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晕而风》第2/7页


青橄榄一样含在舌下,换了一句:“阿爸,我真是猜不出来。您告诉我吧!”
面对着女儿小小的娇憨,林惟悫苍老的面颊浮现出生动的微笑:“你眼睛怎么光望着天
外,竟忘了自家脚下。这天下至险者,莫过如海道。”
一阵庄严而可怖的惊涛声拍岸而来,单凭那宛若千百面战鼓声的巨大轰鸣,就可以想见
那壁立的波峰浪谷是怎样陡峭而狰狞。
林默娘没有答话。她是海的女儿。对于海的威严,海的暴烈,她比别人有着更深切的体
会。父亲的一生,都是在海上渡过的,父亲对海,了若指掌。只是这个时候谈论海,对于一
个垂垂老矣的病人来说,是太不相宜了。
“默娘,你知道天下至不仁者,是哪个么?”林惟悫自己转换了一个话题。
“天下至不仁者,莫过于盗贼了,阿爸。”这一次,林默娘不假思索地答谊。她知道父
亲一生缉盗,最痛恨杀人越货的剪匪了。
“阿默,你说得极是。”林惟悫嘉许地点点头。这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出于对自
己一生所从事的事业的热爱,林惟悫的脸上焕发出光彩。
窗外人声鼎沸,一时间竟压过了汹涌的涛声。小眉匆匆赶了进来:“老爷,小姐,门外
聚了许多等待出港的渔船,想向小姐打探一下天气海情。不然,大家都胸中无数,不敢扬帆
远航。”
林默娘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天被赫色花岗岩的窗榻子囚禁着,分割为破碎的残片,半
朵白云窗花似地缀在窗洞边,看不出是想飘过来还是要散了去。林默娘又轻轻搭起父亲的脉
息,极细极软,似有似无,有边无中,起落模糊、如扪及一截的熟的葱管,已是极重危之象
了。
“小眉,你去告诉乡亲们,父亲今日……病体欠安……”无论默娘怎么克制,话语中也
带出呜咽之声。她调起全身精气,以让自己不要过分失态:“请乡亲们多多见谅。这看天观
海,原需极沉稳的心境,默娘今日实难安心。待父亲病体稍稍见好,默娘一定登门将海象告
知大家,望乡亲们请回吧!”
林惟悫听言,刚要说什么,一股浓痰翻涌而上,哮喘不止,话终于没有说出来。
小眉走出去了。嘈杂之声象被一床棉絮罩住,渐稀渐薄渐远,终于寂静如轻烟般飘散
了。
“默娘,你告诉阿爸,阿爸的病,究竟怎样了?”待喘息稍定,林惟悫虚弱地问女儿。
“阿爸的病正一天天好起来。”林默娘直视着父亲的眼睛,毫不迟疑地说。她一点也不
感到自己在撤谎。尽管父亲的脉象气色和心中的预感,都恰恰与之相反。但此时此刻,她完
完全全明明白白地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默娘,休要瞒阿爸了。你从小就能预知吉凶祸福,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的事吗?”
“不……不……阿爸,我不记得那些事了。小眉,你快把我炖的参汤端来吧。”林默娘
实在不愿父亲在此时回忆如此悲的往事。
林默娘的苦心没有效果。林惟悫以老年人的执拗,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痛苦和欢乐,象
一尾尾鲜活的鱼虾,闪着耀眼的鳞光跳跃而起。
那一年的扶桑花开得如火如荼。一朵朵嫣红的花穗,象一把把朝天的喇叭,不知疲倦地
吹着欢愉的乐曲。长长的花蕊象调皮的少女,不听管束地从花芯匍匐而出,探头探脑看到外
面五颜六色的世界后,又羞涩地低下了头,把纤巧的腰身弯曲成一道美丽的弧线,象对人们
行着优雅的“扶”礼,衬以苍翠如滴桑叶形的叶子,难怪人们要称它为“扶桑”了。
哥哥洪毅将一朵扶桑花,插到小妹发中。
“阿默,你答应我的‘百子图’,可要快快织,不得偷懒哟!”
洪毅就要同父亲驾舟渡海北上,一家人在海滩上为他们送行。洪毅与小妹说着玩笑,他
下月便要赴京赶考,默娘答应要送哥哥一幅百子图织锦,因为今日看天,明日观海,锦上一
百个孩童,竟总也织不完。
“哥哥,你与阿爸此次出海,几时回来?”
“三天后定可回来。”林洪毅很有把握地说。
“百子己织了九十,还有五双,三天后定可织完。”林默娘也很有把握地说。她猛一抬
头,看见哥哥,突然象看到一位陌生人,再看父亲,也觉得与平日有异,不安象潮水般铺天
盖地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亲人出海,该带走美好的祝福,林默娘极力排解着心中的忧郁。情感的
潮水退去了,但不安的思绪却象礁石般屹立在原处,噬咬着她的心灵。
“阿爸,阿爸,今天就不要出海了。改一改行期吧!”林默娘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天蓝得令人眼晕,在极高远的天际,飘拂着丝缕状的云翳。云层轻薄得几乎透明,唯有
四周垂下耳环般细致精巧的钩簇。阳光沁过薄纱般的云网飘然而下,化作点点金屑,装点着
平滑如镜的海面,看不出丝毫恶兆。
“阿默,阿爸公务在身,要去缉拿一伙作恶多端的盗贼,时间紧逼。”林惟悫对女儿
说。
“小妹,有我做阿爸的左膀右臂,你就放心好了!”林洪毅充满信心。
爸爸和哥哥走了,林默娘的心,也跟着走了。她强制自己坐下织锦,心中却充满莫名其
妙的恐惧和哀伤。她忍不住丢下梭子,又跑到海边。两天两夜平平安安过去了,到了第三天
早上,天上的云,迅速地聚和又分离,仿佛彼此间在争斗不已,终于又恢复了暂时的安宁,
但顷刻间云丝又变幻得犬牙交错,精巧的钩簇膨胀锋利起来,象一柄柄青钢打铸的利箭,从
变成苍黑的天穹俯探下来,直楔海面。
西风起了,大海掀起狂涛。
林默娘忧心如焚,把自己关在室中拼命织锦,这可是哥哥要的百子图啊!头上的扶桑花
已经枯萎,哥哥今天就要回家了。一百个快乐无比的孩子已经织完了九十九个,只剩下最后
一个。正确地讲,这最后一个孩子也已经织完,只剩下他一双胖乎乎的小手。
织机声铿锵,海涛声匐然……
忽然,眼前的锦缎陡起波澜,林默娘看到父兄的帆船在狂风中激烈颠簸,橹倾舵折,情

当前:第2/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