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第149/185页
“你对得起飞将军吗?”霍去病又写道。
李陵静默了很久,颓然叹息:“您不懂,当时我粮草已尽,援兵迟迟不来,我若不降,一死而已。”
那你就……
霍去病想写“那你就慷慨赴死啊”,但下一秒,他把这句话噎住了。
如果同样的事落到他身上,这是他会做的选择。但理智来看,他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并无什么意义。至少与大汉而言,他死去或被俘,都是失去一个将领。
这样想来,这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
这大概就是造成李陵的历史评价那么复杂的原因吧——有一弹指的工夫,霍去病这样思量着。
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简单的、“极端”的人,相对容易被评价,比如他自己。他战功显赫,没有败绩,最后还英年早逝,没有卷入太多会使自己亦正亦邪的权势斗争,所以史书里对他的评价是没有争议的。他在两千年后的今天复活,也依旧可以没有争议、没有矛盾地活着,和当年一样,做个简单的、正义的“英雄”。
但李陵不一样,李陵做了一些他可以理解、但他觉不会做的选择,导致他的人生自此走入了岔路。
在那个关键的岔路口上,他的选择十分的罪大恶极么?似乎并不是,他当时自有他的掂量,而且那种困境,旁观者也无权要求当事人一定要挺过去。
可也确实因为这个并不十分罪大恶极的选择,这条岔路走上前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千百年的历史里,诸如此类的任何事大概还有很多。如果非要品评一二,或许只能感慨一声时局的残酷,和历史的必然吧。
二人间沉默了须臾,李陵又道:“而且在我降后……陛下杀了我全家。”
霍去病眉心一跳,这一回,他带着几分怒意提笔:“千百年来,叛国皆为大罪。你三族尽诛,是你自己之过。妻子皆受你拖累而亡,你仍在匈奴王廷尽享荣华二十载有余,今日反以此乞怜,岂不滑稽?”
李陵见此微噎:“……我不是那个意思。”
霍去病淡笑不语。
“将军,您给我个机会,让我一雪前耻。”李陵眼里有光芒绽出,“我……我想了二十多年!伊稚斜把我和阴兵一起召唤回来,我仍然记得这件事,所以没有再与他共事,请将军相信我。”
“……”霍去病只看着他,看着这个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来自于西汉的旧识。
李陵回看得也坦坦荡荡,没有半点心虚。
终于,霍去病笑了出来:“我相信你。”
“多谢将军!”李陵倏然松气,起身端正一揖,“我知道伊稚斜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诉将军。”
“好,你告诉我,我找人去探一探。”霍去病将这句话写了下来,接着,将竹简与笔墨也尽数推给李陵,让李陵写明地点。
李陵一边回忆一边写着,用汉时的方法,写明了大致的位置,也标清了周围大概都有什么、一路过去要经过什么,写写停停的,不知不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霍去病也不催,信手开了瓶可乐边喝边看他写。可乐开瓶时气体溢出的声音随着监听设备传到另一方帐中,祝小拾闻声哈哈一笑:他不会要用可乐招待李陵吧?要不要找人送点薯片过去?
“他那儿有薯片。”楚潇笑应道,继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监听设备里又响起声音,霍去病口头道了声“多谢”,同时竹简划过桌面的声音一响,应该是他同时写了句谢语给李陵看。
李陵用古汉语说:“不敢承将军谢意。请将军给我两千骑兵,我去取伊稚斜的项上人头回来!”
接着,监听设备中再度响起霍去病的声音。
他用现代汉语无比平静地说道:“楚先生、唐中将,听得见吗?”
“?”设备前的几人都一愣,但这设备无法直接回话,他们只能继续听着。
霍去病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却道:“叫几个秦兵来,把李陵押走,严加看管。”
“啊?”祝小拾皱眉,疑惑不已地望向楚潇。
唐中将也皱着眉头,一摆手向手下说:“按将军的命令办。”
监听设备里至此安静了一会儿,摸不清状况的李陵迟疑地唤了两声“将军?”但没有再听见应答。
五分钟后,李陵的声音猝然变得错愕:“将军?!”
接着有秦兵的喝声,挣扎间衣料的摩挲声,桌椅碰撞声。
“将军干什么?!”李陵惊恐不已,“将军?霍将军!”
霍去病没再理会他,拿着他写满字的竹简,揭帘走出了帐外。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古汉语拗口的发音还在监听设备中响着,几人所在的帐篷忽地被人揭开了帘子。
冷风往里一灌,他们齐齐看过去,霍去病镇静地走了进来。
“唐中将。”他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方便探探吗?”
“……方便。”唐中将伸手接过,几人间的目光在短短一秒内互递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楚潇先开了口:“那个李陵……”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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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苏醒的地下军团(十七)
霍去病沉然未语。
楚潇笑了笑:“透个底, 你是不信他还是有别的发现?我们好做后续安排。”
霍去病的神色里藏着些许愧疚, 他叹了口气, 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安静了好一会儿,说:“不, 我信他。”
他颓然地摇摇头:“他……我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的神色绝不是骗人。何况他因此怨了两千年,连复活都复活在了他最怀念的年纪……”说到这儿他的话语突然顿了一下,他皱眉看了看祝小拾, “如若这个是假的,那可能是我错了。”
“呃……从专业角度说,应该没问题。”祝小拾耸肩,“这个类似于有些怨鬼会不停地经历冤死前的事情。一个人作为阴兵被召唤回来, 回到自己执念最重的年纪是有可能的,有过往案例作为支持。”
“那应该就没问题了。”霍去病哑笑, “我相信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洗刷从前的罪孽。”
“那你为什么……”楚潇锁起眉头,斟酌着委婉道,“其实按常识来讲,这样大型的两军对垒只有你一个将领, 有点少。你看你在西汉时打仗, 不也经常是几个将领一道出征吗?”
“我……”霍去病滞了一滞,“我相信他,但我不能拿国家安危去安慰他。”
他抬起头:“如果他再输一次呢?如果他再降一次呢?当年的大汉还有其他将领可用, 现在我们能拿来对抗阴兵的,只有这么多人。”
在他背后,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十四亿人的安危,现在显然不是该用个人情怀做决断的时候。
众人恍惚,恍悟之余,也有点惊诧。毕竟,李陵也是西汉来的人,身为“后人”的,在读完他复杂的、悲情的人生之后,对他的事情都难免会不理智。而霍去病,是与他同时代的人,他势必比后人更能懂李陵心里的挣扎,而李陵又是他目下唯一的“旧友”,难以想象他能这样冷静快速地做出最该做的决定。
但很明显,他现下的心情也很复杂。
楚潇上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问:“那我们……”
“你们别告诉他这些话,就说是我记恨他叔叔李敢好了。”霍去病轻松地笑了一声,“他为那些事懊悔了两千年,如果再得知我因此不能让他再度出征,太残忍了。”
楚潇点头不语,霍去病抬起头,又道:“方便的话,战后安排个人带他四处走走,让他也看一看现在的大好河山。他若知道后人并不那么恨他,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两千年前的罪孽,早该翻篇了。他没想到李陵会记这么久,偏偏他还不能按照李陵所期盼的去弥补缺憾。
一众现代人听完他的话,心里也很五味杂陈,连一个在帐篷里值守的秦兵军官都直叹气,安慰他说:“不提了不提了,好多事就是这样,哪能什么都尽善尽美?再说这也不是将军的错嘛!”
霍去病嗯了一声:“总之先收拾伊稚斜。李陵就……先稳住,回头再说吧。”
如此这般,李陵暂时被严加看管着,好吃好喝不缺。
唐中将在当晚联系了外交部,外交部又联系了蒙古国当局,于是两架侦察机趁夜飞过李陵所指出的地方,确实看到了有军队驻扎,人数规模不低于一万,并且根据热敏设备探测可知不是人类。
两国间便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涉,交涉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