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第37/49页


我离开皇宫,低着头朝西南方向走。路上遇到了无数和我熟识的人,他们和我打招呼,我却一言不发,只是朝前走。我的生死仍未可知,无暇理会这些擦肩而过的路人。


第59节:第七章 伟大的进军(1)
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看见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在尘土飞扬的土路旁叫卖无心菜。
我知道决定我生死的这一刻来到了。
我走到那矮小的老妇人身旁。她仰头看我,目光中带着疑惑。
"你卖的是什么?"我问她。
"我卖的是无心菜。"她淡淡的说。
我几乎能够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菜若无心,尚能成活;人若无心,又将如何?"
那老妇人闻言竟嫣然一笑,笑容妩媚而恶毒:"人若无心,自然就死了。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都不明白么?"
我立刻口喷鲜血,跌倒在尘土中。
临死的那一刻,我看见面前的那个老妇人变作了一个美丽妖艳的女人,对我冷冷的一笑,转身款款离去了。
是苏妲己。她变作卖菜老妇,来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
我心中黯然凄凉。
这个我所憎恨的女人的微笑,竟然是我临死前视线中所拥有的一切了。
于是我慢慢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再去想自己一生中的任何欢乐或痛苦。冥冥之中,我仿佛听见了遥远的地方有猫头鹰啼叫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召唤。
纣王
妲己喝下七窍玲珑心煎成的汤,悠然转醒。
她醒来的那一瞬间,我立刻紧紧的抱住了她,生怕她再离我而去。
我恨我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而犯下覆灭人伦的滔天罪过。可我是如此深的爱着这个女人,爱到愿意为她而憎恨自己。
三天之后,人们在朝歌西南的乡间小路旁发现了比干的尸体。
这个让我一生不快的老者终于闭上了那张狠毒的嘴巴,永远的安睡了。他静静的躺在我面前,面容如此平和安详,仿佛世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无谓的浮云。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的依恋他。
妲己
"现在你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了。"我淡淡的对喜媚说。
她却若有所思的问:"他杀了我们的朋友,我们便要杀他,这就是做人的道理么?"
我淡淡的笑了笑,对她语重心长的说:"不。在人类的世界里,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窗外飘过一片没有踪迹的浮云,如同我此刻的心境。
雉鸡有意能歌月,
玉石无心解鼓声。
断送般汤成个事,
依然都带血痕薨。
第七章 伟大的进军
28
妲己
那年秋天,姬昌死了。
得知姬昌死掉的消息时,我心里竟有些难过。我甚至在朝歌为他焚了柱香,真心的祷告他灵魂安宁。
"谁是姬昌?"喜媚问我。
"一个恨我的人。"我回答。
喜媚神色有些疑惑:"既然他恨你,你为什么还要给他烧香?"
我淡淡的笑了笑:"正是因为他恨我,我才怀念他。"
喜媚自然不知道我和伯邑考之间的故事,我也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我怀念姬昌,并不是在怀念一个敌人,而是在怀念一个教了我很多人生道理的老者。其实若是从这个角度看,我甚至有些对不起他。我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不得不死于某个人手中,我希望那个人会是姬昌。

可是如今,我连和他再见上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心中黯然也是难免。因为无论如何,在所有想杀我的人中,只有姬昌让我尊敬。
姬昌死后,他的次子姬发继承了他的事业,定国号为"周",自称周武王。
我心里明白,他便是女娲口中的"周天子"了。他即将成为那个灭亡殷商,君临天下的人。他成功的那天,便是我的人间生活结束之日。
如果伯邑考不死,或许那个"周天子"就是他了。想到这里,我更加惆怅。
任何一段日子,无论痛苦或欢乐,临近了结束的日子,都会让人依恋和不舍。
然而就在这个伤感的季节,我的生活中来了一个特殊的拜访者。他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却给我的生命留下了一个永远不能平静的波澜。
苏护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做梦了。可是自从那一年将妲己送进宫里,我却每一夜都会做梦。梦的主题千奇百怪,有的时候是一些几乎已经淡忘的往事,有的时候干脆就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不连贯的片断。然而无论梦到什么,梦中总是有一个人。

第60节:第七章 伟大的进军(2)
那便是我的女儿妲己。
她是我的唯一,却也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时间?或环境?永远都不可知。她曾经是如此温柔善良的女孩--在我心中永远都是。而现在,她是那个美丽,妖艳,迷惑君王,戕害生灵的狠毒的皇后。她做皇后的这些年,杀了很多好人,有一些甚至是我的朋友。

每次想到这个,我都不能释怀,甚至会很痛苦。无法探求世上变故的原因,对我而言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磨难。而当这种磨难和我最爱的女儿关联起来,便成了时刻啮咬我心智的幽灵了。

然而最近做的一个梦,却让我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解脱。
那是深秋的一个没有风的夜晚,我梦到了一个故人。
他的名字叫比干。
其实我和他根本算不上是朋友,甚至算不上熟悉。对于我而言,他不过是遥远的朝歌中的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古怪老头而已。于是突然梦见他,让我有些惊讶。然而我却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梦境,任何事的发生都有缘由。我笃信这一点,这是我痛苦的根源。

在我的梦中,比干瘦得不成人样,形销骨立,头发蓬乱。最让我恐怖的,竟然是他胸口上有个碗大的洞,洞中深不见底,洞口则一滴一滴的流着红色的血。
"你知道这是谁害的么?"他指着胸前那个大洞,冷冷的问我,声音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敢看他,闭上自己的眼睛,甚至捂上了自己的耳朵,大喊:"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见我如此狼狈,比干竟笑了,笑容干瘪无力。他摇了摇头,嘶哑的声音说:"你以为是你的女儿妲己?你错了,妲己早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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