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第2/152页


  “不想和离,便接休书。”李慕平静如斯地阻下她,“且想好,百年世家裴氏,可担得起一个被休的下堂妇。”
  裴朝露怔怔望着他,止住手中动作。
  所以,长安城中,司徒府里,靖廷长公主和裴松方的幺女,原不过是他体验人世滋味的一道菜肴。
  他想尝时,捧赤心真意求之;尝过,余热未散便弃之。
  ……
  “太子妃!”
  “太子妃!”
  耳畔,有人急促地唤她。
  裴朝露疲惫而缓慢地睁开双眼,游离的目光慢慢聚合起来,辨出周遭场景,辨清今夕何夕。
  只朝榻畔的侍女望了望,有些自嘲道,“我没胡言乱语吧。”
  侍女云秀跟着她在司徒府一起长大,伴着她入了齐王府,如今随她入东宫亦近五年了。知道的自比旁人要多些。
  这五年间,她的姑娘有两个噩梦。
  一个便是对当年齐王骤然和离的耿耿于怀,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梦魇愈加频繁。一旦梦见他,她分明有无数困惑想问出口,却总是死死咬住唇口,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唯有眼眶又红又湿。
  “您什么也未说。”云秀搅干帕子,给她将唇口咬出的一点血迹擦干,“奴婢守着您,记得您的话,定会将您唤醒的,您别怕。也别再咬伤自己。”
  云秀转身搁下帕子,眼中已经有了泪意,勉励压下方回身,探过裴朝露额头,“还是有些烫的,太子妃先用药吧。”
  裴朝露没有出声,只仰躺在榻上,急咳了两声。
  睁眼的一刻,她便已经清醒过来,从梦中抽身。可是,越是清醒,她便越忍不住想要问个缘由。
  他赠她和离书的第二日,便脱袍削发,离开了长安。
  她在齐王府如同游魂般等了两个月,直到一日跌倒昏厥,被二哥接回司徒府。至此齐王府阖门,她再未踏入。
  诚如李慕所言,会有更好的人来爱自己。与李慕的一场婚姻,她并未有何错,负心薄幸的是他。
  曾几何时,她觉得自己是可以释怀的。
  可是,五年后的今天,她却始终执着地想要一个解释。
  她不相信,他抛弃她,仅仅是为了修一段佛法。
  她又咳了起来,喉间血腥阵阵涌起,面上早没有了血色,精神气更是在入东宫后便基本散尽了。
  拢在被中的手,捂在阵阵绞痛的小腹上,大抵病痛折磨,总让她有濒临死亡的错觉。每次发作,她便觉得大限将至,想求个明白。
  人世走一遭,这样的一生太荒谬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扶我起来。”
  云秀颔首,将将掀起被角,人便被推开了。
  “孤来。”床榻畔,太子李禹匆匆而至,亲身扶起裴朝露,还不忘抽了个软枕靠在她后背,“睡了两昼夜,总算醒了。”
  “用过药没?”他低声问道。
  他与李慕乃一母同胞,长得有五分相像,只是李慕一贯寡言冷寒,太子李禹则从来温和谦逊,眉眼含笑,便是对待下人亦是宽仁和气。
  便如此刻,他从云秀手中接过药盏,亦温声道,“带宫人都退下吧,太子妃有孤照顾便可。”
  “殿下!”云秀望一眼裴朝露,朝着李禹恭谨道,“太子妃风寒未愈,还烧着,别把病气过给您,还是奴婢伺候吧。”
  “无碍!”李禹转过身,已经开始持勺喂药。
  裴朝露攒出一抹笑,张口饮下,方道,“都退下吧,本宫有太子便好。”
  云秀向二人福了福,领众人离开。
  殿门合上的一瞬,她望着靠在床榻畔一口口含笑饮药的人,一颗心提在嗓子口。
  果然,一炷香后,殿内传来碗盏碎裂的声音。
  小半时辰后,屋中要水。
  这日,一共要了两次。
  隔着帷幔帘子,云秀自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清楚,太子李禹,便是裴朝露的第二个噩梦。


第2章 李禹 举大郢上下,无不赞太子厚爱裴氏……
  寝殿内弥漫着欢好后的气味,枕边人当是累了,睡得酣畅。
  裴朝露更累。
  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累,因为她浑身都是酸疼的,尤其是腹中寒凉绞痛,激得她虚汗直流。她忍着心中厌恶,将搂在腰间的手小心翼翼拨开去。方慢慢挪动着身子半坐起来,暗里长吁了一口气,缓解胸口的憋闷。
  “孤当你累坏了,倒不想你醒得这般快。”
  李禹偎在她身畔,伸手将她拉近。因方才同房前服食五石散的缘故,他苍白的面上有不合时宜的潮红。
  “殿下如何也醒了,才不过大半时辰,不若再合眼歇会。”裴朝露未想自己已经这般小心,还是弄醒了他,只换了个温谦的笑,顺从地贴在他身上,甚至还替他将身后的被角掖好,轻声道,“别受凉了。”
  “你如今愈发贴心了!”李禹捉住她手腕,放在唇畔亲了亲塞回被中,亦坐了起来。
  此刻尚且不到日暮,偏转的日光撒在殿中,零星几点投入帷帐中。
  裴朝露眼角攒了两分浅笑,“即将日暮,晚膳殿下可要用些什么?妾身去吩咐!”
  说着,她背对他起身,跪在榻上将帘子挂好,又从案几拣过披风,回身给他披上。
  李禹并不答话,只似笑非笑地端详正给他细心理着胸前衣衫的人,伸手钳住她下颚,将她头抬起来。
  裴朝露手下微顿,眼中还带着一丝报赧,“妾身、有些累。”
  李禹盯着她看了会,笑笑松开手。
  裴朝露笑意扯得深些,转身松下口气,正欲下榻。
  “有司膳,不必你亲去。”李禹从后头抄过她腰腹,重新拉回榻上。
  因速度快,力道重,裴朝露后脑磕在床棱上,极脆的一声,眼前顿时一黑。
  这些年,类似的伤,数不胜数,她从恐惧到习惯,如今已经麻木。
  “怎么这么不小心?”李禹将她拉入怀中,掌心贴在她后脑,是按揉的姿势,却没有动作。
  “妾身莽撞了,以后会注意的。”裴朝露倚着他,头靠在他掌中,不敢有半点挪动。
  李禹缓缓按揉起来,一点点将她的头转向自己。
  眸光相接,他笑意温和,“好些没?”
  “嗯!”裴朝露愈发柔顺,不再想着下榻,片刻方道,“殿下,可有郑良娣的消息?”
  良娣郑宛是她手帕交,早她两年入了东宫。
  三月前,二人出宫前往慈恩寺为前线平叛的将士祈福,却不想在朱雀长街遇袭。
  事发突然,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故而虽有千吾卫和随行的禁军拼命保护,裴朝露亦伤的不轻,一柄长刀砍在她左臂,险些断了她臂膀。而郑宛更是直接被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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