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第87/161页


  嘉柔一下红了脸,躲开他:“我不记得。”说完,脸上并不是个痛快的表情,桓行简便不再多言,只笑道,“你昨晚可是热情得很。”
  这下彻底说恼了嘉柔,一扬眉,满是嗔色,欲言又止地把话吞了回去,而是说道:“大将军还要在寿春等多久?”
  “那要看合肥什么光景。”桓行简利索答道,说着,拈起颗杏子自己尝了,微蹙眉道,“怎么,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的少年郎,你放心,我没杀他,相反,他愿意留下来。”
  “啊”嘉柔低呼,说不清是高兴是不解,“他要留下来?”
  “不错。”桓行简言简意赅。
  “为什么?”
  他轻轻一吐,杏核在手:“也许,他是明白了,一个男人想要得到美人,没那么容易。不过,若是能建功立业,日后想要多少美人也不是难题,他会懂这个道理的。”
  话音刚落,嘉柔不禁抬眸看了看他,桓行简便伸手揉了揉她额发,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有一个美人就够了。”
  “我是想当真,可大将军说这话连自己都不信吧?”嘉柔偏了偏头,朝外走去,桓行简跟上去从身后把她一抱,“柔儿,你我昨晚缠绵是假吗?”
  嘉柔忍无可忍,却动也不动:“这张榻上,大将军跟别人的缠绵也不是做梦。”桓行简眉头拧起,手下一松,目送她走进了外头的日光里。
  营地里,李闯已经挽了袖子劈柴,一击下去,结实的肌肉贲起,青筋突出。劈完柴,屁股朝垛子里一沉,开始认真擦拭那杆长矛,石苞跟他说了,很快就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少年滚烫的热血,半是冷却,半是沸腾。当他和嘉柔不经意碰上目光时,手里一僵,却立刻绷出张冷冰冰的脸,低下头去,使劲擦矛尖。忽的,一跃而起,朝地上狠狠一掷,矛尖入地,颤颤定住。
  “李闯,你想好不回茶安镇了吗?”嘉柔勉强冲他微微一笑,“若是不回,也该请人捎个信回去,免得你家中二老担忧。”
  李闯贪恋地在她脸上飞快过了一眼,随后,目不斜视,粗声粗气说道:“用不着你管。”
  说完,心里十分难过,面上却强打起精神把长矛用力一拔带着去操练了。
  留下个倍觉尴尬的嘉柔,她立了半晌,拿定主意走回大帐,桓行简正一手持卷起的竹简,一手执笔,认真写着什么。
  “我要回一趟茶安镇,我那匹马呢?”
  桓行简眉头一动,阖上眼目,手中狼毫轻轻蹭了蹭鬓发:“还是要走?”
  这个角度,他眉目如画,人像怀着一颗冰心坐在这大帐里静如深水,嘉柔很难把眼前人与昨夜里那个炽烈动情的男子联系起来,她依旧看不透他。
  “不,你既然知道我的落脚处,我能跑到哪里去?我只是有些事没跟寄居的人家说清楚。”嘉柔慢慢摇了摇头,“我会跟着你的,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缠着你。”
  桓行简睁开眼,静静说道:“上前来。”
  嘉柔不知他要做什么,挪了几步,桓行简换了朱批,抬起手在她眉心一点,嘉柔不由退后,他低声道:“别动。”
  几笔勾勒出朵桃花来,笔端游走,闲情从容,嘉柔觉得额头微痒便先闭上了双目,分明能感受到他手上肌肤,偶尔碰触,十分微妙,一时间恍惚不已。
  他手移开,一抬她下颌,忽轻声笑了:“我为夫人理妆,可惜手生,先将就些吧。”
  说着,不再看她,继续忙自己的事:“让石苞给你把马牵过来,你要是嫌不够快,骑我的马也行。”
  嘉柔几不能信,一颗心跳得急,下意识往额间摸了摸,不知是盼是拒:“大将军不派人跟着我吗?”
  “我一时半刻不会离开寿春,人就在这里,我等你回来。”桓行简淡淡道,“路上你自己当心,趁早走,或许能赶上午饭。”
  嘉柔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明日就回来,不会让大将军久等。”
  说完,扭身跑了出去。她来时骑的那匹马,正悠闲啃草,尾巴一甩一甩的自在极了,修养了两日,精神甚佳,嘉柔上马骑出辕门时,果真没有人跟着她。
  她回首望一眼,心中千般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一夹马腹,策马去了。
  翌日她没有回来,一连五日过去,桓行简也没有她的消息。让人去查,她确实进了茶安镇,但已经带着婢子离开了寄居的人家,不知去向。
  听完回禀,桓行简面无表情坐了半晌,最终,捏了捏额角,走出帐外,那日头随着时令是越发毒辣了。
  这边,毌纯等又过来请战,被他照例一口回绝,没得商量。众将不知合肥那边张田是什么情况了,一算日子,守城已经八十多天了,再能扛,不到四千人马恐怕也得死得七七八八。
  合肥城里,情势确实一日比一日危急。余粮不多,器械用尽,对面诸葛恪索性堆起了高高土山,动辄来一阵箭雨,神出鬼没的。
  城墙坍塌,加之几场雨后,暑气陡然上来,城中除却伤亡剩下的一千余人里,又病了数百。
  有人动了投降的心思,刚谏言,张田果断拒绝,他那张刚毅的脸上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一拍桌子发怒道:
  “再有敢降者,军法处置!”
  “将军,寿春大军明明离合肥不远,伸手可救,但却任由我等在此苦苦支撑,想必是朝廷也放弃了合肥,将军又何必……”
  “住嘴!”张田凌厉非常,“我深受国恩,为朝廷守城若是不支只有死而已,绝不会做背叛国家有违大义之事!”
  见他恼火,旁人噤声,张田咽了口唾液,嘴上已经干的裂血,走上女墙:对面诸葛恪的大军又开始摇旗呐喊,鼓声震天,远远能瞧见主帅诸葛恪立在马背上,似乎扬鞭打了个手势,黑压压的人群嗷呜呜地冲了过来。
  侍卫劝他躲一躲,张田置之不理,眉一皱,把城头的旗子拿来,朝下一丢,大喊道:
  “勿攻!我等受降!”
  说完,把随身携带的印绶也丢了下去,把吴兵瞧的一愣,忙捡了印绶与旗子,确认无误后,转身去送给长官。
  看吴兵暂停,张田长吁口气,立刻吩咐身边侍卫小武:“给你个任务,出城去见诸葛恪,你敢不敢?”
  小武人本黧黑精瘦,这两日染病,没多少精神,却强撑着不露半分端倪:“属下敢!”
  “好!”张田想了想,下了女墙,把简陋府衙里的册簿找出来,交待一番,亲自送小武出了城。
  对面吴军营帐里,诸葛恪正听底下人谏言天气燥热欲移营河边的事宜,忽见两人押着个魏兵进来,又有人捧着印绶等物,精神一振,轻蔑笑道:
  “是不是张田准备受降了?”
  小武好一阵头昏眼花,稳稳心神道:“回太傅,正是,只不过张将军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太傅体谅。”
  诸葛恪哼笑,一边检点印绶,一边翻了翻册簿:“说来听听。”
  “太傅当知道,魏军在外作战,家眷一律留在洛阳周边充作人质。魏律规定,凡守城者倘能坚守百日等不了救兵投降,也不会连累家眷亲属。可若不到百日降了,家眷连坐,今已守城近九十日,还请太傅再宽限十余日!”
  算盘打得精明,诸葛恪一抚胡须,冷笑瞟道:“张田是桓行简的私人,高平陵的死士,既是死士,怎会降得这般轻巧。尔等既为弃子,还替桓行简想着使诈,可悲可笑,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继续攻城!我看桓行简能沉住气到几时不来!”


第80章 竞折腰(27)
  小武仰面哈哈一笑:“可叹,可叹!”说罢,以同等轻蔑的目光朝诸葛恪一睨,冷哼着被人反押出帐。
  区区小卒,有什么资格摆谱,诸葛恪心生疑窦,一挥手:“慢着!”
  小武只回了半边身子,还是那副倨傲模样。
  一面打量他那身褴褛腌臜的兵服,一面瞧他一脸的土色,诸葛恪又气又笑:“你一个大字不识的,还知道‘可叹’,你可叹什么?”
  “可叹吴国的太傅,少断无谋,合肥城中尚有千余人马,张将军正与众人陈情利害,不多日,城是太傅的了,千余人马也是太傅的了。”小武朝地上突然啐了一口,“印绶在此,官兵的名册也在此,既然太傅不肯纳降,合肥将士们死战是个死,还能不使家人受此连累,那就自然与城共存亡了!你这太傅,可谓有眼无珠!”
  一阵慷慨陈辞,小武力竭,冒了满头虚汗,暗道自己身染疾病怕也是个死,今若能为国事死,不枉为人。果然,上头诸葛恪被激怒,竹简一丢,狠狠拍案:
  “先把他关起来!”
  旁边都尉前后看在眼里,眼见人被扭押出去,觉得势头不对,上前问:“太傅,为何不杀?关起来作甚?”
  诸葛恪冷哼:“一个小小的魏卒,也敢笑我,我就让他多活几日到时再看!”
  虽是小兵,可这帖药却对症,怕是也知太傅其人刚愎自用最不能容人置喙,都尉叹气,忙劝道:“张田守城的人马不多了,城墙又被毁,只要一鼓作气就能破城,此举定是诈降,以求喘息之机。太傅要么即刻再攻,要么撤军回国,请太傅三思裁夺。”
  军中,已有兵丁因天气炎热染病,疲态尽显,都尉忧心不已。
  诸葛恪起身走出帐外,但见杨树叶子在日光的照耀下几乎流油似地闪光,一股股热浪,卷着灰尘,直扑口鼻。
  时令不觉大改,小小的新城久攻不下,他心里窝火,既已损失不少人马此刻退兵更是前功尽弃。他冷着个脸,背对都尉:“不必再劝,我先等张田十余日,等他降了,绕过合肥我不信桓行简还能坐得住!”
  “太傅!”都尉忍不住上前一步,诸葛恪不耐烦回首,忽而一笑,略有讥讽:“都尉要是嫌天热,或是疲累,就先回建业吧。”
  又被驳回,都尉气恼,愁眉不展在军营里绕了一圈,目之所及,时不时见一二兵丁,病歪歪抱矛瘫坐帐前,脑袋耷拉着,一分生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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