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七女》第2/4页


  说时迟,那时快,话才出口,二人已在太清神光笼护之下,电驰飞起。绿华毕竟幼稚,上来以进为退,故意往对湖崖洞冲去,到了湖心上面,见无异兆,突然掉头回身,电也似急,往回路山中飞遁。回顾身后,见无人追赶,除晨雾似还不曾消尽,日光之下有一层淡得几非目力所能分辨的轻烟外,不见丝毫迹象。开头也未留意,心还暗喜,以为出其不意,飞遁神速,已然逃出罗网。晃眼回到洞内,在义母碧城仙子崔芜各层禁制防御之下,即便妖人寻来,也能抵挡些时。何况对头口气不会穷迫,遁光落地,立可无事。及至飞了一阵,不见到达,心方一动。
  崔晴始终认定阴阳叟不会那么便宜放人,话既出口,已然说明不再伤害自己,那七日之约自然不肯放过。何况绿华对他又存敌意,口出不逊,不肯丝毫示弱,更易触怒。
  情知逃走无望,甚或弄巧成拙,惹出事来,心虽忧急,无如心上人性情贞烈,外和内刚,怀有宁死不屈之念。这一日夜间,虽将心中蕴藏的无限深情自然流露,把以前温柔腼腆的神情去了一个干净,双方情谊固然深到极处,但那贞烈心志也越加强。方才已生两次误会,如不依她所说行事,必当自己附和敌人,又存别念,反而不美。暗忖:“我本心有她则生,无她则死,起初不过想要委曲求全,拼舍一身,保她贞操性命。她既坚执成见,只好依她行事。万一能逃罗网,岂不更好?如被对头擒回,或是同困敌人洞内,照对头所说,至多苦熬上七日夜,多受一些罪孽。好在我未得罪对方,有我在前,怎么也不至于把她性命送掉。”
  主意打定,反更心安。一面听其自然,由着绿华心性去做;一面暗中留神,仔细观察。自来旁观者清,何况崔晴早已看透对方不是好惹,逆他不得。自一起飞,便看出身外那层淡烟始终挡在前面,不曾冲破。大清神光飞遁何等神速,照理这点山路,本不须多少时候,如何飞了半个时辰,不曾到达,再往上下四外一看,无论何方,均有一层淡烟蒙住,相隔约在十丈左近。一任绿华飞得多快,始终是在前面。天色依;日晴朗如初,脚底一面却似起了浓雾,看去一片茫茫,所有山峦林木全不见影。情知不妙,两次想要开口,均因绿华满脸喜幸之容,觉着心上人自从昨夜涉险被困,一直悲愤填膺,伤心落泪,自己空自心痛,无计可施,好容易见她现出一点笑容,何忍使其失望?明知此是片刻间的空欢喜,事既无法劝解,也只听之,话到口边,又复停住。
  绿华回顾崔晴目注自己,面带忧疑之容,想起前事,笑问:“晴哥,怎飞了这些时,还看不见仙都后山影子?莫非这片大雾把沿途的山岭全遮住了么?”崔晴此时更看出情势危急,下面不说,头顶和四外那片淡烟始终追随身外,毫未减退,分明陷入对方阵内,始终是在禁网之中,不曾离开一步。一见绿华翦水双眸憨憨地注定自己发问,全不知利害轻重,不禁又怜又爱,搂着绿华纤腰,悄答:“妹妹你莫多心。你见久飞不到,心中奇怪么?你再留神细看一下,只恐我们还不曾离开鼎湖峰呢!否则两地相去才得多远,怎会飞了这多时候还未到家?脚底那一片又何尝是雾呢!”
  绿华本就有些怀疑,闻言立时警觉。未及回答,忽听有人接口道:“此话不差。你们乖乖地到我洞府中来,不要跑这冤枉路了。”绿华对于阴阳叟鬼祟神情早就痛恨,闻言想起敌人方才所说好些可恶的活,越发急怒,娇叱道:“老鬼休要欺人太甚!我爹爹凌浑、母亲崔五姑也不是好惹的,还有我的师祖……”底下话未说完,忽听一声哈哈,眼前一暗,跟着又是一花。定睛一看,一片五色烟光散处,人已落在一大间洞室之内,身外太清神光并未减退,四面皆是极坚厚的洞壁,并无门户可以通行。绿华知已入网,愤极之下,也不问处境是好是坏,仍纵遁光朝前乱冲,所到之处,只见烟光杂沓,迸射如雨,休想冲动分毫。似这样冻蝇钻窗,上下四外全都冲到,并无用处。崔晴再三力劝说:“这位老人家并无恶意,无非见我二人情深义重,想借着七日夜的光阴,试验我们道心定力,也许还是好意,何苦与之相抗,自寻烦恼?”一面连握绿华的手示意。绿华见无用处,也实力竭智穷,只得忿忿而止,气道:“无论他说上天,我只有一条命,宁死不问左道旁门低头。你无须拉我的手,我决不怕。”
  崔晴见绿华一反常态,任怎劝说,丝毫不听。恐再说下去,话必难堪,激怒对方,更多阻碍。一面设词敷衍,婉言劝慰;一面暗中祝告:“我这义妹为人极好,但她年幼天真,不知轻重,以致口出不逊,冒犯威严,还望老前辈恕其无知之罪,特加原有,感谢不尽。如有责罚,任何罪刑,甘以身代。只蒙格外开恩,加以宽免,无论有何吩咐,除却一事,均可遵命。”绿华见崔晴时而强作笑容,婉言劝慰;时而低头沉吟,嘴皮乱动,满脸均是惶急之容。知其关心过切,恐自己得罪敌人,又不敢过于深劝,暗中向敌求告,两头为难,由不得心肠一软,笑指道:“你怎没出息?我不再开口如何?”
  崔晴心方一宽。再往四外一看,那间洞室本来又高又大,上来只觉陈设富丽,地势甚宽。因绿华正在怒火头上,一味运用大清神光,满洞乱蹿,洞壁上烟光四射,也无心情查看。中间绿华气无可出,又因自己不肯盲从,与敌硬拼,便在太清神光防护之下,朝洞中那些陈设用具冲去,满拟粉碎全洞物事,以图泄愤。谁知遁光所到之处,竟是空的,一下也未扑中。及经劝止以后,再看洞室,竟比方才所见要小得多,共只三丈方圆一间。内中陈设却似富贵人家闺阁,珠帘玉幕,锦茵绣褥,四壁嵌满明镜。所有陈设用品,不是富丽到了极点,便是香艳异常。当中一张小圆玉桌,上设美酒佳肴,并有花笺一张。洞顶悬着几盏粉红色的宫灯。左右两旁排列着不少花架盆景,各种四时奇花香光浮泛,一片芳菲。另外琴笛笙萧各种乐具,无不精美齐备。古色古香,陈设精雅,令人自生爱好。
  崔晴因知绿华满腹悲愤愁急,无可劝慰,便指室中陈设笑道:“妹妹,你看这里陈设用具全是真的,并非幻景。反正无事,看看何妨?也许主人只令我二人在此住上七日,就放走呢。”绿华接口道:“你做梦呢!老鬼决非善良,听那口气,非此不可,哪有这等轻松事情?他这里布置得如此华美讲究,要没有别的阴谋毒计,邪法害人,休说七天,再多些日何妨?早晚必有变化,你只留神便了。”
  说罢,一眼看到小圆桌上花笺上有字迹,走将过去,取在手中一看,大意是说:绿华年幼无知,又是所爱的人,虽然不愿计较,但见崔晴情痴可怜,为此欲以法力,撮合成这段良姻。但人各有志,也不勉强。二人只要在这间红香洞室之内挨过七日夜,在此期中,双方如均能守定心志,以极坚强的毅力勘破欲关一念,自可安然走出,从此不再相扰;否则,他因情深爱重,不能克制情欲,成了夫妇,二人阴阳交合,真元已失,全都不能回去,最好拜在阴阳叟的门下,否则也不勉强,照样脱身。至于室中陈设用具,既非幻景,饮食之物,尤为精美,不妨随意取用,于人无害。并说此时二人已在他法力禁制之下,护身神光并无用处。如不相信,尽管全力施为,将其笼罩身外,再在室中随意饮酒,吹唱为乐,以渡这七日痛快光阴。
  绿华起初认定对方不怀好意,太清神光一直未撤。满拟有此防身,在神光未破以前,一任邪法多么厉害,决可无事。谁知阴阳叟邪法神妙,得隙即入,看去虽只一间充满香艳华美习气的洞室,并无别的侵害,内中却是满布危机。绿华不看那张花笺,或者还可无事,这一伸手,邪法立即乘虚而入。此时二人已在邪法暗制之下,心情早被摇动,丝毫未觉。先疑室中所备酒食藏有邪毒,休说绿华根本厌恶,连崔晴也暗具戒心,不肯饮用。后因闷得无聊,又见室中别无异状,渐渐对坐下来,始而互相劝勉,并未有什杂念。
  待有一日夜过去,二人觉着为时已久,除不能脱身而外,别无他害。在邪法渐渐发动之下,双方情爱无形加深,由不得你怜我爱,互相温存,越谈越亲热。崔晴固是爱极绿华,绿华也觉崔晴对她情深义重,痴得可怜。互相又谈论了一阵。
  二人两日两夜未进饮食,如在平日,彼此用功打坐,自可无事,因以全力对付敌人,连经忧危,本就心力交瘁。坐定之后,先还恐怕敌人有什么阴谋毒计,提心吊胆,一味留神,戒备非常,还没想到别的。时候一久,绿华受了邪法暗制,首觉饥渴难忍,笑告崔晴说:“这七日夜的光阴不去说它,我们已两天未吃东西,再过下去,不知能否忍受呢。”崔晴闻言,也觉腹饥,细一盘算,笑答:“我们在家时节,也有不进饮食之时,但是烟火未断,绝食也无如此长久。尤其是和妹妹一起,此时我已觉饿,口渴更加难受。
  我想主人所说决无虚言,好在太清神光始终不曾离身,主人既为我们备有美酒佳肴,不如由我先试一下,如无异状,再同饮食如何?”绿华也实饥渴难受,再看桌上所设酒肴佳果甚多,无不精美异常,酒香阵阵,袭人鼻端,闻之神爽。忍不住倒了一杯一看,酒色纯青,映着羊脂玉杯,好看己极。笑说:“我此时不知何故,又渴又饿。你我祸福相共,这七日夜的光阴反正难耐,索性你我同吃,好坏都在一起吧。”崔晴还不放心,想要先试,绿华已饮了半杯。崔晴劈手抢过,一饮而尽。
  绿华妙目流波,白了他一眼道:“没见你这人,只要是我吃残的东西,必抢过去,莫非我嘴上有糖不成?万一酒里有毒呢?”崔晴见她半嗔半喜,巧笑嫣然,丰神艳绝,心中爱极,情不自禁,一把搂住绿华纤腰,涎脸笑道:“妹妹此时当已信我为人,我虽爱极了你,别无他念,只容我稍微亲热,于愿已足。”说罢,把脸一凑,又朝绿华玉颊上亲了一下。绿华佯嗔道:“你又讨厌不是?我还饿呢,吃点东西,也不得安静,吃完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崔晴笑道:“此时我已想开,反正你我同生共死,天荒地老,长在一起,永无尽期。
  依我心意,最好早死,下世变个女子,服侍妹妹,作个贴身丫头,一步也不离开,省得妹妹多心,老讨嫌我。”绿华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算称你的心,一做我的丫头,稍微无礼,我便打骂,想和我亲热,不是更无望么?几时看见丫头抱着小姐,亲个没完的?”崔晴笑道:“我无日无夜守在旁边,老看着妹妹,不论沐浴更衣,均由我来服侍,那有多好。”绿华笑道:“我偏不要你在我跟前,每日除了打,就是骂,看你缠我不缠。”崔晴道:“那样我已心甘。再不你我一同转世,你变男子,我变女子,长得和妹妹一样好看,嫁给妹妹,由你怜爱可好?”绿华气道:“你越说越不像话,真没出息,看你将来怎了。再如胡说,我又要打你了。”说罢,将手一扬,作出要打神气。崔晴见她吃了一点酒,星波微饧,玉颊红生,神情越发娇艳,越发心痒难抓,一把将手拉住,放在口鼻间,不住抚摸闻嗅。觉着春葱一握,柔若无骨,玉肌凉滑,别有温香。正在得趣忘形,吃绿华冷不防把手一甩,嗔道:“我还吃不吃呢?再闹,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崔晴恐她真气,自己也觉亲热过分了些,忙即赔笑认错,连说:“妹妹莫生气,我不敢了。”绿华见他惶急,心又不忍,笑说:“现在我已知你的心。当此患难关头,未来吉凶难料,你又对我这样情痴,我已立志修道,不会嫁人,只你一个忘形骨肉之交,任你稍微亲热,也就是了。老没有够,我又怕痒,有多难受。规规矩矩坐在一旁,饮酒谈心,过完七日,一同回去。我想义母也快回山来了。”崔晴乘机答道:“娘如回山,你我见面都难。我不再和你闹,只请同坐同饮,用一个杯子,挨近一些。”绿华此时心情甚乱,又未想什心思,不知怎的,懒洋洋的,又说不出是何缘故。手朝崔晴前额点了一下,说得一个“你”字,欲言又止。崔晴自是涎脸挨坐过去,一手搂着绿华纤腰,一手端杯,二人同杯同饮。绿华本意推拒,不知怎的说不出口,就此放过,任其搂抱,也未再提。崔晴见绿华酒后玉容越发娇艳,又任自己亲热温存,不再坚拒,与前判若两人。
  其实均受邪法侵害,已难自制,如非绿华夙根甚厚,心智明莹,早已入港。就这样,仍难持久,结局非糟不可。崔晴之母崔芜已然回山,知道不妙,跟踪寻来,正在洞外,用尽心力往里进攻,并用法宝洞灵筝攻山开路,打算破地而入。无如阴阳叟天性奇特,立意想使二人互失元真,一同拜在他的门下,邪法甚高,急切间攻不进来。二人此时若能警觉,仗着太清神光护身,往外强冲,固可合力逃出危境。否则此时已经过五日五夜,再要煞上两日,也能勉强渡过难关。无如双方前生情孽,难于避免,结局仍为邪法所算,以致遭劫转世,多受好些苦难。这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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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三 回  倚玉偎香 喜得卿怜情曷限  弹筝裂石 惊回孽梦恨难穷
 
  崔晴先是满心欢喜,对于绿华,越看越爱,心痒难搔。偶然动念,想起绿华平日那等心志,能够这等亲热,已出意外,再要过分,难免翻脸。每当心情摇动之时,忙以全力压制。勉强又过了一天多。二人均在邪法暗算之下,也不知时间早暮。只觉美酒佳看,样样可口,室中陈列富丽,温暖如春,到处爽心豁目,舒适非常。时候一久,渐把眼前危机忘去。绿华见那酒色香味三绝,越吃越爱,又不醉人,周身和暖舒畅,并无他异。
  反正无事,便和崔晴一杯接一杯浅斟低酌,吃个不完,也不知吃了多少。
  到了后来,崔晴越发心动,忍不住拉着绿华玉臂,抚摸亲热,觉着玉肌柔嫩,滑不留手,不由心神陶醉,几次跃跃欲试,鉴于前失,欲发不敢。绿华吃他不住温存,如在平日,早已发怒。这时不知何故,心软起来,先觉崔晴情痴可怜,不忍使其难堪,后来成了习惯。崔晴固是得寸进尺,绿华也起了微妙感觉,通身绵软,脸上发热,仿佛四肢娇情,软绵绵的,通没一个安顿之处,却又不是真个劳倦。吃崔晴就势一把抱紧,绿华倒在崔晴怀中,仿佛格外舒适。又听崔晴不住软语温存,力言相思相爱之苦:“不久母亲归来,恐难相见,岂不憔悴而死?妹妹如见我可怜,乘此时期,让我亲热个够吧。”
  绿华刚回脸昂头,半嗔半笑问道:“晴哥,你还要怎么爱我才够呢?”话未说完,崔晴温香在抱,暖玉盈怀,早已心魄皆融。闻言,见绿华并无怒意,皓齿嫣然,更增娇媚,立时乘机一把抱紧,口刚说得“我要”二字。绿华见他脸涨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俊目隐蕴热情,似要冒出火来,心中一惊,好似有些警觉,连忙反问:“你要如何?”一张樱口已被崔晴含住,身子搂得更紧,连气都透不转。跟着心头怦怦乱跳,周身发起热来。
  情知不妙,待要抗拒,忽然心神一迷,就此昏了过去。迷惘中觉着心中无主,欲拒不能。
  不多一会,便昏沉睡去。
  正觉甜美,忽听惊天动地一声迅雷。同时闻得一串弹筝之声,甚是洪烈,中杂山石震裂之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只见尘沙高涌,碎石纷飞,阳光自天直下,洞顶已被方才迅雷整个掀去。一道青光正裂地飞出,面前现出一个道姑,正是义母崔芜,手中抱着一个乐器,满面愤急之容。自己正倚在崔晴怀内,衣服零乱,皱纹甚多,好似经人解过神气。罗袜也脱去了一只,白足如霜,刚被崔晴的手放开。想起前事,不禁惊魂皆颤,羞愤欲死,慌不迭奋身纵起。刚一离开,一道青光已由崔芜手中发出,朝崔晴射去。喊声:“不好!”待要横身拦阻,口刚喊得一声:“义母!”一道金光已由斜刺里飞将过来,将金光挡住。再看崔晴,已跪伏地上,战兢兢面无人色。两道光华才一接触,挡得一挡,便各收去。耳听崔芜急呼:“逆子不肖,万难容其活命。何方道友,望乞赐教。”
  随见一个中年女尼缓步走进,笑说:“贫尼优昙。此是他二人的前孽,定数所限,道友无须愁急。”
  话未说完,崔芜已朝来人下拜,凄然说道:“后辈昔年误人旁门,虽仗能知利害,明于邪正之分,无什恶行,无如所习不是玄门正宗,又以修炼年久,正教中长老未必收容;向那后起的人低头拜师,心又不甘。只得隐居此山,苦志清修,想要避开未劫,转世重修。此事必须一位正教好友全力相助,无如双方道路不同,平日深居简出,无什交往,生具做骨,不肯腆颜求人,延迟多年。幸蒙凌氏夫妇一见投缘,成了至交。他二人后奉师命,去往雪山闭关,同修道法,只此爱女,不能带往,托我抚养。来时我已看出她和逆子面有孽纹,彼此相同,本就防到万一将来发生变故,无奈先机难测,推算不出底细。崔五姑情又难却,此女更是美质,动人怜爱,便留了下来。新近恰有要事出山,去时以为此女幽闲贞静,极知爱好;逆子平日也颇孝顺谨慎,不似乌鱼岛长子天赋恶根。
  双方原未见过,又曾分别再三告诫,禁其相见,在洞内外加上许多禁制,防闲周密,决可无害。谁知怜爱此女过甚,恐其独居愁闷,洞旁梅林花开甚繁,许其闲时往游。不料逆子见她美貌,吹笛勾引,终为妖人追迫,被老怪阴阳叟邪法困入洞内。
  “等我到后,一见禁制依然,人全失踪。跟踪寻到此山,本拿不定事情吉凶,是否在此。老妖孽突然出现,告我前事,才知他二人被困在此,已第四日,仗着女的夙根深厚,心志莹洁,虽为邪法所侵,尚未入网。老妖孽天生怪性,因二人宁死不屈,虽不愿背他;日规,强用邪法迷惑,但觉二人天生佳偶,情深爱重,非要使成夫妇快意不可。
  笑对我说,七日之内,我如将人救出,也不勉强,要他放人,却是万难。我知二人此时真元未失,意欲拯救,再三向老妖孽好言求告,俱都不从。情急无计,只得动手。谁知邪法甚高,竟算出有一强敌要来此地,他已不能在此久居。只等第七日二人受害之后,强敌未来以前,他便逃往巫山神女峰灵羊峡新辟妖窟之内。并说人不犯他,他不犯人,此次见我为救子女而来,不愿与我计较,任我施为。他话已出口,必要做到。说罢,遁入洞内不见。我急得无法,连以全力攻山,又用洞灵筝开山裂石,想把二人救出险地。
  可恨逆子被困已近七日,只要在最后关头稍微忍耐,便不至于误己误人,使我愧对良友。
  准知就这千钧一发之间,铸此大错,等我攻破妖洞,裂地而入,事已无可挽回。凌氏夫妻不久相见,将来大劫临身,休说无颜向其求助,拿什面目去见人家?忽闻雷声,因妖孽只说有人与他为难,可惜中途有事,迟到一步,至多使其避开,于事无补,费尽心力,仍难挽救。如今二人道基已败,不杀此子,如何去见此女父母?”
  神尼优昙早把崔芜拉起,接口拦道:“道友不必为难。此事我本不知底细,适往川边倚天崖访一同道好友,无意中用佛家慧光查看新收门人功行,发现此事,当时便要追来。同坐芬陀大师说是此乃前孽,去也徒劳。我答以我也明知此行有阻,未必赶上,但是此女令人怜爱,既然见到,便须相助;如赶不上,我必为之设法,使此一双痴儿女,借此一劫,将来易于成就,岂不也好?说罢起身,也未往下推算,果然飞至中途,遇见武当山半边大师师徒数人,与轩辕老怪门人恶斗。我那新收弟子,恰在事前赶到,又为邪法所伤,不能坐视,这一耽延,更赶不上了。忽然想起将此女引进到武当门下,正是两全其美。正施佛法助战,洞庭山女仙严姑婆,因为爱徒姜雪君曾受妖徒欺凌,也由途中发现妖光,赶来相助,杀了几个妖党,惊走妖徒。我便代此女引进。半边道友因门下弟子多是贞女,先还不愿。经我力言此女父母本是婚后出家,现在雪山闭关勤修道法,因见此女仙根仙骨,欲使大成,扎人抚养,生出这样变故,定必痛恨。此女目前如依义母,她父性情古怪,异日寻来,难免误会。男女双方均为邪法所迷,不是本心,因此受祸,实太冤枉。任其往依他人,难免被别的妖人强收了去,自入歧途。道友如肯看我薄面,收为弟子,将来愿效微力,助她转世之后,重返师门,不使道友为难。半边道友方始允诺。彼时我用佛家心光遁法赶来,或者也能赶到。后经仔细推算,此中还有好些因果。道友心志高洁,为人善良。令郎不经此劫,将来转世,终在旁门,难于自拔。道友转劫之后,又有好些危害,不能避免,不愿逆数而行,只得听其自然。我到时事已过去,只想代为引进,不想多事。因见老妖孽明知巢穴难保,因恨道友以全力攻洞,伤了他一件法宝,忽然愤怒,正施邪法,欲使道友丢丑,我方用神雷破去邪法,震破此洞,将其惊走,事已至此,你们不必悲苦愁急,照我所说行事,必能保全。”
  崔芜闻言,连忙拜谢。一看绿华已把衣履匆匆整理,跪在一旁,掩面痛哭,神情可怜已极;爱子崔晴更是惊惧恐惶,面无人色,似知神尼优昙是个救星,战兢兢跪在神尼左侧,不时偷觑绿华,愧愤欲死。不禁心肠一软,重又下拜道:“后辈并非没有母子之情,无如此事关系大大。幸蒙大师恩怜,佛法慈悲,救苦救难,出死人生,万分感激,敢不遵命。凌道友性情古怪,本来看我不起,绿华寄养在此,全是她母崔五姑道友力主。
  他二人年貌相同,逆子在此,实在无以自解。现奉大师之命,不杀逆子则可,但我和他母子之情断于今日,决不许其回山的了。”大师方要劝阻,微一转念,笑答:“由他自去也好。如无话说,我带此女往武当山去了。”绿华心中悲苦,愧愤难当,哪还有话可说,只是嘤嘤啜泣,恨欲求死。
  崔晴见慈母气得面色铁青,欲将自己逐出,口气坚决,先还希望大师能够劝说作主。
  一听这等说词,又见心上人跪伏地上娇啼婉转,知其柔肠欲断,心如刀割,越发悔恨伤心,又无法向其抚慰求恕。越想越无地自容,觉着生不如死。猛一转念,把心一横,先朝绿华跪哭道:“我虽爱极妹子,并无邪念,不料邪法厉害,误中暗算,悔之无及。还望妹子此去从师,好自修为,勿以愚兄为念。”说罢,偷觑母亲满面怒容,不等发作,忙跪过去,痛哭说道:“娘呀,儿子不孝,因见妹子独居无聊,儿子独居后洞也甚寂寞,本意自家兄妹,彼此相见同修,有什相干。不料日久情生,虽然彼此均知自爱,并无他念,终因一时疏忽,偶出游玩,连遇妖人,致为邪法阴谋所害。既误妹子仙业,又累慈母愁急伤心,愧对良友。自知罪重如山。百身莫赎,便娘慈爱不忍责罚,孩儿也无颜偷生了。”随又转对绿华道:“当我二人被邪法困住,飞行云雾之中,我便看出不妙,欲以一死保全妹子贞节。不料相爱太深,想等万分危急,不可开交之际,再行舍命救你。
  谁知一时因循,终受邪法暗算。如今大错已成,惟有以死相报。转世之后,必往武当寻找妹子。所望不忘前言,恕我今生之罪,就感谢不尽了。”说罢,高呼:“亲娘、妹子,容我来生赎罪吧。”
  崔芜听出爱子想要自杀,先想拦阻。既一想:“凌浑性情古怪,对于此事,难免生疑。先前怒极欲杀爱子,被大师阻住,这一拦,岂不变假?大师佛法无边,对于此事已有安排,必加阻止。”便止前念,故意冷笑,还想喝骂,未及开口。绿华虽然心中悔恨,但知崔晴并非虚言,实是邪法厉害,无力与抗;否则,即使崔晴心有邪念,自信心志坚定,如何不能自主,状类昏迷,听凭摆布,毫未抗拒?越想越觉崔晴同是受害的人,如何对他一人这等痛恨?本就觉他冤枉可怜,只因少女害羞,不肯回答。及听崔晴将要自杀,不禁情急,哭喊得一声:“晴哥,此事如何怪你一人?”人随声起,慌不迭扑上前去,想要拦阻。崔晴为免慈母为难,并向心上人表明心迹,死志己决。因恐母亲拦阻,早在暗中打好双管齐下的主意,飞剑法宝同时应用。崔芜未加阻止,死得自然更快。绿华还未赶到,一道银光绕身而过,同时又有一道青光由胸前发出,当时尸横就地,前胸穿破一洞,死状甚惨,鲜血溅了绿华一身。不由柔肠寸断,心伤如割,抱着尸首痛哭起来。崔芜自是后悔伤心,一眼瞥见爱子元神离体飞出,朝着自己下拜,回顾绿华抱尸痛哭,面上又转喜容,似想凑近身去。忽听优昙大师喝道:“痴儿痴儿,遭此惨劫,还不能勘破情关,将来还有烦恼呢。”
  绿华瞥见崔晴人影如活,在一片淡微微的青光笼罩之下待要扑近身来,正待迎上前去,向其慰问。忽听空中一声大喝,好似父亲口音,心中一惊。眼前金光一亮,崔晴人影先已不见。一道白光直似经天长虹,由西北方空中飞射下来,光中一人,正是父亲凌浑,满脸均是怒容。同时眼前金霞电闪,人已离地而起,四外茫茫,什么也看不见。耳听大师笑说:“凌道友,方才来路空中,当已看出真相。因为此子前孽太重,非此不能有成,并使表明心迹,渡此一劫,任其自杀,未加阻止。此事双方难怪,贫尼愿效微力,代为安置,少时便要将令爱送往武当山半边大师门人。道友功行未完,请各回转雪山修炼去吧。”随听凌浑长叹了一声道:“多谢大师美意。如非这业障还有廉耻,岂肯与他母子甘休?今日刚将道书炼成,荆妻心念此女,偶然行法查看,得知受人暗算,这业障事前勾引,实是罪魁,心中气愤,连忙破关飞来。老远望见业障自杀,贱婢尚还抱尸痛哭,可见双方情热,难怪一人。崔道友不必介意,与你无干,贱婢不知自爱,自误仙业。
  我夫妻因为半路出家,吃亏不少。幸蒙恩师垂怜,令在雪山闭关修炼,虽然将来成就有望,天仙仍是无分。此女生就仙骨仙根,偏生自暴自弃,从此不再过问,由她去吧。”
  说罢,便听破空之声,知已飞走。
  跟着又听大师和崔芜谈了几句,不曾听清。语声住后,隔了一会,忽听大师笑说:
  “到了。”睁眼一看,前面山光如带,景物灵秀,身子落在近顶危崖花林之中。前面楼台掩映中,忽有两个道装少女迎面赶来,见面便朝神尼跪下行礼,并谢方才解围之德。
  神尼手指绿华笑道:“这便是我方才和令师所说的新收同门师妹凌绿华。”又指二女对绿华道:“这是你大师姊照胆碧张锦雯和你二师姊摩云翼孔凌霄,可速上前见过。”绿华本是满腹悲苦,见这两个少女年约十七八岁,全都生得长身玉立,道装佩剑,相貌十分美秀,一双凤目隐蕴英威。忙即下拜,口呼师姊。张锦雯已走上前来,和凌霄一同还礼,拉起笑道:“师妹拜师之事,方才已听师伯说过。我姊妹本是五人,因有三人转劫未归,只要有一人出外,便觉山居寂寞。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美秀的好师妹,再妙没有。
  可惜师父此时离山他去。请同到里面叙谈吧。”绿华见二女十分殷勤,只得强忍悲怀,强打笑容,带愧答道:“妹子命浅福薄,资质凡愚,还望二位师姊随时赐教,感谢不尽。”说罢,想起优昙大师尚在身后,二女怎未请其入内?回头一看,神尼已然飞走,不禁大惊。暗忖:“此是救命恩人,将来自身成败,和崔晴转世重修,全都仗她大力。
  一肚皮的心事还未向其吐露,人便飞走,以后不知何时才得拜见。”再一回忆方才经历,如在梦中。想到伤心之处,心中一酸,忍不住眼花乱转。恐怕流下泪来被人看破,问话难于回答,忙又强忍回去。
  孔凌霄见绿华生得这么美艳温柔,语声尤为清脆,如啭笙簧,十分好听,本就喜爱。
  及见她回顾神尼飞走,双目红晕,泪波欲流,眉宇之间隐含幽怨,越觉哀婉动人,丰神绝世。知她遭遇可怜,腹有难言之痛,暗忖:“此女宛如美玉明珠,自然流照,休说尘世之中无此人品,便桂殿仙娥也不过如是,我见尤怜,何况男子。优昙大师说她外和内刚,性本贞烈。阴阳叟那高邪法,崔晴又是她夙世情孽,彼此情感又深,竟能心如止水,明净无尘,未生一毫杂念,虽受邪法暗算,依然支持到了未一天,始终能够自持。直到妖人见事不成,羞恼成怒,立意败她道基,发动十二都天迷魂大法,方始遇害,失去真元,如何能够怪她?”越想越代惋借。便笑劝道:“师妹不必悲苦,事有定数,且喜优昙师伯知你无辜,格外恩怜,引进到师父门下,将来仍有成就。此是夙孽,事已过去。
  优昙师伯乃师父至交老友,常来此山,不久便可见到,向其求救,必有善策。还是同到大师姊房中,稍饮两杯接风酒,同作清谈如何?”
  张锦雯知道凌霄口直心快,绿华已往之事必不愿人知道,想要拦阻,已是无及。方觉凌霄话太冒失,绿华一听自己的事对方竟全知道,不禁连愧带急,再也忍耐不住,悲泣起来。锦雯连忙握手劝慰,埋怨凌霄道:“二妹,怎的如此心直口快?凌师妹也不必伤心,休说命中之孽,与你无干,邪法高强,非你所能抗拒,便女子嫁人,也是常情。
  自古神仙眷属甚多,我们修道人更应达观。幸蒙优昙师伯解救,恩师破格收容,从此努力虔修,仍是一样成就。到我房中再谈吧。”凌霄见状,自不过意,也在一旁劝解,自认失言,请绿华不要见怪。
  绿华见二女如此诚恳关切,自是感动。又见凌霄窘状,恐其难堪,重又强忍悲怀,答道:“妹子自伤孽重命薄,思念父母,不知何时得见,本就强忍伤心。到此之后,又蒙二位姊姊这等关切,情真意厚,感激过甚,越发触动悲怀,再也忍耐不住,由不得落下泪来。二师姊所说,全是好意,焉有见怪之理?不过妹子生来苦命,还未成年,便因家父母雪山闭关,远离亲庭,寄居在义母家中。蒙她爱如亲生,本来相安无事,满拟家父母不久道功完满,便可重逢,勉修仙业。不料义母因事出山,妹子年幼无知,妄自离山出游,致遇妖人,受此大害。虽蒙优昙师伯佛法慈悲,加以援手,又以慈母最爱妹子,不得不忍辱偷生,勉应恩命,来此从师。回忆前情,恨不如死。尤其家父性情严厉,见妹子如此不肖,定必痛恨。先随师伯起身时,家父为了妹子之事,正纵遁光飞来。师伯似因家父盛怒之下,未令妹子拜见,听那口气,大是愤恨。生身之父,对面相逢,不能一遂孺慕。看此情势,在妹子未有成就以前,恐连家母也未必能够见到。如在平日,也还有望。无端受此暗算,修为更难。事已至此,以后惟有仰托二位姊姊照应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二女见她如带雨梨花,哀艳绝伦,人是那么冰清玉洁,美秀入骨,由不得又加了好些同情之想。凌霄刚直豪爽,方才自不留神,把话说错,本在惭愧,不好意思多口。及听绿华措词哀婉,神情全出真诚,并无虚伪,更无丝毫见怪之意,越发怜惜,重又劝道:
  “我知妹子被困多日,难免劳累,还须静养。好在师父此时还见不到,请到里面稍进饮食,我们今夜同卧一处,再作长夜之谈吧。”锦雯笑道:“二妹今日想是见我们得了一个好师妹,心太欢喜,连说话也颠倒起来。才说三妹须要静养,又说要作长夜之谈,到底叫她依哪个呢?”凌霄把脸一红,笑答:“大师姊有口说人,忘了自己。你平日厚重寡言,对于我们做妹子的只有多奖劝,从不说句重话。今日当着外人,已连怪了我两次,可见怜爱三妹太甚,恐她受了委曲之故。幸是同门师妹,如换外人在此,人家见我这样毛包,岂不笑话?自己偏心,得新忘旧,还说人呢。”
  说时,绿华见主人业已三次催走,已同起身,方觉优昙大师来时曾说,师父半边大师性情古怪,门下弟子俱是贞女,收徒并非所愿,全是引进人的情面。听凌霄口气,师父暂时尚难相见,好似有因,大师姊又曾向她使了一个眼色。莫要师父本不肯收,全出勉强,所以暂时不肯赐见;否则师父师伯分手不久,事前已然约定,二位师妹均同回山,共总没有多少时刻,怎会离山他出?如果所料不差,将来怎肯传授?正在心烦,忽听二女问答,知其故意借着说笑,想把自己悲怀岔开。心想:“我虽满腹愁肠,乃是自作之孽,与人无干,何苦扰得主人难处?”又想不出说什话好,只得强赔笑脸,随同前进。
  二女知她满腹悲苦,一路陪同说笑,意欲宽解,当地景物灵秀,又经半边师徒多年兴建布置,越发清丽,与仙景无殊。绿华心中有事,无意观赏,随同二女穿入花林,走下山坡又过了一片花林,前面方始现出一幢楼阁。到了里面,落座一看,见那楼舍只是两层精舍,内中陈设无不精丽,另具一种高雅清华之致,琴剑图史,罗列满前。刚一坐定,凌霄便去端了好些酒果,前来待客。绿华见主人亲手款待,情义殷厚,好生不安,忙起逊谢。凌霄笑道:“师父山居,无论何事,均是门人亲手操作。今日三妹初来是客,放东西的地方又不熟悉,无须客气。两三日后,便和我们一样,除却必须施展法力而外,全是自己下手。自家姊妹,不必太谦。”绿华见室中陈列井然,百物皆备,里面并有泥炉火灶,调味用具,似是专供饮食之用,清洁异常,净无纤尘。暗忖:“这里怎和寻常人家差不许多?来时曾见那两处山洞也甚高大整洁,为何又在洞外建这一所楼舍?陈设用具如此华美,与以前所见深山中隐居修道人的洞府迥不相同。”
  二女见她不时四下观望,面带惊奇之容。凌霄笑道:“三妹,你见这里陈设华美,不似修道人所居么?其实本山风景虽还不差,如论宫室园林之美,比起海内外那些著名男女散仙的仙府,还差得多呢。恩师近年方始承继武当派道统,本奉师祖恩命,多收门人,光大门户。恩师却因近百年来,正邪各派长老算出群仙劫运不久将临,又以双方势同水火,不能并立,当此存亡关头,均欲物色美质,增厚声势,以便到时一决胜负。邪教中人固是美恶兼收,十九败类;便正教门下,也是品类不齐,时有害群之马,背师为恶,结怨树敌,闹得本人身败名裂,连师长也同受其累。为此决计不多收徒,宁缺勿滥。
  休说心性不良,便是资质稍差的人,也决不肯收录。门下共只五个女弟子,本来人数不多,新近又有三人转世。本门昔年那么浩大的声势,如今除师叔灵灵子门下有十几位师兄而外,加上师妹,才只师徒四人。方今各派剑仙门下,实以本派人数最少。恩师因见四九天劫不久即至,前途艰危,不少荆棘,惟恐弱了本派声威,有负师祖遗命,除命我们照着本门心法,努力潜修而外,常年独居后洞,只有限几个同道之交偶共往还,轻易不见外人。此时恩师就在山中,也未必能许师妹拜见。请不必以此顾虑。好在本门心法,我姊妹俱都得过真传,贤妹不妨先学。等到坐功飞剑有了根底,恩师也必回来,彼时再领三妹同往拜见,以待恩命如何?”
  绿华何等聪明,本在留神静听,一面暗中查看对方词色,越听越觉二女口气可疑,师父并未离山他去,不知何故不肯相见。先疑师父厌恨自己,不许参谒,心中惶急,十分悲苦。继一想:“师父如果心中厌恶,怎会收容?便有优昙大师情面,如真不行,神仙中人决无虚伪敷衍之事,不收便罢,既已收我为徒,岂有不见之理?不是别有用意,便是有心试验我的心志。此时茫茫宇宙,何处可以容身?幸而有此遇合,如不虔心向道,努力修为,不特有负优昙师伯救护深恩,自己只此一线生机也必断送。难得二位师姊情真意挚,一见如故,既肯从权代师授受本门心法,师父回来决无话说。事已至此,惟有诚心毅力,艰苦卓绝,战胜艰难,以求上进,无论何事,均应置之度外,才能有望。一误不容再误,徒自悲苦,有什用处?”想到这里,猛然警觉,立时平心静气,把方才所有思虑全数撇开,朝着二女下拜,谢请赐教。二女见她秀眉忽舒,愁容渐敛,满面均是感激企盼神情,知已听劝,一心向道,不再悲苦愁思。人本明艳,愁容一去,更显风华清丽,容止温柔。全都对她爱极,争把武当本门心法口诀加意传授,反复讲解,不厌求详。绿华心性灵慧,一点就透,不消多时,便把所传武当本门心法口诀全数学会。由此便随二女早晚用起功来。
  光阴易过,一晃半年多,不知不觉已到了初冬季节。绿华先前疑心师父对她厌恶,不肯赐见,早在暗中留心观察。见那两处山洞虽奉二女之命,不令自己入内,但二女本身也从未见其走进。洞虽高大,迎门均有钟乳小峰矗列,看不见里面景物,终日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在内光景。暗忖:“师父如在洞中,就不许我入内,二位师姊断无不往参拜之理。三人日常一起,不曾离开,可见师父实是离山他出,并非有意拒见。”再一想到二女相待诚恳关切之状,不特师父还山必蒙怜爱,将来成就也必有望,否则二位师姊平日的口气不会那么奖勉。越想越心安,用功也更勤奋,进境自然甚速。日子一多,以前疑心全都去掉。二女对这小师妹本是一见投缘,见她如此灵慧用功,自然更加期爱。
  张锦雯更可怜她的遭遇,除尽心传授外,又送了一口仙剑。绿华到手不多日,便练得身与剑合一,高兴非常。三女情如同胞,平日总是同出同入,极少离开。偶然有事,也只张、孔二女分头前往,从未使绿华孤身一人离开洞前一带。
  这日也是合当有事。三女本来约定,一早同往近日常去的卧眉峰顶炼剑,不料隔夜天降大雪。二女山居多年,早就看出天色要变,偶然脱期,未在心上。未下以前,正同用功,不曾再看天色。等到做完功课,天已大明。隔窗一望,积雪已高三四尺,雪势之大,从来未有。想起日间看出天要落雪,后来煮酒清谈,未加理会。跟着到了用功时刻,又忘了查看天色,没料到雪下得这么大。仙府周围花木甚多,方圆数十里,不下七八千株,四时名花无不齐备。同门姊妹均喜莳花种树,新转世的三个师妹更有花癖,别时曾经重托,对于各人亲手种植最心爱的几种奇花异卉,请为留意培养。而这几种花木,又均是海外珍产,得之不易。昨夜疏忽,忘了行法保护,地方又多,散在山后一带。二女必须分途前往。绿华照例本是随了同去,偏巧近日飞剑炼成了后,还欠一点功夫,用功正勤。二女起身在先,护花情切,回顾绿华吐纳未止,心想:“山居高寒,绿华近日功力虽然精进,到底初次经此冬寒。此时寒虐风厉,所有琪花瑶草均被雪压冰封,无什可观,不比往日登临游赏。又当炼气要紧关头,只等本身真气再加凝炼,便可绝迹飞行,由心运用,何必扰她?”便留她一人在屋,意欲护花事完,回来再看天色行事。雪如停下,同往卧眉峰,练习飞剑;雪如未住,便就当地行法催花,煮酒赏雪。匆匆起身,也未告知绿华。
  归途凌霄见雪势稍小,尚还未住,忽然想起隔山肥鹿甚多,想打一只回来,烤吃下酒,强拉锦雯,一同前往。二女御剑飞行,往返二百余里,本是片刻间事,谁知事有凑巧,飞到隔山一看,一只肥鹿也未见到。锦雯恐绿华起身悬念,又恐勾动以前疑念,乘机私人师父所居阔室之内窥探,想要赶回。凌霄天性固执,觉着当地肥鹿甚多,去年千百鹿群为两毒蟒残杀,被自己无心撞见,除去两蟒之后,几次想吃鹿肉,均因大师姊不喜杀生,自己也嫌洗剥污手而止。日前绿华谈到隆冬大雪时,用松枝烤吃鹿肉之美。自己曾答应她,只要下雪,便往隔山打鹿烤吃,自应践言,说什么也要打上一只回去。力言:“三师妹温柔恭谨,我日常留意查看她的言行,对我二人奉命惟谨,决不敢于违命行事,去往洞中窥探。凭恩师的威望,外人又决不敢擅到洞前走动。她最喜清洁,起来发现大雪,见我二人不在,至多倚窗望雪,连门都不会出。就算背了我们,去往洞中窥探,以她那等美质,与这半年来进境之速,也不妨事,有何顾虑之处?我已答应了她,说什么今日也必将鹿寻到,回去对雪畅饮才罢。”锦雯强她不过,只得应了。后来搜遍全山,仍是不见一鹿,以为鹿群已然他往,锦雯又在催归,凌霄无法,才打了两只山鸡回来。这且不提。
  当二女走时,绿华本在用功,忽然自生灵悟,索性用功下去,果然大有进境,心中大喜。起身一看,室中静悄悄的,二女不知何往,外面积雪已有五尺。先当是和往日一样,二女见雪思饮,去往左近山洞中取那多年陈酿。等了一阵,雪势渐小,人却不见回转。猛想起前日烤鹿之约,二女多时不归,也许去往隔山猎鹿,想践前约。因和张,孔二女亲逾骨肉,平日行止与共,片刻不离,似这样二女同时走开,从未有过,独坐房中,未免无聊。加以近日功力大进,常随二女出入游行,本山七十二峰,差不多均被踏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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