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荒唐不可欺》第77/100页


我哈哈笑着,窝在他怀里笑成小小的一团,车就这么停下了,漫山遍野的樱桃林,从南坡到北坡,从西郊到东郊,满满的都是,未熟透的淡粉色,熟透了的深红色,刚刚结果的粉白色,如同到了樱桃林的仙境般。
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果林,我呆呆的愣在那里,只觉得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可爱的樱桃。
张墨渠和我前后脚下了车,他吩咐司机将车开到大门外面等着,然后牵起我的手,径直推开了那扇没有锁着铁饼的木门,脚下是绿油油的樱桃树叶,短的极其宽,长的又偏细,如同人的杏核眼与狐狸眼。
我捡起来一片塞在斗篷的系绳里,打算回去压个标本,这可是最茂盛的樱桃园里的叶子耶!我转头去看张墨渠,他正往里面瞧着,并没有看到我的动作,我便像是做贼得手般开心的笑了笑。
有一个老妈子带着小丫头走出来,看到张墨渠时惊讶了足足有一分钟,“张先生?”
张墨渠看了一眼里面,仍旧是铺天盖地的樱桃林,偶尔穿梭几个人,都是捧着草匣脚步匆匆,压根儿看不清脸。
“大小姐呢。”
“在里面,木屋子里坐着,我们过来的时候,她去了小湖畔的亭子里喂金鱼。”
张墨渠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她最近发病频繁么。”
老妈子叹了口气,“频繁,一个星期要有两次,头疼得撞墙,醒来便痴痴傻傻的,目光都呆滞,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缓过来,老爷甚至说——说不行就送她去了吧。”
老妈子说完抹了抹眼泪,张墨渠垂眸呼吸着,手也紧了紧。
旁边的小丫头眼睛闪烁起来,“大小姐要是见到张先生回来看她了,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这都等了多少年了啊,我们都觉得漫长的不敢回头数。尤其逢年过节的时候,眼巴巴的趴在二楼窗户上望着门口,那眼神都让人心酸。”
小丫头说完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落在我们十指紧扣的双手上,狐疑的蹙眉,“这位是……”
张墨渠没有回答,沉默不语的拉着我经过她们身旁往里走,听到身后的锁门声响起时,张墨渠忽然出声道,“我只是为了还你们大小姐的小叔一个人情罢了。”
那个小丫头哦了一声,就那么直勾勾的愣神看着我们离开。

  ☆、第七十九章 此情可待忆相思

这趟樱桃林,实在太长了,我们一直在走,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如同漫长的人生路般,无时无刻不再行走着,却怎么样也无法预见最后的结果。
微风吹过来,带着樱桃的芬芳,这里的泥土,都格外干净浅淡,踩上去松松软软的,我们停在一处木楼前面,是二层的庄园宅子,走廊上种着吊兰和各种春季的迎春与未开花的海棠树,随风一颤,簌簌落落的摆着,我踮着脚极目望去,再往前,仍是似乎没有止境的樱桃林,视线里根本看不到别的。
蜿蜒曲折,看着就眼晕。
我问张墨渠,“这里有多少棵樱桃树。”
他想了想,“来过几次,多少年前了,可能是两千多棵吧,那时候还有很多是小树苗,现在都长大了。”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我,“吕家是政商,还种樱桃树,是远近闻名的樱桃大户,每年这些收益,就足够一家上下连园丁百十余人吃穿了。”
我懵懵懂懂的点头,那颜色深浅不一的樱桃,闻着醉人的香气,我看得都馋了,张墨渠似乎瞧出来了,他走过去,高大的身躯轻轻一抬手就摘下来了一个,他将小尾巴择下,放在掌心狠狠蹭了蹭,然后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吞下去了,溯出小核来,许是还没有成熟,并不是很甜,有点微微的酸涩与苦味。
张墨渠也瞧出来我难以下咽的模样,笑着抹了抹我的唇角。
“现在这个季节,樱桃还不甜,再等一个多月就好很多了。”
“吕家的樱桃,是全国内最甜的,洛城气候温润,到了冬天,虽然有些寒冷,可阳光却充裕,那边还有个大棚,温度适宜,里面的樱桃反季也照样长得好,到了春夏,樱桃少了,有的果商甚至不再收获了,而这里也有大批的收成。”
他说着话又摘了一个,我刚张嘴要吃,忽然听见一个细微惊讶的声音,“墨渠?”
我身子一动,撞得张墨渠的手也轻轻一抖,淡粉色的小樱桃掉在地上,粘脏了泥土,我低头去看,然后下意识的又抬起来,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长过腰间,穿着亚麻的蓝色素裙,披了一件白色的斗篷,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钵盂,身后是波光粼粼有些刺目的湖面。
张墨渠也抬头去看她,然后笑了笑,一步一步走过去,我跟着他步上了亭子,脚下的木板松松垮垮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去,我用力揪住张墨渠的衣摆,湖中的雨比别处下的更大,湖面滴滴嗒嗒的动着,泛起圈圈涟漪。
女人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错愕惊讶,最后就是泪流满面。
“你竟然来了。昨晚小叔对我讲,你到了洛城,住在清雅居,我还不信,我想就算你来了,也万万不是来瞧我的,不然也不会时至今日,可小叔不信,对我讲,今日你一定会来,我以为他玩笑,没想到是真的。”
她说完忽然愣了愣,然后转过身去,将钵盂放在地上,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和微微散乱的头发,声音也语无伦次起来。
“我若是知道你会来看我,一定仔细打扮一下,我也不年轻了,昨日照镜子,发现眼角都是细碎的皱纹,我也忘了扑粉,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提前通知一下,省得这副样子见不起你。”
我看着她的紧张和激动,觉得心里被针扎般的疼痛,下意识的松开了张墨渠的的衣摆,他低头看了看,抿唇不语。
我往后退了几步,走下亭子,站在一侧的木楼台阶下,女人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她的眼里似乎唯有张墨渠,和这漫天的樱桃洲头、十里风光、碧波潋滟。
她清秀的脸庞算不得美艳,甚至都说不上漂亮,只是白皙瘦弱,眼神黯淡,头发倒是特别水灵。
“是小叔去找了你罢。”
张墨渠也不撒谎,点了点头。
“是。一早过来的,好一通闹,都是怪我不来看你。思前想后,确实我对不住你。”
女人笑了笑,“我就知道,不然你哪里肯来,小叔没有孩子,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自然是百依百顺,为了治好我的病,我亲眼看着他从全国各地调集大夫,曾经吕家显赫,没人不买几分面子,如今父亲老了,小叔也退下来了,我看着他们头发都白了,心里很难过,我总是控制自己的病情,可每次都克制不住,我发起疯来谁也不认识,就像个魔鬼一样,我很懊恼,也痛恨这样无能惹麻烦的自己。”
张墨渠颇有些动容,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钵盂,里面是些鱼食,他走到亭子外面的长廊上,伏在廊边,女人也跟着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衣摆,她的长发,其中几缕还不小心的缠在他的衣扣上,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绅士温润的为她解开,然后她笑了笑,眉目间都是娇羞,眼底波光潋滟,似是要哭,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张墨渠将鱼食洒在一边的鱼群中央,接着说,“听你小叔讲,你精神最近很不好,发病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要强求去克制,这样反而伤了脑神经,我会留意一下,如果有权威的专家,给你请到这里来,你要配合,你还年轻,你父亲和小叔都还在,若是你自暴自弃,他们怎么面对。”
女人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也从钵盂里捏了点鱼食,顺着另一侧撒下去,于是我看到大批的金尾鱼从张墨渠这一边游到冷那边,欢快极了。
到底是洛城气候实在温润,若是在北城,鱼在这样的季节里,根本都无法破冰,何来游来游去的闲暇。
“其实并没有。小叔许是为了唬你来看我,我只是睡不太好,夜里园丁挖樱桃根下的土去翻新,声音叮叮咣咣的,偶尔要弄到深夜,我总是浅眠,有点声音便醒,等春季大批的樱桃丰收了就好了。”
“你父亲身体还好么。”
女人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层宅子,在樱桃林的最深处洒下了许多斑驳的影子,“他在里面歇着,每天看书练太极,我母亲在照顾他,他曾经的下属也常来看看,虽然不多,但好歹也算人情冷暖中知恩图报的人了,所以父亲很高兴,和他们下棋,讲天南地北,那时他就特别健谈,脸上春光满面,得意极了。”
张墨渠扭头去看她,忽然伸出手,将她肩头沾着雨珠的樱桃叶掸下去,这么细微的动作,竟惹得她眼眶红了。
“以前,我们在滨城的吕宅生活,别人以为你我青梅竹马,其实你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但是我不愿解释,因为我喜欢和你做别人眼里的青梅竹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每当我说些朦胧不清的话,你就找个借口岔开,时间久了,我再傻也瞧出来了,我只是想装傻罢了,以为总有一日,你会喜欢我,不都说日久生情么。”
她说罢顿了顿,目光悠远而痴迷的望着他。
“但我知道我错了,不爱就是不爱,不能强求,如果我不是那样固执坚持,你也许还不会走,现在我至少每天都能看到你,当兄妹何尝不好。”
“并非因为你,吕茜,若不是你对我那样好,我也许早就离开了,我是个放荡不羁不爱受约束的人,我喜欢自由,闯荡天下靠自己奋斗一片天来,而并非坐享其成,如果我是那样没出息的人,又哪里配得上你的喜欢。”
女人点了点头,“现在呢,记得你比我年长两年,你三十五岁了吧。可曾遇到合适的女子。”
张墨渠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伸了伸手,我指了指自己,他笑着点头,我低头走过去,将手覆在他掌心。
他声音低沉而温润,似乎是这世间最美好的语调。
“没人照顾我,但是我有想照顾一生的人,想忠诚于她一辈子。”
女人看着我,笑着点头,“这样年轻漂亮,看一眼都觉得心动。比我当年要美很多。”
“与容貌无关,就是一种感觉,我从不曾有过的感觉,我本还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爱上谁了。”
张墨渠淡淡的笑着,“这么多年做生意,逢场作戏在风月场所,见过的漂亮女人实在太多了,我也奇怪过,为什么就是心如止水动不了心,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的女人,我万万不会碰她,这是男人的担当,碰了就要带走,不然你图了一时痛快,让女人以后如何?可爱情这种东西,的确很奇妙,我想不起来怎么喜欢上了她,总之,等我感觉到时,已经困住了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
女人看着天边被乌云遮盖住的朦朦的太阳,那微黄色的暖晕把她的脸和身体都笼罩在其中,美好又宁静。
“我信佛,也信命。曾经一直信,可后来发现,命根本不值得我信,就渐渐不信了。我每年都会跪在菩萨佛祖面前,求他们保我健康,可还不是一副糟糠的身子,谁又保了我。”
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吊着洋钱的平安符,递给张墨渠。
“打打杀杀这么多年,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听也听到了,这平安符六年前我就求来了,始终没机会给你,不知道你信么,但我觉得还是信吧,也许菩萨只是不喜欢我,不愿保佑我,但愿意保佑你,我记得昔年初见你时我说过,你是佛最完美的杰作,才让我一眼就误了终生。”
张墨渠望着那块在女人掌心的金黄色平安符,看了许久,最后接了过来,“如此,多谢你。”
女人抚了抚散落在脸颊的碎发,莞尔摇头,她又深深的望了张墨渠一眼,然后转身,拿着那个钵盂,进了樱桃林的深处,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或许她不愿道别,千言万语哪及一句“我想你留下”更真实,可这话却是如今万万也说不出口了的。
张墨渠仍旧在那里伫立着,许久自言自语般说了声,“吕茜,是我对不起你,下辈子,还是不必一见误终生了。”
他低头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沈蓆婳,看我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如果还爱邵伟文,可就太没良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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