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谣》第1/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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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月光谣
作者:白延胡索

她是平民家的女儿,生于飘摇乱世,跌宕中力主命运浮沉。 他是上海滩的枭雄,自小孤苦无依,纷繁中毅然与她执手。 从家恨,到国仇,他们为后人书写下一篇篇激荡而隽永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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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

  太阳渐渐西垂了,上海市第一高级中级的校门里头,一队队年轻的男女学生三五成群从学校里走出来,身后的影子被拖得老长。他们中年纪大的不过十□岁,小的才十五六,或欢快的谈笑,或激烈的争论,身上满满洋溢的是青年人特有的朝气和生命力,让经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这是他们的好年华,亦是这衰颓了许久的民族的好时候。民国二十三年,德先生和赛先生的进入,西学的影响让这国家在灰烬中萌出希望的嫩芽来。别的不说,倘若放在二三十年前,单这样的年轻男女彼此谈笑无间的场景就不可想象,更不必说坐在一个课堂里读书了。
  眼下从门中走出来的头一拨人里头,却有一个清瘦的男孩子,没有伙伴,一个人大步快走着。他个子很高,形容瘦削,唯独眉眼间流露一股坚毅倔强的神色。这男孩子已念到了高中最后一年,名叫康逊,父亲是黄包车夫,母亲无业,有时在家做些针线盥洗的活计补贴。他是家里六个孩子的老大。
  才一下课,他就这样急匆匆地走出来,是赶着去魏家的棺材铺子打短工的。他上学晚几年,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一岁,周围邻居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偏偏他如今不但不能帮衬家里,反而累的两个妹妹小小年纪也要出去做工供他读书。虽说康逊心里自有长远打算,知道惟独自己有了本事才能真正立于这世上不受欺负,但想起眼下爸妈和弟妹为自己受苦挨饿,心下总觉是十分欠然。利用这些课余的时间,做一点事情,既是挣几个钱充作学费,也是想减轻一些心里的歉疚。
  他一个人快步走,渐渐把同学们都落在了后头,耳边也听不见那些笑语欢歌了。他们去看电影也好,压马路也罢,和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康逊一路上脚步不停,到铺子里时已经气喘了,但掌柜的见了他,还是嫌他来的迟了。康逊知道从这掌柜的口中势必听不到什么好话,因此也不辩白,道了个歉,赶紧换了衣服。
  如今是隆冬时节,虽然气候冷了,大街上不如往常热闹,但棺材铺子的生意却格外红火,那些拖久了的老弱病残,在这个天气下死去的人极多。
  忙了一会儿,送走给父亲置办棺椁的兄弟俩,康逊见门口来了个女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微胖身材,看打扮心想这个人虽不见得富有,却总不会如刚才那一对兄弟是穷到家了,恁他费半日的口舌,只是什么也买不起。康逊赶紧迎了上去说,“太太,有什么能效劳的。”那女人打量了他一下,哂笑了笑。旁边一个老伙计亦迎了上来说,“红贞来啦,”又对康逊说,“你去忙吧,这是咱掌柜家的姑娘。“康逊见状忙说声魏小姐好。那女人瞅了她一眼,笑道,“甭跟着拍马屁了,你几时见棺材铺子家的闺女成了小姐了,赶紧干你的活儿去。”康逊一个示好不成,觉得有些失了颜面,讪讪一笑,也就不再说了。
  魏掌柜见女儿来了,从里间走出来,搓着两只大手,也看不出喜怒地说,“你怎么来了?”魏红贞这才有些戚色,说道,“我公公死了,刚刚接到的信儿。”魏掌柜道,“我早说这病拖不过这冬天的,如何?偏你那丈夫,大姐,一定要治。又白花费许多银子。”红贞听父亲言语中有些不满,倒也不理,反唇道,“怎么叫白费?难道看着老人家躺在床上干等死不成?”魏掌柜冷笑道,“果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罢,只记得你老爹将来若得了不治的病,你别多费。”红贞半笑道,“凭您老儿的身子骨,只怕百病不侵,将来别做个千岁老妖,出来吓人就成。”魏掌柜见女儿进门这些时候,此刻才露个笑颜,心中已是雪亮,说道,“这么说你是来要棺材的啦?”魏红贞越是赔笑,说道,“咱家是开棺材铺子的,难道我公公死了,还能去别的地方买棺材不成?那岂不是要给人家口实说你魏大掌柜不仁义了?”
  魏掌柜道,“你也不必说那好听的堵我,是蒋芝茂要你来的?”魏红贞说,“这个还要他说么?我既是他家的儿媳妇,这一点事儿总该是本分罢。”魏掌柜冷冷道,“你那窝囊丈夫,料他也不敢跟你说这个。哼,一个穷酸秀才,也不知道你瞧上她哪点了。我说你呀,他和当时那个女人……”魏掌柜话没说完,忽见魏红贞变了脸色道,“您又说那些没意思的干什么,多少年的事儿了。”魏掌柜道,“你若心里不存疙瘩,倒怕人家说了。”红贞不语。魏掌柜叹道,“也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乐意,我也懒得操心。回头我挑拣一副,给你送过去便是。”魏红贞看样子似乎依旧赌气,只是颜面上笑了笑,说道,“爹给挑一件好的。家里事多,我这就先回去了。”
  红贞说着,果真急急喝了两大口热茶,起身走了。康逊一旁听见父女二人对话,心想,原道魏掌柜是精明人物,生个女儿果真也是泼辣性情,只不知道魏姑娘这丈夫是个什么样人,让掌柜的这么不得意?
  魏红贞走后,店中清闲了一阵子,魏掌柜的便趁空选了一副板子出来,瞧他嘴上不饶,东西倒还算得是入场面的。他随即吩咐了康逊去雇车,又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给送去。虽说康逊心中老大不乐意带着棺材招摇过市,但今日当值的只有刚刚那老伙计和他,却没有让人家去做跑腿的道理,因而也只得听了吩咐,穿衣出门。临走时魏掌柜的没好气儿嘱咐他,送去了就回来,别在路上瞎耽误工夫。
  
  魏姑娘家与棺材铺子相隔不远,康逊约莫着走了二十分钟光景,眼前便是那一片纵横交错的小巷子了,巷口对着大马路,有些卖吃食的摊子。往里走便都是些矮房子了,二楼的窗口都搭了晾衣裳的竹竿,上头搭着被单子也有,男人的裤子也有,女人的内衣也有,破烂的不成样子的抹布也有。不少男孩子女孩子身上穿打补丁的棉衣,高声叫喊,在狭小巷子里相互追赶打闹。
  康逊对着地址上的门牌号码,一路只向里头走,直到尽头,方见着上头写的同里巷49号。这家和前面倒有些不一样,砌着青砖围出个小院子来,房子却只有一层。院墙里头隐隐约约能听见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康逊吩咐车夫在门口等着,自己上去敲门,不多时出来个中年妇人,约莫应四十上下,身上虽是旧衣裳,但浆洗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也整齐。虽说上了些年纪,但瞧得出年轻时候必是个美人。
  康逊垂了胳膊道,“太太,我是替魏掌柜送棺材来的。”那女人向康逊身后的车夫瞧了一眼,似有难色。说一声稍等,却又进了院子,康逊隐约听着什么“不合适”一类的话语,后来就是红贞的高声争论,说什么“是尽本分”“见外”,康逊便大约明白了意思。
  不多时争论声息止了,那妇人和魏红贞两人一起出来了,这才打开了大门,请康逊帮着将棺材抬进来。康逊和车夫便一人一边,小心进了门。他见小院一角堆着几颗白菜,另一角有些杂物,此外却也有两株小树,一个藤草架子,一小片花圃。正门对着是三间青瓦小房,刷白的墙面,上头有些孩子的涂鸦,看样子也有些年头了,不知道画画儿的是魏红贞还是刚刚那美貌太太的孩子。心中正如此想着,忽见一个穿青裙子黄毛衣的女孩儿,鬓角别一朵白花,身边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岁的男孩子抱着一团折纸元宝出来,两人目光相对,俱是一愣,一个口中说“康逊”一个喊道“蒋月银。”
  只听见“啪”的一声,康逊手中棺材落地,他拔足便跑了出去。蒋月银待想说一点什么,也来不及。红贞咒了一句,连忙检视板子,幸而没有摔坏,便和蒋芝芳一起帮着那车夫抬了进去。月银也领着一对双胞胎的表弟随着进屋去了。
  芝芳落座,问道,“刚刚那小伙计你认识?”蒋月银说,“是我班上的同学,在公公那里做工么?”红贞说,“我今儿也头一次在铺子里见他,怪不干活不成个样子,原来还是个学生。”芝芳道,“红贞你也是,不是一早儿跟你说了,这事儿不要去麻烦亲家。”红贞道,“大姐你又跟我见外什么?难道那是你爸爸,就不是我公公了?老爷子得病这些日子,我和芝茂也没帮上什么,单是劳烦大姐前后伺候,倒衬着我们是没心没肺的人了。”芝芳轻轻一叹,说道,“你呀,偏生了一张利嘴。”红贞道,“什么利不利的,我只会说粗话儿,倒是咱月儿,才是巧人儿。昨儿芝茂把月儿写的那一篇篆刻的祭文给我念了,我边听着,就哭了好几场。”月银道,“谁是为了惹您哭,不过是想着外公一向疼我,写一点什么,算个念想。”说着语速也放了缓,眼圈又含了泪。红贞忙拉着她,劝道,“大姐,也别怪我这话不合适。但老爷子这半年多受病苦,如今去了,反而少遭了不少罪。虽说头些年在乡下吃苦,但这几年有你和芝茂服侍,又见着这些孙子孙女儿,实也无憾了。”芝芳道,“理是这个理。不过丫头小时候跟外公田间地头的跑,论情分倒深。哭几场也罢了。”月银听了,用手背抹了抹,说道,“就妈会说,我不哭了。”红贞笑道,“这什么道理?你妈让你哭,你反而不哭了?”月银道,“不哭了,外公瞧见我哭,反而难受。横竖过几十年,也能见着。”芝芳听了这话,啐道,“什么话也能胡说。”红贞呸呸呸了三声,说道,“好了好了,这就不算了。对了,刚你那同学,跑的什么?可不是见着月儿,不好意思了吧?”芝芳道,“不是见了月儿不好意思,是给月儿见了不好意思罢?”月银点点头道,“康逊原有些孤傲脾气,家里又穷,私底下做工这样的事给人瞧见心里头一定难堪的。回头我去了学校,和他说一声。”
  这一家人姓蒋。这死去的蒋老爹原本是浙江一户农人,膝下有这一儿一女。女儿蒋芝芳二十三岁时来了上海,现在摆了个馄饨摊子做营生;芝芳来沪三年后,儿子蒋芝茂也考入了上海的一所师范学校读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国文老师。蒋芝芳如今寡居,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芝茂二十五岁上娶了棺材铺魏掌柜的女儿魏红贞,两人有一对十岁大的双胞胎儿子,一个叫蒋聪,一个叫蒋睿。
  康逊一口气跑回了铺子里,对于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充耳不闻,他一心只是想着,明天去了学校,会有多少指指点点等着他。
  第二天,康逊在家挨着,母亲催了好几次才十分不情愿地去了,走入校门,便不敢抬头,磨磨蹭蹭踱到教室里,悄悄坐定了,终于抬头观察了一遍,原来蒋月银的位置是空的。
  这一天和接着一天,蒋月银都没有来,直到第三天下午方才来了,鬓角依旧戴着朵白花,臂上吊着黑纱。康逊不觉又是提心吊胆。见着头一个过去说话的便是班长林埔元——说起来,林蒋二人自国中起便是同学,日日同来同走,关系似乎非同一般,同学间也有不少风言说林埔元和蒋月银在谈“朋友”,真假未可证实,两人似也并未因此刻意避讳。
  眼下见两人谈着,康逊想,既然两人亲密,蒋月银说不定此刻正把那天看见他的事告诉给林埔元知道,这样一想,康逊不敢看,但更加不敢不看。两人说过几句,林埔元走开,又有几个女孩子凑在了一起说话,康逊料得女孩子喜欢嘴舌,于是更加紧张注视着几个女生,但几个女孩子自始至终只凑着和月银说话,没有人朝他看上一眼。
  
  这天午休时候,康逊刚刚打开饭盒,便见蒋月银立在桌前,他猛然扣上饭盒,这才觉得自己行为十分突兀。蒋月银瞧出他的窘态,说道,“康逊,我外公已经入土为安了,多谢你。”康逊脸上一红,结结巴巴说,“不……不客气。”蒋月银又说,“你在铺子里见到的那位是我舅妈。”康逊嗯了一声。蒋月银便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低声道,“你自己勤工俭学,那也没什么可丢人。我家光景你不也瞧见了,我妈妈就在巷口摆了一个馄饨摊子,我有空也在那边帮忙,不过咱们可没有必要特地和谁说去,是不是?”康逊瞧月银平素行径,丝毫没料到她家中一般的艰难,想起那日见她的房子破旧,奇道,“原来你也在馄饨摊干活?从没听闻过你的家世,我倒以为你和程洁若她们一样,也是哪个大家的小姐呢。”蒋月银扑哧一笑说道,“听我舅妈说,那天你还叫了她一声小姐。我舅妈说那是她生平头一次,也只怕是最后一次受到这个待遇了。”康逊脸上又是一红,笑道,“我也不怎么会说话,笨嘴笨舌,惹她笑话了。”月银道,“咱们这个年纪,若是油嘴滑舌,八面玲珑才可笑呢。在我家的摊子上,多半也是我妈妈招待客人,我在灶前裹馄饨的。”
  康逊听蒋月银如此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且也听出来蒋月银是一点瞧不起他的意思也没有的,便如实说道,“我家里的状况的确不怎么好,不过我将来毕业了,一定能做出些成绩。”蒋月银说,“你不读大学吗?”康逊道,“我并不准备成学问家,只是肚子里没文墨,难找到好营生。”月银笑道,“我倒不怕,实在没有出路,便和我妈妈一起裹馄饨卖也好。哪一天你再经过那边,来我家吃馄饨,我请你客。”康逊心道,月银不介意裹馄饨卖,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和爸爸一般成个车夫苦力,心中自是不以为然,只不过面上说好。
  无论如何,得了蒋月银一个许诺,终于安心下来,这天在铺子里打工,力气卖的也格外足。蒋月银下了课之后,和埔元在巷口分手,亦在妈妈的摊子上帮忙。
  原来月银和埔元不单是国中同学,两人房子紧邻隔壁,蒋月银四五岁的时候,林埔元的妈妈就领着他搬了过来,算是青梅竹马长大。起初蒋芝芳见她也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知道不易,便常过去走动。去了几次之后,偶然撞上一个男人,才知道原来美云并非寡妇,而是一个公司经理的外妾,原本是唱戏的出身。因那经理家里的妻子脾气大,也就安置在外头,那孩子也跟着在外头。
  不过再往小的时候,蒋月银和林埔元却不似今天亲密。那时候月银淘气好动,跟着对门老徐家的儿子徐金地爬树下河,跳墙逃课;而埔元自小是乖觉懂事,只喜好读书写字,因而两人也算不上怎么要好,直到上了中学两个人碰巧同班,走动才多了。而徐金地读了小学毕业后,入了一个什么帮会,徐家夫妇中年得子,从小宠溺,如今也管不了,就由他去了。眼下徐金地不在家中住,和月银来往才渐渐少了。
  林埔元走过来停下,叫一声芳姨好。蒋月银捋了袖子,将头发像脑后一挽,说道,“妈,我过来帮你。”芝芳说,“你和埔元先做功课去,如今还早,也不忙。”月银说,“现在准备考试,也没什么功课了。”芝芳道,“你还知道要考试,我怎么觉得你是越发散漫了。”月银笑道,“妈,原是可有可无的事,我又不比埔元有那些宏大志愿。考得上就读,考不上就不读,也不要紧。”芝芳对着埔元笑道,“你看这丫头。有你一半稳重,我就要谢天谢地了。”埔元瞧着月银笑说,“芳姨也别担心,月银只是嘴上不说,心里什么不知道呢。”芝芳摇摇头道,“你总替她说好话。人家都说生养女儿省心,生养儿子费心。偏我有个男孩儿般的女儿,你妈却生了个女孩儿般的儿子。”
  不一会儿,月银已经换了衣服,头发在后脑松松挽了,衣服都是妈妈穿过的旧衣服,干活不怕弄脏。芝芳见女儿手里灵巧的裹着一个个馄饨,笑道,“好好的年纪,尽捡我的旧衣服穿,人家只看打扮,还以为是个老婆婆呢。”月银说,“人家若不看妈妈的打扮,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月银伶牙俐齿,芝芳给逗得大笑起来,几个常来的客人听见了,熟悉这对母女的,也都笑出声音。这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又笑什么?每每来了,十次有八次你们都有笑话讲。”月银不抬头,听声音也知道是姚雪心了。果然抬头看,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俏丽姑娘正一脸笑意的盯着月银裹馄饨。
  芝芳道,“雪心你坐一会儿,吃碗馄饨暖暖身子。”雪心忙道,“芳姨,您别忙,今天我来不是蹭馄饨吃的,是找月银去我家里吃饭的。”月银说,“今天是什么名目?师母又做了什么好菜了?”雪心说,“好吃的是有,不过不是我妈妈做的,我妈手再巧,也做不得十八街的大麻花儿来。”月银惊喜道,“怎么?冰心姐姐回来了?”雪心笑道,“不光是姐姐,还有一个人呢。”芝芳早闻言姚冰心订婚,说道,“莫不是那位刘什么的先生吧?。”雪心道,“芳姨说着了,刘铭宣,就是他!”
  月银已有两年多未见冰心,且听说冰心的未婚夫也回来了,心中早也按捺不住欣喜,说道,“妈,辛苦你了,我早点回来。”说罢将围裙一扯,脱了罩衫,和雪心手挽手走了。
  姚雪心和蒋月银是小学同学,相识已有十年。姚雪心的父亲在报社做事,是个老派文人,书画都有擅长,小时候蒋月银去姚家玩儿,随笔画了些东西偶然给她爸爸见了,说她有天分,也不要学费,教导了月银几年的丹青,因而月银叫他老师,叫姚老师的夫人沈淑清师母。姚家夫妇一共生有三个孩子,长女姚冰心,次女姚雪心,幼子姚子澄。因为月银小时候就常来姚家走动,而姚家夫妇待人又极好,所以和姚家的几个孩子,也如姐弟一般。
  姚冰心今年已有二十六岁,两年前从日本留学回来,先去北平,后去南京,如今定在天津,做的是法院长的办公秘书。姚雪心和蒋月银同龄,雪心不似姐姐头脑聪明,也不怎么爱读书,后来考入护理学校,现在在东安医院里当护士。姚子澄比姚雪心又小了三岁,现在在月银同一所学校读一年级。
  月银随雪心进门,映入眼帘便是一个优雅而坐的身影,穿雪白色长毛衣,留着其肩长短的头发乌黑,一双大眼睛也是乌漆漆的,正含笑盯着身旁的男子说话。又见那男子身材修长,站的笔挺,五官英俊,眉目间自然一股英气流露,见月银打量他,便住了口,含笑点头。冰心方才瞧见两个妹妹已然来了,喜上眉梢,站了起来,分别抱过。
  雪心对月银道,“怎样,这个姐夫可是个美男子不是?”月银笑道,“我们过去总在想,冰心姐姐这样的才女,倒底一个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原来上天造人果真一对儿对儿的,有了冰心姐姐,自然也得造一个铭宣哥哥才行。”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冰心红了脸,越显得明艳动人,一只手却牵起铭宣。刘铭宣说道,“难怪冰心常在我面前提你,原是和她一般的冰雪聪明。”月银微微一笑,说“冰心姐姐我可不比,你晓得冰心姐姐在我这岁数便是多少人称道的才女子了。”子澄接口道,“我瞧月银姐姐就不比大姐差,作诗画画儿,也都在行。”雪心道,“可不是,姚子澄,单单就你二姐无可称道。”子澄道,“怎么没有,冰心姐姐月银姐姐有一样可比不上姐姐——都没有二姐脸皮厚。”雪心佯怒道,“好啊,姚子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子澄笑道,“对了,还有打人的功夫,也是二姐最厉害!”众人听她姐弟二人拌嘴,又笑起来,铭宣道,“雪心妹妹做的是救死扶伤的好事,单这一样,就比我们都强了。”
  这边月银瞧着二人身影,突然说,“铭宣哥,你是军人么?”听了这话,冰心雪心一起“呦”了一声,姚亘不知何时已由内室走出来,说道,“月银看出什么来了?”铭宣见姚亘来了,忙给他让座,姚亘坐下,亦示意铭宣在身旁坐下。月银道,“军人的身姿,站如松,坐如钟,若非常年的养成,不会如此的;再者呢,是觉着铭宣哥身上有股气,说是豪气也行,是正气也行,总之和咱们平常百姓不一样了。可不知道说的对不对?”雪心笑道,“都说了这么多因由,怎么会不对?别看咱们铭宣哥哥年轻,可已是少校了呢。”铭宣谦虚一回,只听姚亘说道,“为军士者,保家卫国,哪怕身在安乐,亦虚常系天下之忧仇。必先国后家,先人后己,才不枉黎民百姓对你的信任。”雪心听得这些大道理,早不耐烦了,说道,“爸爸,咱们今儿一家人团聚,你偏又搬些家国大义的东西出来,一点没意思。”姚亘斥道,“你懂得什么?贼寇一日不清,国家一日不平,便无真心喜乐之日,做军人者,当有这样的志愿。”刘铭宣听了,不觉起身,脸上亦敛了笑容,说道,“姚伯伯教导的正是。”冰心姊妹几个见此境况,也都不再说笑,沈淑清入内,只见满是静悄悄的,又见铭宣正身站在丈夫身前,圆场道,“怎么,老姚,铭宣哪儿得罪你了,好大的人了,你罚他站可不成。”雪心听了母亲几句话,早憋不住,扑哧笑出来,姚亘亦微微一笑,让铭宣坐下,说道,“哪儿敢罚他站,回头你若心疼了女婿,反来罚我怎么办?”大家这才都大笑起来,几个女孩子便帮着淑清摆饭,子澄将父亲藏了二十年的花雕酒分给父亲姊夫倒在碗里。回身见人不注意,自己偷喝了一小口,只觉满口辛辣,直吐舌头。
  说话间饭摆上桌,姚亘和铭宣已喝过一回。淑清将一碗饭砸在姚亘面前,说道,“又不吃饭就喝酒,仔细回头胃再疼。”冰心亦将饭摆在铭宣跟前,低声说道,“我爸爸酒量可好呢,你若陪不了,便别逞强。”雪心一旁见了,抿嘴偷笑。
  饭后冰心将麻花儿取了出来,斩了小块,摆在盘里。雪心边吃边道,“只可惜狗不理的包子带不回来。”冰心说,“我倒觉得并没有咱们的蟹黄小笼好吃。”子澄说,“也许是我们南方人的口味和北方不一样吧?我之前听说,北方的豆腐花儿都是咸的,粽子却是甜的,咱们去年端午的时候,妈妈不是特地裹了几只白粽子蘸白糖吃的,咱们也吃不惯呢。”姚亘道,“中国有多大,曼说南北,就是淞沪一带,和邻近的赣皖,也有多许的不同。”
  月银问道,“铭宣哥,你是哪里人?”刘铭宣说,“是北平人。”月银笑道,“怪不得官话说的好了,得细细听着,才有些北平口音。”雪心又问,“姐姐也在北平待过,这么说,你和姐姐是在北平认识的?你们怎么认识的?”铭宣笑道,“也不过是职务的关系,我在军中,你姐姐在政府里,有些交道。”雪心问,“铭宣哥,你在军中做什么的?也上过战场么?”铭瑄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杂事儿罢了。”雪心待要再问,月银却瞧出来在这件事儿上铭宣不好多谈,当下便拿了一块麻花,填在雪心嘴里。雪心满嘴塞着麻花儿,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不觉两手乱抓,好容易咽下去,便来咯吱月银,瞧着两人打闹,大伙儿又笑了一回。
  淑清再沏一回茶,眼看天色越来越晚,这话却仍旧说得没完,便催着月银早些回去。铭宣也唯恐姚亘再跟他多灌酒,说,“我也一起走了,正好就送月银妹妹回去。”
  姚亘既与铭宣谈得来,不觉多喝了几杯,已经微醺,拉着铭宣道,“才说了老孙,还没说老蒋呢……”沈淑清道,“孩子们要走啦,你的老蒋,下回再分解吧。”一手扶了他进去。眼看父母进了内室,冰心铭宣两个便在廊下小声说话。子澄几个站在远处,只见两人神情严肃,可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
  沈淑清送他们出来,铭宣忙走过来,问姚亘怎样。淑清笑道,“你姚伯伯喝多一些就喜欢胡乱说话,见笑了。”铭宣道,“哪里,和姚伯伯说话,十分投机。只是今天晚了,改日再来陪姚伯伯。”沈淑清点头笑道,“这些日子你有功夫都来家里吃饭。不要不好意思。”
  铭宣和月银从姚家离开,两人一路闲聊,步行至同里巷,月银说,“你看那灯光了,就是我妈妈摆的摊子,我家就在这条巷子尽头,49号。”铭宣便陪月银走到巷口,跟芝芳也打了招呼,芝芳见他生的英挺,神色俊朗,赞道,“刘先生和冰心果真是天生的一对。”铭宣笑道,“伯母过奖了。”月银道,“铭宣哥,改天你和冰心姐姐有空了,过来坐坐,也尝尝我妈妈的手艺。”铭宣笑道,“今儿是吃不下了,改天一定过来。”又谢过芝芳,几人就在巷口别过。
  月银随即回家,换衣服准备帮忙,谁知才走了几步远,就忽然被一人捂住了嘴巴。
  
  

☆、智斗

  月银一惊,下意识便用手肘击那人腹部,那人冷不防给击中,哎呦一声。月银听那声音极为熟悉,叫道,“阿金!”
  昏昏的小巷子,看不清面目,但从轮廓辨别,也知道是个健壮的少年——这个人便是蒋月银另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儿,后来加入帮会的徐金地了。阿金示意月银噤声,后让月银跟着他往巷子里头走了几步。这才说,“好久不见。”月银在他肩上拍了一把道,“你自己也知道是好久,说,多长时间没回来看过我了?”徐金地轻轻嘶了一声,才说,“是够长了,你的功夫见长了。”月银听闻他声音不对,忙道,“你怎么了?我弄伤你了么?”这才觉得刚刚自己碰过的地方是湿乎乎的,将几个手指捻了捻,觉得上头沾些黏黏的东西。月银惊道,“有血!怎么弄的?”徐金地忙说,“是皮外伤,不要紧的。”月银说,“又跟谁打架了?”阿金勉强道,“没有谁。”月银自知他所言不实,说道,“你在外头做这些事,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你太爷爷,还有我都很担心么?”阿金强笑道,“我太爷爷是老糊涂了,又不认识人,担心什么?”月银说,“是啊,他是老糊涂了,我每回去你家看他,他都扯着我的手说,‘阿金,你来看太爷爷了,太爷爷给你扎蚂蚱玩儿啊。’”徐金地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哽咽,半晌才说,“多亏你还常去我家看我太爷爷。”月银叹道,“你不在,有什么法子?别人说你在帮派里干的是坏事,这个也不要紧,只是那群人里总是忙命之徒多一些罢?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实多半倒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了。”徐金地说,“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也在帮派里待过似的——”突然又是“哎呦”一声。月银又疼又气,说道,“你到底弄了多少伤?回家去,我给你包上。”徐金地道,“不不,那可不行。帮里的人要找我,自然已经在我家周围步了不少眼线,这时候回去,是自投罗网。”月银道,“倒底为什么抓你?”徐金地说,“我偷了我们帮主的一批货。”月银说,“什么货?”徐金地避过不答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不过事儿既已做下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月儿,你说的对,有福我享,有难你当,我徐金地要做,就做最大的,将来组建我自己的帮会,再不停人家使唤。”月银听了这几句话,不知道该哭该笑,问道,“你怎么做最大的?”徐金地说,“就用这批货——月儿,往后可能有段日子我不能来了,我太爷爷还要托你常去看看。”月银知道徐金地从小便惹是生非,再劝他也是枉然,况且眼下他已经惹了老大一个篓子,也确不是几句话就解释的明白了,便说,“这个自然。你太爷爷,你爸爸妈妈,只要你家里头的事,我都管着。”徐金地待要谢她,又觉得谢谢二字在两人之间实在多余,只说,“所有人里头,只有你待我真好。我一定……”猛然想到什么,说道“对了,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那是谁?”月银听他口气中似有惶急之意,说道“你自己的事儿还没管好呢,倒来管我了。是谁不是谁,和你什么相干?”月银原是气他不知爱惜身子,故意说如此,谁知徐金地听了,心中百般滋味,竟不再说话。半晌才说,“那咱们再见了。”月银道,“又跟谁赌气呢。你在这里等等。”说着赶紧快步回家,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个小包袱,说,“这里头有衣服,干粮,还有些药。钱我也没有,就不能给你了。”徐金地听了这话,说,“正好缺一套干净衣服换,多谢——不,不谢你。”心中虽仍想问,但也问不出口。便拉着月银一起走到巷口,徐金地探出头来,反复四下查看了,证实没人,这才跑了出去。月银一直在暗处目送他离开,也是到了此刻才看清他身上一件褂子已经给血染透了半边。
  送了徐金地,月银回家去洗了手,换了衣服,一路走来,心中却被阿金搅得难平。他在外头惹了麻烦受了伤自然不必说,且听他刚刚的话语里,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月银既非粗心大意之人,阿金有什么念头便不会听不出来。虽然不敢十分肯定,但阿金是她自小的朋友,若果真如此,她应当怎么办呢?
  如此心情,在摊子上便闷声帮忙,芝芳问她在姚家怎样,也回答的有一搭无一搭。芝芳说,“你要累了就回家歇一歇去。”月银道,“也不累。”芝芳问,“他们这次回上海不结婚么?还是单特地来看看?”月银道,“算是刘铭宣正式来拜见岳父母。婚说是两个人的朋友多在天津,到时候要在天津结。”芝芳听罢,点头道,“他们俩一个在政府做事,一个在军队做事,趁着结婚的机会,正好做不少人情往来。这打算的也是。”月银听了这话,嗯了一声,心中不以为意,可也懒的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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