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第106/161页


  这下吃了定心丸,嘉柔顿时喜笑颜开的,窝在他怀里,羞赧说道:“仙仙姊姊说,我若是刚有孩儿,不能侍候大将军呢。”
  “看来,你那位仙仙姊姊教你不少东西,柔儿这门学问大有长进。”桓行简刮下她鼻尖,振奋道,“下回,也许我们就带着小郎君去看她了。”
  嘉柔眼里又爬上抹忧色,笑容褪得一干二净,喃喃问:“大将军,我要是生不出小郎君呢?你会很失望的,对不对?”
  只有小郎君,对于桓行简来说才有意义,嘉柔情愿自己不懂这些。情绪顿时一落千丈,她沉默了。
  桓行简看她患得患失的一副情态,哪还有在凉州的半分影子,便低下头,嘴唇碰了碰她手上肌肤:“只要是你我的骨血,都好。当然,我是更想要小郎君,不过,我不想你太看重这个,顺其自然,你我日后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嘉柔的哽咽,淹没在外头的风雨声里,可泪水滚烫,在她贴近他时还是濡湿了桓行简那薄薄的寝衣,他察觉到了,将被角给她掖好,低沉笑着,开导她:
  “日后要当娘的人,不能这么爱哭,到时,孩子哭,你也哭,我可要笑话你了。”
  说的嘉柔破涕为笑,她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下倒好,涕泪全抹他身上了。
  翌日,风消雨歇,桓行简匆匆出府去请医官,医官来后,嘉柔那颗心被吊得老高,加上她夜里流泪,两丸清澈明亮的眸子,微点血丝,整个人,若不是那不点而朱的樱唇气色在,倒真显憔悴了。
  医官卖关子似的,紧锁眉头,山羊胡子拈了一遍又一遍,桓行简在旁边也是等得躁。良久,等医官冲他露出个眉开眼笑的恭喜表情,他方暗暗舒了口气。
  是喜脉。
  “夫人年幼时底子养得好,只需留心饮食、睡眠,余者,不必过多担忧。”医官出来跟桓行简回话,他心情大好,道了谢,收好方子命人去送医官。
  屋里,嘉柔臊着个脸只默默揪那梅瓶里的花叶子,听到脚步声近了,才腼腆喊了声“大将军”。
  桓行简一双眼里光芒四射,看嘉柔时,炽烈又别有柔情,跟她说了好半天的话,嘉柔细声道:“大将军,我想你先别告诉老夫人,再等等。”
  “好,等更稳妥了,我再告诉母亲。”桓行简答应地利索,嘉柔观他神色,试探道,“我回来还没去看望兄长……”
  “不行,你现在刚有身子,不能像以前,说跑出去就跑出去了。”桓行简不等她说完,同样很利索地拒绝了。
  连让她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给,嘉柔微愠道:“大将军,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我只不过想给兄长去封书函,这也不行吗?”
  说着,手从他温暖的掌心里一抽,她起身走开了。
  桓行简看她闹脾气,只得跟上:“柔儿,你这动不动生气对你和孩子都不好,既然你提了,给太初去书当然行。”
  嘉柔神色这才缓了缓,认真道:“我不是要生气,而是……”当初夏侯至煞费苦心送她走,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桓行简身边,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她顿了顿方往下接着说,“兄长是我在洛阳唯一的亲人,我回来了,总要跟他知会一声。”
  说着,微微一笑,“大将军,我想让崔娘过来陪我,在凉州,除了姨母,就是她一直照料我,我习惯她。”
  书函写好,桓行简当着她的面直接让人送走了。
  太常府里,夏侯至收到嘉柔的书函并不意外,桓行简既然回来了,她自然是要跟着回来的。
  雨后空气清新,池塘里飘了无数落花,危栏难倚,夏侯至一袭青袍在风中广袖大展,他读完信,轻轻折叠好放进袖管,脸上有忧愁。
  身后,留客端茶而来,朝亭子里石案上悄无声息一放,道:“太常?”
  夏侯至转身,坐下饮热茶,问道:“当初在茶安镇,柔儿真的没再跟你说什么?”
  留客接过婢子送的披风,给他披上,退到旁边答道:“当时,奴婢病得难受,一心只想回洛阳,柔姑娘除了细心照料我,没多提其他。”
  可嘉柔确是好姑娘,留客唏嘘,送她回洛阳当日,嘉柔拉着她的手,说对不住自己,是她不好。她哪里对不住自己呢?留客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无论如何,她总算得以回熟悉的京都,这才是她的根。留客的目光不由落在夏侯至总显得寂寥的侧影身上,久久凝视,他没再问什么,她便也不再说话,时间一长,整座太常府都如主人那般寂寥而沉静了。
  战事既了,大将军兄弟二人又各自升迁,尤其桓行简,加九锡,太极殿上来来回回推辞数次,反倒谦虚起来,天子无法,只得封邑一万户,食洛阳五县税。
  至于淮南毌纯,太极殿上朝臣提议要给其开府治事之权,封其为征东大将军,以彰功勋。桓行简一口拦下,不痛不痒的,只给了毌纯一些金银赏物,至于打先锋的扬州刺史李蹇,因他虚报战功,上表不仅被桓行简驳回,且任何赏赐皆无,如此,大将军对淮南的打压之意,昭然若揭。
  消息传回去,李蹇一肚子牢骚,气得直跳脚。寿春城里,毌纯看着院子里一箱子金银丝绸等物,心中郁郁,却也只能接旨谢恩。
  给副将张敢的赏赐,只比自己少了两匹绸子,不过,这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毌夫人看夫君闷闷不乐的模样,再看赏物,也觉太过寒酸了,一肚子疑惑:“将军,这是怎么了,大将军在寿春时,我看跟将军说话倒客客气气的,没什么架子。我还当,”她愁眉不展的,“我还当有着柔儿这层,将军又立了功,怎么着,这回都该好好奖赏的。”
  不是说,大将军最是赏罚分明的吗?毌夫人一阵腹诽。
  毌纯拧着眉头,挥手让人把东西合计合计都分给部下了,自己没留,对夫人道:“你妇道人家,自然不懂,怎么能指望柔儿呢?除非,柔儿是我亲闺女。”
  不过,张敢当时杀得格外英勇,女儿且被带回洛阳,倒也意义不大。毌纯叹气,摇摇头:“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不管有没有赏赐,我是替大魏守疆,报先帝知遇之恩罢了!”
  封赏下来,毌纯开府的希望落空,不仅是他,京都洛阳自然也有人替他不平。中书令每每在下朝后,照例留大殿听皇帝时不时把淮南事拉出来抱怨,只能好言劝慰。
  “这几日,洛阳开始征兵,身强力壮的给他大将军府挑完了,才给禁军挑,太欺负人了!”皇帝的牢骚越来越多,旁边,小黄门给斟盏清茶,递到手边,皇帝正在气头,扬袖就给泼了出去。
  茶瓯滚出老远,小黄门吓得战战兢兢忙去收拾。
  “滚!”皇帝不耐烦踢了小黄门一脚,话音刚落,小黄门便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东堂。
  外面秋风凉爽,这个时辰,离宫门落锁还有段时间。
  桓府里,桓行简过来探望母亲时,弟媳阿嬛和张莫愁也在,一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见礼。阿嬛何等有眼色,笑着对张氏道:“母亲,那我先回去了。”
  她这一走,张莫愁也只能要退下,桓行简却道:“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说。”
  张莫愁便把脑袋点了一点,安静呆着了。
  窗下,养了两盆花,桓夫人正拿了把剪刀悠闲剪裁,开口道:“子元,我知道你忙,但家总要回的。”其间暗示不言而喻,桓行简没反驳,只是笑着道“好”。
  他一边看母亲剪花,一面很随意地问张莫愁:“上回,走得匆忙,也没问你来洛阳这些时日可住得惯?”
  没想到他这般关怀,张莫愁脸上多了抹胭脂色,唇角含笑道:“开始不太习惯,但住久了,这是自己的家也就习惯了。”
  桓夫人听了,一笑道:“莫愁是个实诚的孩子。”眼光一动,像刚回过味儿来,“子元,你上次走得匆忙,没在家过夜?”
  不等他回答,张莫愁已经把话接了去,笑道:“不是,只是大将军走的时候,妾都不知道,睡得太沉,等人醒来看枕边空空才知道大将军早去忙事了。”
  她略有羞赧地赞了句:“以前,听父亲说,大将军夙兴夜寐为国事操劳,妾这才算见识了。”
  这个圆场,打得及时,桓行简抬眸看了她一眼,张莫愁一副跟他心有灵犀的表情却又不愿他承情似的,只柔情蜜意一笑,很是淡然。
  她的确是个很懂事又聪明的女人。
  他遂也笑笑,语调温和:“你父亲近日跟你可有书函往来,想家吗?”
  张莫愁一听他这话,脑子转了转,笑着答道:“想归想,可这里才是妾的家。父亲昨日确实来了封书函,说大将军因合肥战事厚赏了他,家里人自都是感激不尽。”


第96章 君子仇(4)
  桓行简眸光一闪,神色依旧很和气,笑道:“回信告诉你父亲,天下大业未定,日后,还有的是机会立功。”
  这两句,张莫愁仔细咂摸着应了个“是”,心里有些犹豫,看他那神色,轻声试探说:
  “家父本想亲写书函谢恩,又怕叨扰大将军,所以,信给了妾。今日大将军正好问起,父亲在信中感激不尽,妾也就转达给大将军了。”
  一语说完,屏息等着桓行简的反应,他自若道:“无妨,就是书函送到公府,我再忙,也不至于没时间看。”
  张莫愁心里一松,十分雀跃,面上克制着那份欢喜,低下眉:“是,妾给父亲回信,一定把大将军的话带到。”
  静等片刻,桓行简似乎没什么反应了,外头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求见,张莫愁当然知道他的忌讳,忙施礼退下了。
  进来的,是个面皮白净的年轻男子,行礼时,才发觉屋里还有其他人,一脸犹犹豫豫的。桓行简手一挥:
  “直说。”
  “回大将军,这些日子,中书令李丰下朝后都走得很晚,跟陛下总是交谈许久。”
  他一脸的风平浪静:“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说了什么?”
  来人答道:“除了谈史,便说朝政,今日陛下发了很大的火。”一五一十把李丰跟皇帝的对话学了个遍,几乎分毫不差,听得桓行简轻蔑一笑,不予评价,先让来人下去了。
  “陛下这是想逼我么?”桓行简在母亲面前毫不遮掩,一脸头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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