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第15/161页


  “为什么会赋闲几年?你也不愿意做官吗?”嘉柔轻声问他,她总是对什么都好奇,桓行简不以为杵,锐利的目光同她疑惑的眼撞上,突兀一笑:
  “你话太多了。”
  嘉柔立刻红着脸噤声,想起环首刀,下意识地把两只眼偷偷朝墙壁上一溜,呀,真的在,她冷不丁打个寒噤,像是方才被风雨伤着那样。
  这边,宝婴被桓行简传唤进来,把秋氅从屏风上伸手扯下给嘉柔穿上,裹严实了,油纸伞一撑,挽住嘉柔的手臂正要走,嘉柔鼓起勇气,回首多问一句:
  “公子,明天能让姊姊送我回征西将军的府邸吗?”
  “好。”桓行简凝视她半晌,淡淡答应,目送她窈窕的身影踏进了雨声里。
  嘉柔怀里的书拿油皮纸包了两层,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来,没功夫去细看。洗漱过后酒的后劲正顶得凶,她极不胜酒力,醉意上脸染的如桃花般鲜妍,往帐子里一躺,在香球散发的迷迭香中沉酣睡去了。
  睡到半夜,外头滚过一阵秋雷,出奇地响。嘉柔倏地把眼一睁,心里害怕,再一摸脖颈不知什么时候发了热汗,黏糊糊缠着头发。雷声不断,心有余悸地坐起来想喊陪夜的宝婴进来跟她一道睡,刚掀了帘子,只觉身上罩下来一股热力,有人倾身拥住了她。
  嘉柔睡的发昏,不自觉把两只腕子往对方脖肩一搭,娇娇地呢喃:“崔娘……”
  她认错了人,很快觉得肌肤相触间不对,羽毛般轻盈柔软的小胸脯抵的并不是崔娘熟悉的温暖怀抱。
  “你是谁?”嘉柔迷糊中忍不住抗拒,她羸弱不堪的语气,娇柔无比,尚带着睡意的惺忪。
  “我为襄王,你为神女,”桓行简手指按住她娇嫩的红唇,欲吻不吻,靠的近了,声音压得极低,“好柔儿,你我只在梦中相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下更周日,笑而不语。


第14章 愁风月(2)
  偎红堆翠里,那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幽暗喷洒,嘉柔怕得一颤红唇翕动着,一时间,喉咙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桓行简看不清她,只有馨香入鼻,三两下把她抱付剥了下来察觉到嘉柔抖得厉害,凝脂如雪,似新芽春笋,处处是少女纤细的紧张,他附在嘉柔耳畔轻笑:
  “别叫,你想让人都知道你我要共赴巫山么?”
  “不,我不……”即便不懂,可嘉柔心里着实害怕,羞恼地哭了出来,桓行简微皱眉头哼笑一声,低声诱哄她,“好好好,你别扭来扭去的。”话音刚落,握惯笔也握惯杀人利刃的手攥住她下颌,嘉柔吃痛,刚逸出口的尖叫被桓行简俯身贴上她两片红唇,堵了回去。
  一片雨过天青撤去,颈子被桓行简托着被迫与他对视:
  “小姑娘,不是在辽东很凶说瞧不起我的吗?你那股厉害劲儿呢?”
  她闷声呜咽,仿佛锦屏上一截雪沉的梅枝娇戚戚地颤,不清不楚的悉数被外头的风声雨声淹没埋葬了。
  嘉柔年幼不知事,脑袋在枕头上摇得青丝凌乱,挣扎起来,桓行简倾头,心里嫌她麻烦索性从床头摸索来披帛,将手腕一缠,搁到头上去,再不许她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桓行简在她耳畔低语了句什么抱起她。
  他声音粘稠得比夜色还重,嘉柔鬓发湿透,几无意识地歪在了他肩头,哀哀的模样。
  云黑如磐,雨声依旧幕天席地,风声则小了许多,桓行简把嘉柔放开挪到枕上,自己披了衣裳下床,点上灯,一室里慢慢亮堂起来。
  转身再去看嘉柔,她是真的累了,小脸通红,热汗打湿的鬓发一缕缕地贴在脖间,他笑着给她撩开,爱不释手地握了握一双无骨柔荑。再看人沉睡不醒,下面风光无限,心随意动,把垫在身下的寝衣慢慢抽了出来。
  点点殷红,昭昭入目,桓行简微微一笑绕过鹤屏走了出来。廊下,风雨袭身冻得宝婴想直跳脚,却只能原地发抖,桓行简的吩咐是一个时辰后才准往这候命,此刻,呆了半晌忽听门响,忙敛衣抚发,进来后不敢四处乱看,听桓行简的声音从上头没什么情绪的飘下来:
  “打热水来给她清理下,不要惊动了人,也不要弄醒了她。”
  宝婴热着脸答应了,她自然知晓内情,一双眼,这么期期艾艾地抬了一抬,桓行简那抹玄青色衣角从眼前一掠而过,拿起伞,竟这么就走了。
  这一觉睡的沉,雨绵延到天色微熏也不见停的意思。屋檐下,水缸里荡着一涡涡的水圈,睡莲残枯,茎叶俱败,在秋色里褴褛下来。可偶尔红叶坠落,在上头浮浮沉沉的倒煞是好看,宝婴睡得两眼发酸,没功夫看景,蹑手蹑脚一掀帐子有些忧心地看向嘉柔。
  嘉柔醒了,意识刚回到脑海中身上那股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劲儿便也清晰显现,她浑身精光地卧在这锦绣绸缎中。是梦么?她腰都要断了,胸前一抹抹的噬痕提醒着这不是梦,他真的好大的力气……嘉柔一阵惊惧,没来得及细想,忽见宝婴不知何时到的身旁,一双滴溜溜的圆眼睛正定在自己脸上咂摸着什么。
  她好一阵害怕,把绫被一扯,只露出两只含愁娇怯的眼欲语还休。
  “姜姑娘,你醒了,要起来洗漱用饭吗?”宝婴和善地问她,嘉柔不知怎的,一汪清泪旋即涌了上来只是摇首,再不说话了。
  宝婴见状,并不点破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什么都没说,正要走,一只纤细的手臂突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拉住她:
  “宝婴姊姊……”
  刚启口,嘉柔被一股羞耻无措冲击地再忍不住,嘤咛哭了出来。她能告诉谁去?再不知事,也知道自己这样是嫁不了人的,若是被崔娘知道了,姨母和父亲都就知道了,那个人,为何要这样对她呀……越想越怕,嘉柔彻底没了主意,脑袋一缩,躲在被子里哭得浑身直颤。
  宝婴心里颇不是滋味,又不敢多言,凑上前去,俯身小声抚慰她:“你放心,姜姑娘,这件事奴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昨晚,除了奴再没人知道。”
  啊,她果真是知道的,嘉柔一个寒战,沉默哭了许久直到面颊赤红,脑袋昏沉作痛,显然是病了。宝婴忙不迭去请医官,隔了帘子把过脉象,开出祛风散寒的方子,由崔娘亲自给文火煎了,扶嘉柔起身,看着灌下肚见她病歪歪地又躺倒,脸色一沉,把帘子放下转身出来就质问宝婴。
  似乎料到崔娘发作,宝婴很镇定,跟她解释说也许是秋意骤浓不知哪个时候闪了风晾了汗,嘉柔便病倒了。
  “我昨夜走时还好好的,”崔娘意识到自己问的急了,这是侯府,不是凉州刺史府里,语气稍缓,“不管如何,日后伺候的要尽心些,柔儿向来不爱生病。”
  见她颜色转霁,宝婴赔笑道:“是,女郎从凉州来或许有水土不服的地方,也未可知,等住习惯了想必就好了。”
  等夏侯妙知道此事,带阿媛来看嘉柔,她睡得神思恍惚看见夏侯妙那张温柔关切的脸时,一时怔住,竟羞愧地不能自已。
  “姊姊。”嘉柔起了喉火,人蔫蔫的,更显得楚楚可怜是个病西施的模样。夏侯妙已经问过崔娘,十分关心,看她脸色不好只让人把阿媛先送了出去,怕扰到嘉柔。
  “你小孩子家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别放心上,等发发汗,多荣养几日就好了。”
  嘉柔鼻子一酸,扇子一样的密睫缀上了层晶莹的泪光,夏侯妙凝视她片刻,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不是,”嘉柔眼睫一垂,不肯看她,“我想我姨母了。”
  夏侯妙一叹,抚慰她说:“柔儿,你慢慢长大了总要嫁人的,不能守着姨母过一辈子。”
  “我不……”嘉柔凄凄摇首,只是病卧,也很有身姿的样子,“我不嫁人了,我要回凉州去。”
  “傻姑娘。”夏侯妙当她病这一场,人脆弱了,是故格外思念亲人,便把嘉柔的小手捏了一捏,吩咐人把今早才拿回来的刺史夫人的书函交给嘉柔,“你姨母给你来了信,想必也挂念你,柔儿,你要体谅夫人的苦心,她送你来洛阳,是为你终生大事考量。要知道,夫人再好不能陪你照顾你一辈子,你总要嫁人的。”
  话劝到这个田地,她要再闹,就是太不懂事了。嘉柔心里难过,极力相忍,温顺地点了点头撑着起身把书函撕开,逐字逐句读了,眼泪啪嗒一掉,一封家书,漆墨流云,便晕成没有章法的山水丹青了。
  禁军新换中护军,武卫营里早过了舆情不止议论纷纷的风潮。这日点卯,院子里横了张白木长几,置于中央,天一放晴明显凉意嗖嗖,那几株榆树也一夜间掉光叶子,秋的肃杀,肉眼可见。桓行简人在几前,默着一张脸,听石苞嗓子清亮地吐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末了,有一人未至,直到石苞“啪”的一声把点卯簿子一合,才姗姗来迟,悄悄往队伍里站去了。
  桓行简眼神一动,石苞会意,有心拖长了调子:“王详,谁准许你归队了?”
  “属下今日家中有事,是故耽搁了。”眼前的武官们,多半是当年领军将军蒋济选拔上来的人,蒋济爱财,公然卖官,若有人求牙将,需送一千匹帛,便是一个低级武官百人督也至少要五百匹帛。等夏侯至接手,风气只略有改观。
  桓行简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如何上来的。面上不过一笑,随即隐去:“石苞!”
  “在!”
  “把他拉下去打四十军棍,再罚他一个月薪俸!”
  “是!”
  桓行简任中护军之日,便选了石苞为司马,常伴左右,此刻眼风一打,先让书记官记下这人名讳,所犯禁令等,也不听王详在那直着脖子叫唤:
  “中护军,属下不过点卯来迟,事出有因,打四十军棍不够还要罚俸,属下不服!”
  “再加二十棍。”桓行简冷笑一声,正襟危坐,是个谁也通融不了的峻厉表情。
  “藐视长官,再加二十棍!”石苞冲着书记官大声重复一遍,随即冲左右低喝道,“还不把他拖出去!”
  人被架走,武官们鸦雀无声彼此汇了个眼神,见桓行简面不改色漫漫将目光扫视过来,每一张脸,他似乎都记在了眼里。
  乌金马鞭被缠在手腕上,轻叩膝头,桓行简语气寡淡,那双摄人的黑眸却凛凛地嵌在一张俊脸上: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的长官都是什么规矩,和我无关。不过我既然来了,就自有我的规矩。”
  话音刚落,那边惨叫声传来,分毫不差地传送到这边每个人的耳朵里。桓行简气度雍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听,等那声音由强转弱,再由弱到无,半晌过去,石苞挎着剑橐橐地大步走回来,到桓行简眼前,回话说:
  “中护军,不意王详这么不禁打,人死了。”
  众人这才变了神色,一个个的敛容侍立目不斜视,再不敢眉眼往来,只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地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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