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狩神》第195/230页


  “垃圾!”宋钰第一次承认这具被别人指责了无数回,而今他也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这句身体的经络在冲击下甚至没有象征性的抵抗,便摧枯拉朽地坍塌。
  眼前骤然一暗,一道黑影笔直矗立在宋钰面前,阻断了照耀在他身上的阳光,宋钰瞬间如坠落无尽黑暗中,一个如冰刀雪剑般生硬而丝毫听不出感情的声音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宋钰?”
  宋钰哈哈大笑,声音苍老而毫无生气:“怎么才来?”
  太罗脸上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来晚了!”
  “有酒没?”
  太罗没说话,他想过无数种和宋钰相见的情形,夜叉头上顶着斩杀掌控海口、天关二城的地下顶尖杀手乌蛮的头衔。从乙勿的描述中,影牙少主者直接变为可与沧澜大枫这样数百年才出一人的不世枭雄比肩的妖孽。
  即便是眼前这枯蒿得快没了人样,似乎一口气吊不上来就要与与世长辞的人说他自己是宋钰,太罗绝不相信。别说是真元、神念芸芸,即便是生机都已经从这家伙身上消失,连人都算不上的家伙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劫走主母,又如何能在须臾间杀死乙组高手,又从首领剑胆之下从容离去?
  太罗疑惑地回头望着乙勿,乙勿无奈地摇摇头。
  除了这身衣服还是夜叉的衣服外,再没有一处与夜叉相似之处。
  “那就是没有了,真是无趣的人。不过来了也好。”宋钰连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之间停顿了两三回:“送我一程吧,下手利索点!”
  “宋钰!”夺人同样不敢确信眼前形色枯蒿的男子是宋钰,直到这句话一出他才明白过来,除了宋钰恐怕大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说出如此云淡风轻的言语来,忍不住叫出了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钰朝夺人咧嘴一笑,表情比黄泉下厉鬼凶魂还要难看三分:“我欠你的!”
  “说这些有用吗?”夺人自知自己也是遭劫难逃:“你帮我杀了乌蛮,我这条命就该是你的。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宋钰不再说话,准确说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颤巍巍地将藏在袖口下的五彩莲遥空伸向夺人。
  “都要死了,何必在乎这身外……”夺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宋钰伸出来的手。
  这双手可能是大荒最难看的手,皮囊下那交错往来的筋骨如被蚯蚓拱过的泥土般起起伏伏。夺人目光所落处,是那尊一炷香前丢给宋钰的莲台。
  和宋钰毫无光泽的手爪对应鲜明的是莲台上多了一物。一只胖乎乎、白生生的小虫正懒洋洋地匍匐在莲台正中央的凹槽处,身躯因为太过肥硕而被莲台叶片撸出无数块大小不等的肥肉。
  看见有不善的目光盯来,小家伙忽然抬头,像虎大王发现有敌人侵占自己地盘般昂起脖子朝夺人哼哼剜了一眼,有才慢悠悠地低下头,张着只有一条线能形容的小嘴朝着莲台啃去。
  清脆的喀嚓声在山坡上响起。
  前一刻还被说成身外物的夺人只觉得自己心随着那脆响而跌入深渊中,他在乎莲台不是因为他是炼神者的珍宝,也不是因为那是他祖传之物,实际上他对家、对祖辈的观念已经很模糊了,而保留住他最后一点印象的根由正是因为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心痛的却是那白色虫子正优哉游哉地毁去他和他父亲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被这小虫子看一眼竟然有种神念被冻结的感觉。”夺人一次次想要抬头,一次次又沮丧地低下头,周围五名天目的人似乎很迟钝,迟钝到没有察觉到那小家伙体内蕴藏的恐怖,但这一切却瞒不过身为炼神者的夺人。
  “什么玩意,好像能卖两个钱。”太罗旁边一名男子抬手就去抓宋钰手上的莲台。
  太罗也拿捏不准这莲台和白色虫子究竟是何物,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拦同伴,忽然看见同伴身躯悄然颤了一下。
  “华诚,退下!”太罗轻喝同伴。
  被叫住的男子徐徐转身。
  太罗只听闻身边一阵倒吸冷气之声,他心有不解将刚目光从宋钰身上收回,随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倒飞出数十丈才停下来,目光在华诚身上扫视了片刻,有又集中到那如厉鬼般枯瘦的男子手中。
  莲台上没有了白色虫子的身影,华诚眉心却多了一个尾指粗细的血窟窿。
  一个白乎乎的肉脑袋正炫耀地在华诚脸上慢慢蠕动几下,又抬头隔空望着宋钰。
  宋钰心情莫名好转,低声斥骂道:“卖弄!”


第七十五章 敢应否
  两道身影穿梭在火势颓弱的树林中,还未被彻底燃烧的树干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油脂,在高温炙烤下发出不绝于耳的啪啪声。范旭所经过之处,两畔火焰骤然熄灭升腾出轻烟。
  玉枢落后五步安静地行走,首领没有开口说话他便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目光也始终落在五步外首领的脚根上。
  “为什么!”
  “呃……”玉枢不明白首领这话究竟是何意,茫然地抬头朝前方望去,目光随后被那丑陋不堪的藤条箱吸引。
  “你的每一次落脚都恰好覆盖了我的脚印,这是为什么?”
  玉枢脸上出现一抹红润,如小女儿姿态:“也许……是巧合吧!”
  “巧到你的步伐频率也和我保持着一致,无论我快与慢,从进入树林开始,从无例外。”
  玉枢紧了紧捧在手上的剑,这是首领的剑,沉甸甸的剑鞘却掩藏不住剑的锋芒,让玉枢生出捧着一株仙人掌的感觉,若不是时刻提醒着自己,他早已将手中之物抛了出去,就在首领开口说话的那瞬间,这柄剑上的气息更凛冽三分。
  剑上令人窒息的气息让玉枢明白,自己必须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玉枢从来不觉得自己愚钝,不但如此,他甚至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是天目中为数不多的聪明人,不然首领何必让太罗这些脑子里永远只有命令、血腥、女人的家伙听从自己调遣。玉枢在这瞬间想到七八种合理合情的答案,但说出口的却是最蠢的一句话:“因为我想成为首领您一样的人。”
  耳中传来的是范旭嘿嘿的冷笑。
  “我知道这样的答案很蠢。”
  “岂止是蠢,简直是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如果这是马屁的话,无疑是我知道的最憋足的马屁。”范旭放慢脚步看着四周被烧成黑炭的树木:“如果刚才从你口中说出来锦绣文章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因为我不需要这样的人;如果我听到的是大义凛然或平庸不堪的话的话,你不会死。但我会将你再次踢回卯组。”
  不知什么时候,冷汗早已爬满玉枢脊背,但他却不敢多言,只是同样放慢脚步,一如既往的每一次都恰好将范旭的脚印覆盖。伴君如伴虎在玉枢看来已经不算最恐怖的事,首领的性情翻覆在天目是有名的。
  范旭继续说道:“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具体多大已经忘记了。我也是如你这般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人身后,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成为和眼前这人一样伟大的人,我会在他走过的道路上重新走一次。当时那人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
  玉枢没有愚蠢到去问首领当时的回答是否和自己刚才回答大相径庭,反问道:“当时问首领话的人是影主?”
  范旭毫不避讳地点点头:“那时候我始终相信,只要努力了、付出了,就会有回报。我相信你此刻的想法也是如此。”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范旭轻轻摇头:“在修道界,成功与付出从来不会对等,还会有更多的东西制约着你影响着你。这些东西会让一部分人超然于他人之上,也让一部分人沉沦为他人附庸,再不济者平庸一生默默无为。”
  玉枢已经明白首领要说的意思:“比如身世地位、天赋天资?”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不肯服气,而且要让你明白这些必非得要你自己去碰得头破血流。当你真正明白了一些东西,它们才会真正属于你。越是聪明人越是不愿意低头,实际上到你认识到这些的那一刻,你大概已经被磨得没有了棱角,真不知这是聪明人的悲哀还是不幸?”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玉枢这句话比范旭更加斩钉截铁。
  范旭却没有反驳,只是晃了晃手上的藤条箱:“这箱子主人的身份你该猜到了。”
  “那又如何,不过是享父辈福荫的二世祖。”玉枢自然知道首领口中所指,径直说道:“影主修为讳莫高深,他得到的却只有这么一点,以为赚了一个夜叉的凶名就可不将他人放在眼中,首领敢与君岳抗衡,自然不会在乎这废柴翻上天去。”
  “连我都要恭敬称他一生少主,你又如何能躲得过?这就是身世上的优渥;至于废柴嘛,以前他确实如此,但现在如果谁还把一个道神同体的人称为废柴,恐怕世间所有修道者和炼神者都要羞愧得自杀。”
  玉枢目不转睛地盯着藤条箱,如果这话不是从首领口中说出,他必然会第一个提出否定,因为道神同修这样的事就和魔神大战的典故一般,只在传闻中有只言片语的被人们提起,大荒真正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
  “这是夜叉安身立命的杀器,比双刀更可怕的大杀器。只要它一天在我手中,夜叉就永远也不可能走远。”
  玉枢耸动者喉咙,又抿了抿嘴问道:“就是在婚礼上杀害乙组两人的那张长弓?”婚礼上那一幕一直让玉枢难以忘怀,本来只是空荡荡的弓弦,一旦被拉动便立即有精光在弦上凝聚出一支长箭的形状。
  “别小瞧此物,即便是乌蛮也被夜叉一剑射断手臂。”范旭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偏题了,随即纠正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另外一件事:天赋!夜叉的天赋是我平生罕见,两年时间修炼到完骨境,比当年的影主高明了不知多少倍。炼神者、修道者,若是单纯论起技巧而言,近身击杀甚至不属于影主当年、凭借一词一曲让弱水那个小杀手跻身花魁,在此之前还和我说了一些取财求财的门道。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是否还有他不会的事物?若他能平庸一些,我让他享受一世安稳富贵也未尝不可,可是他太聪明太厉害,这样的人若是不能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将会成为最恐怖的敌人。”
  “没有对手,我会寂寞得死去!”玉枢轻轻说了一句忽然望向已经停下来的范旭:“你还要执意上山?”
  范旭叹息一声,目光落在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上:“送他一程,也算是回报影主当初的知遇之恩。”
  玉枢下意识撇撇嘴,忽然觉得首领也并不是高高在上,自己要追上他也不是不可能,因为面前的首领说到底还是人。
  “你觉得我很虚伪?”
  玉枢立即收敛神情,尽量要自己情绪控制在浑圆一体的范围内:“不敢,只是觉得首领有些意气用事。为了抓夜叉他们已经暴露了太多东西,那处高山也是夜叉为自己选择的埋骨之所,无论他天赋如何,可太罗手下每一个人修为和他比较起来也只高不底,首领再做这画蛇添足的事,反倒将自己也暴露了。”
  范旭屈指一弹,玉枢怀中长剑在轻鸣中带着一抹清光冲天而上:“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的宵小而已,自从影主将他们赶出去后,弱水这些人就成了惊弓之鸟,也只能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而已,他们能奈何我?”
  “只要是对手就不该轻视,况且还有一个君岳,青隼态度暧昧也一样不得不防。”玉枢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既然首领已经决定上山,作为属下的它们来说,要做的就是扫清上山的道路和可能出现的变故。
  一道道指令被玉枢用隐秘手段传递出去。
  他将这次行动戏称为捕鱼,对此玉枢也以船夫自居,既然号称行舟湖面自然也就要有能兜住江河里所有鱼的觉悟,不管是虾米还是逆天的大鱼。
  剑光穿过被烧焦的森林,冲天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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