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第5/49页


说这话的时候,我甚至没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因为我明白这句客套话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个山野村妇,或街市娼妓,而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她顺理成章的闯入我的生活,夺走我的丈夫,甚至可能毁掉我的一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我甚至不知该如何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

于是我只能故伎重施,拿出我唯一拥有而她没有的东西,那便是皇后的高贵和倨傲。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我此刻的心绪,一直都是态度恭顺,言语温和,这让我有一点喜欢上了她。
或许是我多虑。我怀疑自己是真的老了,越来越愤世嫉俗,越来越怀疑一切。其实她不过是后宫众多佳丽中的一个,美貌是她在宫中生存的必需条件,我又何必凭空去揣测她的所谓"攻击性"?

她终究还是个孩子,美丽的脸庞仍很稚嫩,需要的是保护而不是怀疑。或许她并不愿侍奉君王,只想嫁个本分的丈夫,作个普通的居家女子,却也和我一样,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里,我甚至开始有些自责,怪自己以狭隘的"同性天敌论"去揣测这个无辜的少女。我对自己说,她不过只是漂亮了点而已,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坐拥母仪天下的尊严与典雅,又怎能在心里暗暗的去恶意的揣度一个"莫须有"的敌手?

我有点讨厌我自己,风吹草动、风声鹤唳。这样太累,也太徒劳。
妲己
说实话,我很喜欢姜皇后这个女人。我甚至有点崇拜她。
她仪态万千的端坐在中宫,穿着素色淡雅的衣服,化着淡淡的妆,亲切的观望着周围的一切。她比我想象得要衰老一些,却仍然很美。她目光和蔼而神圣,那高贵而不可亵渎的气质让我陶醉,甚至迷恋。

她跟女娲不同。女娲的高贵源自她女神的身份,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而姜皇后的高贵则根植于她纯粹的女人味,任何他者都模仿不来。
这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对于这样的女人而言,那份典雅和尊严根本就是灵魂深处坚实的自信和矜持,而非依靠其他男人的恩泽。她看着我,就如同慈爱的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没有宠爱或嗔怒,只有无私的母性的宽容。她的眼神中泛起的无可指摘的关爱,也只有她这样真正的女人才有。对于我这样的妖孽而言,即使修炼千年,也永远无法触及。

这便是姜皇后,纣王的妻子,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我喜欢她,却清楚终有一天她会死在我的手上,因为她必然是我完成使命的最大障碍。
于是我开始疑惑女娲交给自己的这个使命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要以另外一个无辜少女的躯体来迷惑一个善良的男人,还要按部就班的杀掉一些很好的女人。而女娲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究竟是为了顺应天命,还是仅仅满足自己的道德洁癖?

我从未感觉如此无助过。
我就如同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为了"得道成仙"这个虚无飘渺的梦幻,在一条不归路上渐行渐远,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自己。
那天晚上我竟做了许多年来的第一个梦。我梦见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什么神仙和人--没有女娲娘娘,没有纣王,没有姜皇后,没有妲己。唯一有的就是数不尽的狐狸,满山遍野。男狐狸追求女狐狸,之后生下更多的小狐狸。没有谁想得道成仙,或是幻化成人。一切都如同原初的天地一样简单。欲望多了不是好事,我的这种僭越妄为的欲望更是可能招致自身的毁灭。

可是我没有选择。在这一点上,神、妖、人都是一样的。
女娲
"你究竟想要我怎样做呢?"妲己问我。
她把我问住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让她做些什么。我心里想着的一切只是如何让千年狐狸幻化成美貌女子,毁灭殷商天下。至于这女子究竟该做些什么,我全然不知,从未想过。

但我没有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这样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我所要的只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结果。"
妲己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成功,你会如何惩罚我?"
"你绝对不会失败。西岐的周天子已经诞生,殷商的覆灭是迟早的事情,这是写进天数里的事,不容任何变故。"
妲己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中充满困惑,甚至有一点愤怒:"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如此折腾?"
于是我扳起面孔,用我惯常的冷酷口吻对她说:"我的安排,不需你多嘴。"
妲己没有再说话,静静的离去了。
我大汗淋漓,如同接受了一场严酷的拷问。所幸我还有至高无上的女神的权势,使我的尊严得以保存,不致在九尾狐的质疑下崩溃。
我望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一片妖艳的云彩,如同祭坛上公牛颅腔中喷薄的鲜血。我明白那预示着生灵涂炭和无尽的战争。太平盛世中的人们仍沉醉在五谷丰登的酣醉中,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的几年里将会发生那些惨绝人寰的悲剧。而又有谁能猜到,这一切灾难竟来自一位气量狭小的女神对一个寡情薄幸的世间男子的报复呢?

我可以回避妲己的拷问,却永远也不能回避我自己。

第9节:第二章 杀戮游戏(1)
火焚宝剑智何庸,
妖气依然透九重。
可惜商都成画饼,
五更残月晓霜浓。
第二章 杀戮游戏
5
纣王
自打这个道人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知道他不怀好意。
自从有了妲己,我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全天下所有男人的,和尚道士也不例外。
这个自称"云中子"的家伙轻飘飘的徐步而来,仿佛我的宫殿是他终南山的茅厕,来去自由。他左手携定花篮,右手执着拂尘,样子滑稽,像马戏团的小丑。
他一脸让人反胃的皱纹,皮笑肉不笑,蜻蜓点水般的对我浅浅的稽了个首,便算是行过礼了。可鄙之极,可气之极。
连"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都不懂,还修炼个屁。
"你从什么地方来?"我问他,语气生硬冷漠。
他回答:"我从云水而来。"
不卑不亢,颇有风骨。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不快。我生平最不喜欢方外之人故弄玄虚,仿佛他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清楚,凡人只配供他们揶揄取乐而已。
于是我又问:"云水是什么?"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可恶的道士继续装模作样,布满皱纹的丑陋的长脸摇来晃去,让人无端生厌。
"云散水枯,你又去哪里?"我故意刁难他,让他无话可说。
老道士哈哈大笑,朗声回答:"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
我理屈词穷。
我于是明白这个老家伙是有些本领的。心里的不快也少了一些,反而很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我命左右给老道赐坐。他也毫不谦让,一屁股坐了下来,气定神闲。
我问他:"你来见我,有什么话要说?"
"你宫中有妖魅,我来帮你除掉。"云中子闭着双眼,缓缓的说。
我心里猛的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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