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第2/75页


  二十岁生日的时候,真真是懵懂岁月,如诗年华。每天醒来,红日满窗,小白趴在她身边,呼呼地对她喷气。罗阿姨总是会在她醒后才来敲门,喊她下去吃早餐。然后,她会汲着拖鞋,披头散发地抱着小白,噼啪噼啪地下楼。餐桌上总是摆着一杯鲜牛奶,两个荷包蛋,她坐下的时候,犹自散发着热气。
  连臻“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啪”一下打开了房间里头唯一的一盏灯,清清亮亮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屋内的每个角落。
  又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了从前。她回了神,才发觉掌心烙得发疼。缓缓摊开,是手表,她不知不觉居然握了一个晚上。显示的是凌晨5点。还早,她还可以再睡一下。
  她关了灯,又躺了下来。被子里暖暖的,可是再怎么也睡不着了。最后索性起来,在小煤气灶上熬了一小锅小米粥。锅子里“扑腾扑腾”的沸水声,热气袅袅升腾。屋子里不再安静的让人心慌,有了些许生活的热闹。她缓缓一笑,这些声音让她心安如水,不再惶恐害怕。
  她摸了摸昨晚晾着的外套,已有八九分干了。便取过吹风机,坐在床上,呼呼地对着衣服吹热风。不时放下衣服,去搅拌一下粥。
  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重头学起,半年下来也有模有样的。怪不得这俗话说的好,人是给逼出来的,每个人身体里都有无限潜能。
  外头的风呼啦呼啦地打着玻璃窗,冬天大约真的要来了,这个月发工资一定要添一件羽绒服了,再拖也拖不下去了。可稍微好点牌子的一件羽绒服就是她半个月的工资,质量不好的,一穿就爱掉毛,估计也就能穿一个冬天。许连臻思来想去已经很久了,此刻听着外头呼啸的寒风,最后咬牙决定,等拿到工资还是去买一件质量好点的吧。至少可以穿两三年!
  孟静一下车,便已经瞧见连臻衣着单薄地站在廊下。她眯了眯眼睛,连臻的衣物虽然廉价,但穿在她身上,总是很好看。素颜的她,明眸皓齿,肤白如玉,顾盼之间总隐隐还有种淡淡的气质。说有点高贵吧,明明穿得普通之极,说脱俗吧,一头娇俏的短发,如同一个学生。可分明是两者兼而有致的,还夹杂了淡淡的一种疏离。反正综合在她身上,很是奇怪。
  孟静身为这家店的总管,是这里唯一知道连臻过往的人。心里头总是暗暗诧异,到底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这个看上去清丽淡雅,连脾气也温柔的连臻犯了罪,甚至还被关在牢里两年多呢?
  若不是当时自己店里人员紧缺,估计她也是不会要她来上班的。不过这半年下来,她发现连臻还是不错的,不多言不多语,但是肯吃苦耐劳,什么苦活脏活都抢在第一个做。更重要的是,从不跟其他销售人员抢客人。所以连一直对人百般挑剔的店中销售王牌李丽丽对着她也挑剔不起来。
  她再抬头时,已经将心里的诧异掩盖地分毫不剩了,笑吟吟地道:“连臻,你这么早啊?”连臻规矩地问好道:“孟店长早。”
  左看右看,再怎么看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孟静暗不可闻地叹息,打开了店门,转头问道:“连臻,吃早饭了没,我买多了。”连臻摇了摇头,淡淡微笑:“谢谢店长,我已经吃过了。”转身,已经去杂物房取扫帚拖把。
  今天不是轮到许连臻值日,其实不用她打扫卫生的。可是这样的活,她总是抢着做。
  孟静望着许连臻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连臻,每次总是浅浅怯怯地微笑,可孟静对她总没由来的觉得心疼。孟静提着手里的大袋子,走了过去:“连臻,我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连臻抬起了头望着她,等她说下去。孟静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的轻描淡写:“连臻,是这样的。你知道啦,女人最喜欢逛街,乱买东西了。我有一些衣服,从来没有穿过,连吊牌也没有剪掉,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穿穿啊?”
  孟静真怕她会伤自尊,会拒绝,所以说的如此婉转。连臻心明如镜,笑了笑,低下了头柔声道:“谢谢了,店长。”那说明是接受了,孟静忙不迭迭把手里袋子递给了她,就好似推掉一个烫手山芋一般。
  连臻接了过来,紧紧地握着袋子,抬头时,孟静已经转身了,边走还边道:“那你快打扫卫生,我去整理一下模特身上的衣服。”
  连臻换上了工作服,取出了扫帚、拖把,开始一早的打扫工作。有一辆车不远处,里头有个人一直盯着她们店的方向。许久之后,那人抬了手腕,看了表上显示的时间,然后驾车离去。
  连臻在四楼梯转弯的地方,瞧见了那辆熟悉的车子,甚至连车牌号码她都可以背得出。她再迟钝,也知道这辆车子里的人一直在跟着自己。因为已经一个多月。她甚至好几次下班的时候在自己的店外看到过。
  她知道是谁。只是不想去拆穿,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精力。生活,生活,生下来,活下去。像她这样的小人物,每天忙忙碌碌的,只不过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已。
  自从入狱后,他每个探访日都会到牢里来想要探望她的。可是她再没有见过他。她永远记得,他被她打了一枪,整条手臂鲜血淋淋……她被人死死地按在地板上,全身都是疼,特别是背上,疼得在叫嚣。可是再疼,也不及心疼的万万分之一。
  她披头散发地贴在地上,听见他吩咐他的同事:“小马,放开她,把她拷着就是了。不要为难她。”
  摁住她的小马,不过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威武有力。闻言,赶忙把膝盖从她单薄的背上移开,取过了手铐,“啪”一声将她的手腕拷住。
  有人在外头焦灼地喊着:“救护车来了,快……快……小叶快上车。”她当时就像是着魔了一般,呆呆地抬眼,痴痴地凝望着他。而他也正好转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木木滞滞的,而他呢,眼底深处似闪过几丝内疚,但她伤心到了极致,像具行尸走肉一般,早已经分辨不清了。只是缓缓地将呆滞地眸光移向了他的手臂,刺目惊心的红,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
  那是血……
  许连臻猛地放下了筷子,冲到卫生间,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最后连胆汁都吐尽了,还在不停地干呕。
  李丽丽的老顾客张太一来,就给李丽丽创下了本月的最佳销售记录。李大小姐一高兴,纤纤素手一挥,灿灿笑道:“下午茶我请客。”
  排资论辈,买下午茶的人自然是非她莫属的。秋雨疏疏稀稀,她因不好拿东西,伞也没有拿,直接跑到了对面大厦的的咖啡厅。
  街上的风大,把头发都吹的散乱不堪了。她站在咖啡店外,照着玻璃里头隐隐约约的人影,整理了一下齐耳短发。或许还是以前的长发好,随便绑个马尾或者在头顶挽个小球,都显得清爽之极。
  那日从那里出来后,她搭了唯一的一辆公交车,浑浑噩噩地坐在车子里,一路行去。到哪里去?去哪里?她没有一点概念。这个城市对她来说陌生如许,去哪个角落对她来说都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车子停在了末站,司机师傅转头望着她,目光里头隐约有丝怜悯同情:“小姐,这里已经是最后一站了。你下车吗?”她抱着出狱时女狱警递给她的那个大包,站了起来:“谢谢,我就这里下车。”
  步出了车子,才发觉这里是这个城市的城郊结合地带。虽然嘈杂,环境也混乱,但人声鼎沸,车流亦多,处处充满着生活气味。
  她双手环抱着大包,闭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两年零四个月了,一度她以为长的几乎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如今她还是从那里出来了,活生生的站在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呼吸着自由浑浊的空气。她摸着自己长及腰畔的一头黑发,虽然这段时间一直用最廉价的洗发物品,但还是黑亮顺滑。这样摸去,发丝在指尖依旧如流水般潺潺而过。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四个火红的大字招牌:玲玲理发。推了门进去,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大约是老板娘,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微微发福的身材,带着笑迎了上来:“你好,小姐,需要理发还是烫发?”
  她在一面简陋的镜子前坐了下来:“把头发给我剪一下吧!”那老板娘圆圆的脸,略带了诧异地跟她确认:“不长啊?还要剪吗?剪到这里?还是这里?”
  她抬头,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这里吧。”老板娘带着惋惜的口气道:“剪掉了多可惜啊?女孩子家的留长发才好看。要不我帮你烫卷吗?你可以慢慢把头发养长了。现在的女孩子都流行烫一下,然后染个颜色。你不要看我这个地方小,我做的头发可不比大店里差。”
  她摇了摇头:“不用,修一下就可以!”老板娘看她的表情,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了,便取过了梳子和剪刀。在下手前,为怕出错,再一次给她确定:“剪到这里,是吗?”她点了点头,然后闭眼。
  脑后传来轻微的“咔嚓咔嚓”之声,发丝轻轻地坠落,有的落在身上,然后跌落,有的直接掉落在地。很轻很轻的声响,但她却如此清晰的听到,亦或者说是感觉到。
  出来了,一切从头开始。把长发剪了,就跟以前再没有什么瓜葛了。
  他曾经肆意地揉着她头顶的发,清澈的眼睛亮的似在发光……她挽着他的手,长长的马尾在脑后一晃一晃……
  从此以后,不,早在她发现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抓她爸爸的那一天,她和他之间早已经注定没有以后了。只是当时她还是不愿相信,也不肯相信的。所以她求他:“英章,你放过我爸爸吧。英章,求求你了,放过我爸爸吧!”
  她哭的泪眼迷糊,声嘶力竭……可是他闪躲着她的目光,手里的枪一动不动地指着她爸爸的脑袋:“对不起,连臻。对不起。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对不起!”
  许连臻猛得睁眼,镜子里头印出了一个及耳短发的女子,眉眼清丽,只是眼里满满的傍徨无助。
  老板娘在帮她清理脖子间的碎发,笑吟吟地抬头:“真好看,是不是?韩剧里的那个宋慧乔,就是剪了这个短发。说实在的,不是我玲姐自夸,你剪了这个头发啊,比她还好看几分呢!”见她不答,亦自笑着道:“最近这个剧很火,所以在我这里剪这个头发的人多了去了,但就数你最好看。”
  流不流行,连臻也没有概念。不过不难看就是了,于是淡淡一笑,问道:“多少钱?”老板娘笑咪咪地道:“算了,不收你钱了。”她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老板娘笑着解释道:“你这把头发,又黑又直。我卖出去可是个好价钱,所以剪头发这点钱我就不收你了。我玲姐啊,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公道。”
  连臻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站了起来:“谢谢了。”玲姐一边收拾剪发工具,一边道:“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她点了点头:“嗯,我是M市的。”玲姐道:“怪不得了,不像我们这省城的口音。对了,你来这里工作的吗?”
  她点了点头,拉了门而出:“谢谢你,玲姐。再见。”玲姐圆圆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嗯,下次再来哦。”
  她走了一小段路,想到一事,又折了回去:“玲姐,请问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的房子出租吗?”玲姐抬头,笑迎迎道:“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在这里啊,整个就算是我的地盘。呵呵……开玩笑的,我是这里的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哪一户不熟啊,这店面啊,也是我们自家的。”
  “你要找什么样的?价格呢?”幸亏有玲姐的帮忙,才找到了这间顶楼加盖的小屋,虽然小,却也是她容身的一个窝。
  她摸着头发,不知怎么的竟然无缘无故都想到了过往。叹了口气,收回了神,推门进了咖啡店。
  等了十来分钟,蛋糕和咖啡都弄好了。她提了满满的两大袋,推着玻璃门准备出去。有两人从外头进来,她低着头,瞧鞋子应该是一男一女。可是有人撞倒了她,她一个趔趄,那装满蛋糕的纸袋子斜斜地从她抱着手里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有人在她头顶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买来赔你!”她身子一僵,好一会儿之后,抬头,果然是他……叶英章。他身后是那日来买衣服的俏丽女子,婷婷袅袅地站在他身边。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可爱娇俏,这么望去,十分十分般配的一对人儿。
  他似乎也没有想到是她,反应也是明显一愣。
  她转身便走,他在身后叫住了她:“你等等,我买蛋糕赔你……”她也没有停步,反而是飞也似的跑了。
  回到店里,自然是被李丽丽笑着说了一通,字字如珠,没有一个字是针对她的,但偏偏说的就是她。连臻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垂眼道歉:“不好意思,丽丽姐。蛋糕被我掉地上了,等下我再去买。”李丽丽取过了一杯摩卡,喝了一口,才不冷不热地道:“随便你。”
  孟静见连臻脸上虽然依旧一副淡然然的样子,但李丽丽的话着实难听了些,便插了话打了圆场:“我有一罐进口的丹麦曲奇,来,大家一起吃。喝咖啡配曲奇最好了。”大家一听,纷纷拥了上来。
  连臻见状,便出了员工休息室,到了店中,招呼门口的同事何燕然:“燕然,你也去吃点东西吧。这里我来看着。”
  不过片刻,孟静出来,道:“连臻,你也去吃点垫垫肚子。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吃晚饭。不要饿着了。”连臻淡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店长,我不饿。”
  孟静好一会儿,才又道:“李丽丽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要放心里去。”连臻低声道:“我不会的。”李丽丽虽然嚣张跋扈,但说实话业绩是摆在那里的。况且,她这几年在牢里什么人没有见过,这点脸色,小意思而已。
  正说话间,有人朝店里而来,移门自动滑开了,连臻忙鞠躬:“欢迎光临。”叶英章站在门口,望着她瘦弱的脸蛋,张口欲言,但最后只是将手里的袋子递了给她:“刚刚不好意思,是我把你的蛋糕给撞了。这是我刚买的栗子蛋糕。刚出炉,还热着呢!”
  连臻面无表情地抬头,目光却落在玻璃门外的繁华处,冷冷淡淡的道:“不用了。”他的手一直举着,似乎一点也没有放下的意思。
  孟静在边上多少猜到了关于蛋糕掉落在地上的故事情节,便伸手接过,朝叶英章笑了笑,道:“谢谢了,还麻烦你特地送来。”却见叶英章怔怔地望着连臻,表情极其怪异。就算孟静再傻,也隐约知道着两个人之间有些不简单。
  叶英章似叹了口气,道:“连臻,我们出来谈谈吧。”连臻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眼前杵着的这个人似乎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孟静觉得眼前的情形很是尴尬,假装咳嗽了一下,道:“连臻,你有事的话,可以请假。”只见她淡淡地摇头道:“不,店长,我不请假。”转头朝叶英章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只卖女装。如果你想要买衣服的话,我们很欢迎。如果不是,可不可以请你离开,不要打搅我们的工作!”
  叶英章一呆,望着她,半晌,朝站在一旁的孟静微微颔首,这才转身而出。
  又到了一天的下班时间了,连臻围好了围巾,戴好了帽子和手套,这才出了店门。才一到外头,冷风一阵又一阵涌来,直入心扉。她朝孟静和何燕然挥手后,一个人默默地朝固定的公车站走去。
  一辆人缓缓地跟在她后面,最后车子在公车站停了下来。叶英章下了车,来到她面前:“连臻,我送你回去吧。”
  连臻缓缓地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又缓缓地移开,从始至终,目光里头波澜不惊。
  叶英章叹了口气:“连臻,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事实上确实是你父亲犯了罪。我身为警察,就应该将他绳之于法的!”空气里冰冷刺骨,他说话间呵出的气息如白烟般在眼前袅袅升起。她的目光越过他,虚虚地落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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