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北洋军阀》第704/753页
“我要去前线当兵。”
杜月笙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才问：“你多大？”
“十六……九了。”李盛和道。
“我看你才十六吧。”
“我长的嫩，大叔，长得年轻，其实我真十九了。”李盛和急忙道，“能不能帮我个忙，把我送到最近的兵站，我不认识路。我、我可以给钱的，真的。我这里有，有……有一块怀表，是瑞士的。”
杜月笙摆摆手拒绝了，他转头与曹昶相视一笑，曹昶道：“杜老弟，你就做一个好人吧。”
“也行，上车。”杜月笙笑道，打开了车门。
那李盛和心中充满着决绝，转头对柳少绵大声说道：“柳小姐，我告诉你！我这次来的确是因为有你，因为我喜欢你。但是我也同样爱国，你等着我，拿回来一级英雄勋章，我再找你。”言罢便窜进了车里，心跳得厉害，连红彤彤得地下了头。荣亨银行家的大少爷，彬彬有礼从小就受到传统儒家商家和西方绅士综合教育的李盛和，居然如同野蛮人一般大声地说喜欢谁，若是被自己父亲听到非要一番毒打才是，若是让几个姐姐姐夫听到又要好一通嘲笑。
杜月笙与曹昶连同保镖兼司机阿四都忍俊不禁，这小子太有意思了，在这个年代，大声喊着喜欢谁绝对是一个异类。
那少女柳少绵也没想到这个大少爷如此直接，顿时又羞又气不知说什么，咬牙切齿小声道：“谁要你喜欢，李盛和，我告诉你了，我们只是同学……”再抬头的时候，却见李盛和已经进了那辆车里，随着几辆汽车走了，顿时一跺脚心中焦急道：“弄撒刚度啊！谁要你的勋章啊，找死啊。”嘴上却不敢说话，唯恐其他小伙伴笑话自己，少女的担忧与焦虑让她更加不知所措，扯着衣角低下了头。
第1308章 淞沪之战（八）
弄堂里年龄最大的的老大哥于鹏唳这时站出来，缓解了气氛说道：“好了，李大少爷的事儿就过去吧。今天我们是来荣归堂守灵的，还有不远就倒了，我们进去吧。大家别担心，那小子我看绝对不是那种能舍得上战场的人，这种大少爷金贵着呢。荣亨银行的继承人会去国防军做一个大头兵吗？今天金山县那边的炮声都传到上海县了，打得那么激烈，他要是去了那边，肯定被他家老爷子买回来。”
他的话其实是说给少女柳少绵听的，柳少绵咬了咬银牙，将自己娇羞的担心埋在心里不敢让人发现，跟上了大家的脚步，走进荣归堂里。
刚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腥臭的味道，几个女学生有些忍受不了想要呕吐，捂住了口鼻，男同学倒是勇敢一些，故作镇定地再向前走。
几个卫兵拦住了他们，呵斥道：“站住，后退。”
“我们是想给烈士守灵的上海学生，我叫于鹏唳，是上海县圣约翰公学的中学生，这里是我的学生证。”于鹏唳连忙掏出学生证证明自己道。
“守灵？”卫兵们检查了他的学生证和其他人的学生证之后略有些诧异，他们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要求，有人给烈士送行的，有人认领尸首的，没想到来了一伙儿守灵的，卫兵们也有些不知所措，便说：“这件事儿我们得上报，学生们，实话跟你们说，这儿并不好玩。”
“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玩。”柳少绵说道。
“好的，您请。”于鹏唳道。
这时候忽然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停在门口，就在学生们身边，地上的泥水几乎贱到了大家。几个没有肩章只有编号牌的士兵在一个上士的带领下跳下了车，那个上士说道：“八个士兵。”
荣归堂的卫兵之中一个中士敬礼之后道：“哪个部分的？”
“这几个阵亡士兵都是来自第44步兵师的，河南兵，有漯河的，有舞阳的，有项城的。下午的一点钟时候日本人偷袭漕泾镇，企图北上，与驻防在此的44步兵师交火，被我部击退了，不过我们也死了二十几个人。”上士说道。
“里面你们河南兵还有几个，都放在一起吧。”中士说道。
“中。”
“唉，你们就这几个抬尸体的？”中士问。
“只有这几个软脚虾了。”
上士身后的士兵都是补充新兵，这些补充新兵的作用就是来战场运送尸体。幸好尸体都被装进了黑色的塑料袋中，学生们看不见里面的阵亡士兵，只是黑夜之中阴雨绵绵下，几个士兵抬着裹尸袋，着实吓人。
很明显，抬尸体的人手有些不够了，阵亡士兵的身体很沉，加上泥泞的道路，卫兵又不能走动，大家艰难地搬动着。
那中士忽然看向于鹏唳，忽然笑了，转过身来说：“小子，你们来义务守灵是吧？”
“是……是！”于鹏唳道。
“现在有个任务。”中士道。
于鹏唳苦笑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回身对学生们说：“男生，跟我来，帮着半送烈士们的遗体。”男同学们就算是再害怕，这时候也不敢说反对的话，明明小脸煞白却装作减轻无比的样子，尤其是在柳少绵面前更是不能丢人，于是七手八脚地搬运遗体。只不过这些少年力气小的很，往往四五个人才搬得动一具遗体，但也正因为他们的帮助搬运的速度快了许多。遗体都被放在了一处陈尸房之中，这里放着数百具阵亡士兵的遗体，散发着阵阵阴气，吓得学生们心惊胆真，尤其是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而与此同时，李盛和大少爷也吓得尿了裤子，他被杜月笙直接送到了新兵站，没想到刚刚到的时候就被人大手一挥，穿上新兵作训服，被一个老兵带走，前往金山卫战场上――抬尸体。
今夜越来越大的雨，导致双方都无法进攻，再加上双方激战几日都有些疲惫，尤其是中方准备轮战，而日方准备休整，因此双方各怀目的暂停了攻击。而趁着这个机会秘密约定，同地派遣士兵前往阵地前或者交战区域抬尸体。
自然抬尸体的活儿，就交给了这些跑过来征兵的热血爱国青年，他们不是战士，他们只是志愿者。如果日本军队反悔射杀志愿者，那么将引起更多人的愤怒，于宣传对日之战更加有利。当然，这是前线指挥官心中不宣的秘密，热血青年也常常被这样牺牲掉。
但依照一线指挥官【第】十集团军军团长赵庆的话来说，让这些头脑冲动的青年们看一看真正的战场，避免他们将来后悔，这都是为了他们好。
不管为了他们好，还是利用了他们，李盛和与其他两百多热血青年刚进了松江县的兵站，换下西装皮鞋，穿上了不合身的军装，热乎劲还没下去，便被拉到了金山卫前线。
好嘛，谁没想到自己就这样被送上了前线，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麻木地跟着大部队上了前方。李盛和便是其中之一，他以为怎么也要让自己接受训练，至少让自己拿一支枪吧，可惜没有，到了前方之后手臂上又被傍上了红十字袖箍。
一个中尉参谋军官这才告诉大家任务，要求大家又穿上防弹衣、雨披和钢盔，手中不要携带任何武器弹药，只需要到前方将阵亡的士兵抬回来。
参谋军官反复提醒的是：“日本方面也会派遣士兵抬送自己的士兵，你们双方可能交错，但不要发生冲突。”
“长官，这是两军谈好的吗？”
“是的。”参谋官道。
“啊？这也能谈？”有人惊讶道。
中尉参谋官苦笑着丢下一句让新兵们琢磨不懂的话：“没有人想要打仗，都是政客逼的，他娘的，谁都不该死。”
李盛和便随着几个救护兵老兵前往双方交错的阵地，双方像距四百米，就在这四百米之中陈横着数百具尸体。
有残肢断臂，有肠穿肚烂，甚至有的尸首没有头颅。
走了几步，一只手惨白地挂在枯木上，不知是华国人的还是日本人的。
几百具尸体纵横交织着，地上的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走一步溅起来的脏水甚至都带着血腥味。
大家知道战场残酷，可是没想到战场这样残酷，这远远超过了一些人的承受能力。
“呕……”很多人吐了，李盛和也是其中之一。
一个带队的准尉参谋回身说：“吐吧，吐吧，吐完了干活。”
李盛和蹲在地上哇哇大吐，今天吃的一切都吐了出来，他抬起头，艰难地看了看长官，说：“长官，都要搬走吗？”
准尉说：“不，搬走我们的就行。”
“我们的？”
准尉叹了口气，道：“白天的时候日本人进行了四次冲锋，就在这片泥地里，都被咱们打了回去，所以你们看看这么多日本人的尸体。第四次的时候也就是四个小时之前，没想到日本人那么狠，拼了命往上冲，314团也是大意了，还以为日本人像前三次一样，结果就被冲上阵地了。阵地上是54步兵师的314团4营的一群福建泉州崽子，这帮小子真狠啊，眼看守不住了，一个个捆着手榴弹就冲向日本人多的地方，然后一个换七八个的代价硬生生给日本人逼回去了。后面跟上来的是福建漳州来的315团，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漳州和泉州两地方人吧，没事儿就干仗，打了几千年了。这会儿看到战友差点死了，直接就杀红了眼冲向了日本人的阵地，和日本鬼子打在一起了。双方的长官都没办法了，后来日本人为了防止我们士兵突入他们的阵地，就下令开枪扫射，315团死了一百多人，日本人也死了近两百人。唉……”
第1309章 淞沪之战（九）
众人听了不禁心中一颤，开枪射杀自己人，难怪日本人那么狠，对自己人都那么狠，对敌人能不狠吗？
李盛和忽然想到了挂在树枝上的一截断手，也许正是哪个泉州仔捆着炸药冲入日军自爆之后，被炸飞的吧。他想到这里，忍住了呕吐的感觉，走到树枝旁默默地将断手放在一个口袋中。
准尉看了看他的举动，摇摇头招呼其他人赶紧找自己人的尸体抬走。
一队日本人也走了过来，双方都打着手电筒照向了彼此，双方都穿着雨披，神色紧张。
带队准尉忽然说：“我们不是士兵。”然后指了指红十字袖箍，对面的日本人也指了指自己的红十字袖箍，相互点了点头，错开彼此，默默不语低头抬送自己的阵亡士兵。
大雨之中，华日双方士兵抱在一起，死在一起。
地上的鲜血和碎肉与泥水搅合在一起。
一个新兵蹲在地上又呕吐了起来，另一个日本人也哭了，谈不上仇恨，因为现在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恐惧。
难道自己的将来会是这样？
“可又能怎样呢？”李盛和站在一具阵亡的军官前默默无语，“制止战争的方式就是战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