。”
  “我这一礼是敬百器堂。”宋钰将血虹捧在手中:“饮水思源,百器堂淬炼出的每一样都是无价之宝,在炼器一途让我等望尘莫及。至于你说的弱水之间的恩怨,这不是我的事,抱歉。”宋钰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乎戚绍松是否会放冷箭。
  戚绍松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宋钰离开,心中想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宋钰一向自诩谨慎,没想到在戚绍松面前却连连上当,对方说话看似简单随意,却都是挖着坑等着宋钰来跳,就差没有当场指着宋钰鼻子吆喝:“我知道你就是夜叉,认了吧!”这等心计宋钰自叹不如。
  直到现在宋钰才有空认真分析柳未寒,蓦然发现对方竟然也是个人物。
  当初他和花司长斗得你死我活,结果柳未寒成了最大的赢家,顺理成章坐上司长宝座;昨夜宋钰和弱水斗得不可开交,柳未寒一出手就吃掉弱水在成为大半势力,连杨峰也赔了性命,第二天就立即雷厉风行修建典狱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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