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我们》第75/97页


余淮在门外罚站了大半堂课。
自打我上了高中以来,就没见过罚站这种事情了。振华的老师们都会把学生们当作成年人来对待,连课堂上大声训斥的情况都鲜有发生。
我举手示意要去上厕所,张老太白了我一眼,点点头。我赶紧从余淮桌上拿起几张他写了一半的演算纸和一支笔,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给你。”
余淮感激地哈哈笑了:“雪中送炭!小爷会记在心里的。”
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学张老太翻白眼:“行了我还得假装跑一趟厕所呢,你小心点儿别让她发现!”
下课铃一打响,张老太还没走下讲台,我们就蜂拥出去看余淮,发现他坐在地上,几张纸垫在屁股底下,已经靠着墙睡着了。
虽然睡相很丑,半张着嘴,还流着口水,β他们都在拿手机拍,可我不由得心疼。
虽然现在还是盛夏,夏天的落拓气质纵容了我们的懒惰,可我知道,两年前洛枳跟我说过的那个“黑色高三”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而我身边这个一直让我蓄满太阳能的余淮,最近明显有些光芒暗淡。
虽然依然浑不吝地在语文卷子上搞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疲惫。
对他来说,最后一次全国物理竞赛开始了。
继高一的时候得了三等奖之外,余淮在 高二时又得了一次二等奖,上海和广州分别有一所还不错的大学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余淮当然没有接受,因为“还不错”三个字是以我的标准而言的。
如果说高一那次他的紧张是因为自己和自己较劲,那么这一次,就是真刀真枪的紧张了。高一时尚且可以和林杨一起在小酒馆里嘻嘻哈哈哈地说三等奖好难得,而高三的时候,一等奖变成了不得不。
曾经拍着胸脯说没关系还有机会,现在不敢行错半步。
考场上一寸得失,交换的都是人生。
当然,即使考不好,他照样可以参加高考,考上顶尖大学的概率依旧九成九――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那么他这三年物理竞赛的意义何在?一场坚持,岂不是又成了徒劳?
余淮和我不一样,他做事情直奔目的,重视意义。所以对学文科的事情他只是想一想,而我真的跑来毫无意义地学理科。
所以我格外希望他能考好。
就在看着刚醒过来忙着擦口水的余淮被大家调戏时,贝霖也拿着水杯从后门走出来,扫了一眼走廊中的热闹,轻轻哼了一声。
韩叙也跟着走出来,问她:“怎么了?”
贝霖笑了笑:“你知道的,得天独厚。”
这四个字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某种暗号,我虽然听不懂,但看得懂韩叙脸上心照不宣的苦笑。
我看着他们朝着背离人群的方向离开,两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和谐得很,都是白白嫩嫩、冷冷清清、一副很能装的样子,剃个度就可以出家了。
收回视线的时候,却看到简单也在看他们。和余淮打趣的一群人中,只有她转过身盯着走廊尽头,目光像海洋突兀地漂浮着的浮球。
她也注意到了我,苦笑一下,走了过来。
“得天独厚是是恩美意思?”我歪头问她,但没有说这四个字出自贝霖口中,“我怎么不明白啊?”
简单微微楞了一下,笑了。
“是这四个字啊……你当然不会明白。”
两点多开始上自习的时候,教室里热得像蒸笼。我的胳膊肘总是和余淮碰在一起。曾经这个时候我们总是会心一笑,各自往旁边挪一挪,余淮继续低头做题,而我则静静地等怦怦的心跳稍稍平复下去。
但是现在,胳膊肘上也全是汗,噌一下,两个人都一激灵,闷热汗湿的教室里,我们嫌弃地互看一眼,恨不得咬死对方。
所以我拿起英语单词本,说:“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看书。”
张平对于大家自习课的时候到学校各个角落乘凉的行为是默许的,只要不是太过分。说到底自由散漫的也不过我们后排的这几个人,不会影响大局,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当然这也成了β心中张平魅力的一部分。反正她特别能往张平脸上贴金。两个月前,徐延亮第一个说起在办公室听到张平分手的八卦,β一言不发,默默走下楼,又拎着一只大塑料袋上来――她请全班同学吃最近很流行的绿舌头冰激凌。
满满级都是颤巍巍的绿舌头,我还拍了好多照片呢。
余淮对于我主动让位出去看书的行为给予了赞扬,称我高风亮节。
这时候,简单也站起身,说:“耿耿,我和你一起去。”
我以为β也会蹦蹦跳跳地跟着我们出来――行政楼顶楼的小平台已经快要成为我们仨的据点了――可她回头看看我们,特别朝我露出一个叹息的神情。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抱着文具在走廊里并肩走的时候,简单忽然问我:“耿耿,你为了余淮才学理,现在后悔吗?”
“我才不是为了余淮才学理的呢!”我回话速度极快。
简单抿嘴笑了,不知怎么。周身的气质是那么沉静,沉静得陌生。
我越来越不认识这样的简单。虽然曾经她远没有β疯癫大胆,但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热情又善良,有点儿胆小,爱看偶像剧,爱哭,比我还笨。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笑不露齿地沉默。
“可是我后悔了。”简单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说。
我想到那句暗语一样的“得天独厚”,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们终于走到了行政区的楼梯楼,我先上了几步,发现简单没有跟上来。
我转过身,看到她站在几级台阶下,仰着头,红这眼圈看我。
“耿耿,补课一结束,我就要转去文科班了。”
简单的名字和我一样,是她爸妈的姓氏的结合。当然和我不同的是,她爸爸妈妈一直好好的,很恩爱。
“我爸妈一直特别宠我,我想做什么他们就由着我做什么。不过我也挺乖的,从来不胡闹。我小时候就想,等长大了,要跟找到一个比我爸还好的男生,然后和这个男生初恋就结婚,跟我爸妈一样白头到老。”
简单真的很简单。她相信从一而终,天荒地老。所以她小学认识β。β就会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所以她小学前就遇到了韩叙,韩叙……
我的思路断在了“韩叙”两个字上。
“你们平时,会不会觉得我追着他到处跑,特不要脸啊?”简单早就不哭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会笑。
她早就不是那个一被我们拿韩叙的事情臊,就会脸红地到处打人的小姑娘了。
我摇头:“怎么会。”
简单从不胡思乱想,从不患得患失,从没说过我喜欢你,从没让韩叙为她做过一件事,但也从没怀疑和动摇过。
她对韩叙的好,只会令人羡慕。
简单的爸妈从没逼迫简单去学过任何才艺:舞蹈、唱歌、奥数、英语……然而凡时简单有兴趣的,他们都会大力支持。
比如简单上学前班的时候看到电视剧里面的古代才女素手执墨,皓腕轻抬,镜头下一秒移到一篇娟秀的蝇头小楷,旁边的风流才子不住带你头,好字,好字……
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妈,我也要学书法!
简单小时候一直不懂的一个道理是,才子看重的往往不是字,而是写字的那位姑娘的脸。
于是简单就开开心心地去少年宫学书法了,手腕上绑了两天沙袋就累得大哭,发誓再也不去了。爸妈劝她再坚持几天,学习总有个过程,不能怕吃苦。
这几天里,简单遇到了韩叙。
趴在玻璃柜前浏览少年宫学员获奖作品的时候,小小少年指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大字说,这是他得奖的作品。
好字啊!好字!
简单拖长音,十足十地像个要泡大家闺秀的风流大少。
小少年却白了简单一眼,好像被她这种一看就没什么品味和鉴赏力的女生夸奖是特别丢脸的一件事。
如果真是这样,当时为什么要对人家陌生小姑娘说那副字是你写的?
韩叙果然从小就不可爱。我心想。
总之,简单为了学闺阁小姐的字而来,却在这一天,遇到了她生命中的那个会写字的大家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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