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风》第35/116页
二十六
近一年不见,余婉似乎跟在钱塘时有些不一样了,先前的骄纵跋扈褪去了大半,眉目间竟难得地笼着淡淡的忧色,衣服颜色虽艳丽,却明显是过了时的,头上插的簪子成色也不好,裙子下方笼着的鞋底竟还沾着些污泥,哪里还有半分余家二小姐的神采。
想来这一年她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没了余家在后头撑腰,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儿家哪里还能嚣张得起来。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若说余家在钱塘还算是小有名气,到了京城,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即便她还是余家二小姐,又能如何?
余婉身边另还坐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穿一身绿衫的妙龄少女,模样比余婉稍逊,衣着打扮却比她讲究些,端端正正地坐在亭子里,眼神却甚不老实地往四处乱瞄。偶尔瞧见一旁的余婉,眼中便闪过一丝阴霾,恨恨地别过脸去。
幼桐在花丛后看得忍不住想笑,看来这两位似乎并非她们所表现出来的这般融洽,却不知以余婉那样的性子,如何耐得下心来和这姑娘周旋。正想着,又听到低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幼桐赶紧侧身躲进花丛,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凉亭那方探看。
来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丫鬟,都穿着湖蓝色短袄,手里各端着一碟点心,看打扮并非孙家下人。果然,那两个丫鬟进了凉亭后齐齐地朝那位绿衫请安问好,又将点心送到凉亭内的石桌上。
余婉瞥了一眼,皱眉责备道:“不过是让你们去取点吃的,怎么去了这么久?”
其中一位个头略高的丫鬟对她似乎并不多尊敬,没好气地回道:“我的表小姐,这孙府里头来的哪个不是达官显贵,个个都急着要吃的要喝的,厨房那边挤得水泄不通,我们能拿到这点东西还算是看在我们家小姐的面子,您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孙家大门呢。”
余婉被一个丫鬟这么冷嘲热讽,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脸一沉,气得霍地站起身,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云儿你没大没小地胡咧咧什么?还不快给表小姐赔罪。”绿衫少女慢条斯理地开口,嘴里说着要赔罪的话,面上却是一片坦然。
那个丫鬟也是极精怪的,闻言赶紧笑嘻嘻回道:“瞧我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表小姐您可别往心里去。”这满脸的笑容,哪里有半分认错的样子。
那一刻,幼桐几乎以为余婉会顺手拿个茶杯朝那丫头扔过去,没想到她只气得脸色发白,胸口起伏不定,最后,竟硬生生地忍了下去,复又慢慢地坐回了位子,一会儿,面色如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倒是有长进了。”幼桐心中暗道,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现身。一来看白灵和沈三那如胶似漆的模样,怕是连她的祖宗三代就给交待了,若是余婉把她身份嚷嚷开,少不得要被沈三晓得她的存在,二来,这到底是孙府,若余婉一时控制不住闹起来,到时候反而连累得文颜不好做人。
正欲转身离去,忽又听得凉亭里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是个男子。她心中一动,悄悄探出头来,没想到竟是崔维远寻了过来。
“五…五公子。”那位绿衫少女显然是认得崔维远的,一瞧见他就立刻起了身,眼带春光,粉脸通红,低垂着眼想看又不敢看,一副小女儿家的扭捏神态。
幼桐也没想到崔维远居然也会来凑这样的热闹,不止如此,他今儿似乎还穿得格外精神,一身月白色暗纹滚边长袍,腰间束着素色镶白玉腰带,头发高高束起,饰以玉冠,皮肤比没有之前在陇西时那般黝黑了,眉目浓烈,眼睛却黑得发亮。
崔维远看清她二人,眉头微蹙,似乎没想到幼桐居然不在此处,张口欲问,又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面前少女的名字,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二位小姐可曾见到舍妹?”
绿衫少女小声问道:“是十小姐么,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孙夫人领着十小姐一起去后堂了。”
崔维远道:“不是文颜,是九小姐文凤。她――”不知为何,他开了个头却没有往下说,只自嘲地笑了声,客客气气地朝二人拱手告辞,尔后急匆匆地就走了。
幼桐在花丛中看得真切,那位绿衫少女自从听到他离开,面上就顿作失望之色,目不转睛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牡丹花外,才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一旁的余婉,目光闪烁,神色也颇有些不自然,但因那绿衫少女心中有事,故未曾察觉。
“那位公子是――”余婉不经意地问道:“是孙家的五公子么?”
绿衫少女冷“哼”了一声,讥笑道:“孙家哪有什么五公子,表妹你也未免太孤陋寡闻了。这位可是崔家五爷,宫里头的二等侍卫,他父亲可是陇西崔家的家主,当朝吏部侍郎。孙家不过是个富户,门第连我家都不如,哪能与当朝五大家族相比。也不知这十小姐是不是那二夫人生的,居然把女儿下嫁到孙家来。”
余婉口中也应和了几句,又小声奉承道:“崔家的公子居然这般和气,我看他对表姐你十分客气么。”
绿衫少女眼中顿时有了些别样的光彩,说话时都透着一股子情不自禁,“你…你方才也看到了,上回在宫门口时,他也来和我说过话的……”一骨碌将崔维远的底细全都交待了出来。
余婉连连应和,把那绿衫少女哄得心花怒放,花丛中的幼桐看着,真真地感叹不已,都说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不到一年的功夫,那脑袋里装着稻草,素来只晓得欺辱人的余婉也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耍心机……
看余婉她们几个的阵仗,只怕还要在凉亭里坐一段时间,她不好总在花丛里躲着,干脆转身去寻文颜。幼桐依稀记得方才绿衫少女说起文颜去了后堂,便依着判断,半是猜测半是试探地朝北面走。
孙府花园甚大,若是换了旁人,无人引导,少不得要迷路,但幼桐常在山里走动,倒也分得清东南西北,走不多远,便进了后院。
可这院子里却是冷清,檐下连盏灯都没有,实在不像是后堂。
幼桐转身欲走,才到走廊尽头,拐角处忽然冒出来一个男人,因四周黯淡,看不清此人的长相,只闻到他浑身的酒气,臭烘烘地朝幼桐鼻腔涌来。
幼桐秀眉微蹙,侧身欲让,那男人却忽然伸手过来拉她,□道:“哟,是哪里冒出来的小美人,香死了,过来让大爷闻一闻。”说着,脑袋就凑了过来,整个身子沉沉地往幼桐身上靠。
幼桐何曾被人这般调戏过,心中大怒,也不管此人到底是何身份了,狠狠一拳砸在他鼻梁上。男人嚎叫一声,捂住鼻子,正待高呼,幼桐又一个劈腿,一脚正中那人下/身。那人这回却连叫也叫不出声了,闷哼一声,捂着裤裆一屁股坐在了游廊的栏杆上,痛得冷汗直冒。
一击得手,幼桐也不恋战,迅速地撤走,一眨眼,就溜到了花园里,整整衣衫,端着架子,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九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文颜原本在檐下和几位小姐说笑,忽然瞧见她,赶紧冲过来,一把抓住了,问道:“你瞧见五哥没?他方才还在呢。”
幼桐道:“怎么五哥也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文颜正待回话,又眼尖地瞥见了不远处板着脸的崔维远,赶紧招呼道:“五哥,九姐姐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