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霰》第94/113页


针换在贺景琛手里,却也不敢贸然而下。汗渗出来,顺着面颊淌下,一旁的小太监忙用帕子替他擦了。

足三里、太溪、曲池、血海……长长扎了一排针。

贺景琛停一停,长长出一口气,自己擦了擦汗。复取针。

雍正一言不发。芙惆也不出声音,泪干在脸上,留下水渍。

又一针,刺进肺俞,转了转,落稳。脾俞、膈俞……贺景琛由不得又停住。至关重要,命门旁的肾俞。他擦了擦汗,长吸一口气,凝于胸中。

针终落下,所有的目光也随之落下。

佛多似乎动了动,小眉头攒的更紧。

芙惆一口气直提上来,生生忍住。

针试探着向里刺,一毫,一分……

佛多突然一搐。贺景琛腕子就是一抖。

姜济华皱眉道:“不要碰到‘阿是’。”

算漏一步。

咫尺间的偏差,是生与死的偏差。

阿是穴,人身最疼的穴。一个孩子如何忍得住?

贺景琛有些慌张,手执针,插也不是,拔也不是。微一抖,更加偏。佛多剧烈的抽搐。刺入肉的针随着突至的痉挛而偏移。越是疼,越是动。

肾俞之旁,便是命门。

贺景琛汗如雨下,慌了手脚。

雍正抢过去,芙惆已先于他抱住佛多的头。

佛多突然张开了眼。

因病弱而灰黯的大眼睛,终于重又有了一丝光。可是,只是一丝,她蠕动着小嘴,始终叫不出一声阿玛,或者额娘。

眼睛越张越大,却也越来越暗。她不再痛苦,也不再挣扎。一个爱说爱笑叽叽喳喳的孩子,最后留在世间的,是安静。

好久好久,芙惆搂着女儿脸,雍正抱着女儿的身子,他们没有一句话。

御医们跪在地上,他们也没有一句话。

芙惆缓缓的,抹干自己脸上的泪。又缓缓的,拔去佛多身上的针,非常轻柔,就像往常无数次替她盖被,为她拭汗那样轻柔。

痛苦在喉咙间堵塞,雍正提了几次声,才发出声:“芙惆……”他颤抖的按住她的手,想握她的手。可他再也握不住。她拂开他,若无其事的掩好孩子的衣服,替她穿上小虎头鞋。

小脚丫已僵,穿了几次,穿不上。

雍正已说不出话,可他再一次去握她的手。他依旧蚍蜉撼树般想阻止抚慰这个悲痛到失去理智的母亲。

可她再一次拨开他的手,她的眼终于离开孩子望向他。她的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寒,那种刺入骨髓的冷。

灭顶之灾击得她灵魂出窍,急火攻心烧乱了她的心智。所有前事宿怨新仇旧恨,终于一股脑儿胡乱的发泄,倒峡泻河一般盲目而汹涌。她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你害了一个又一个,你害死我所有的亲人。”

然后,她站起来,歪歪斜斜的抱起孩子。

他惊愕了,他眼睁睁看着她。

她没有走远。她的身子软下,胳膊也软下。

她昏倒在床上,孩子滑落地上。

雍正走过去,抱起孩子。

曾经,他以为她长大了。他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她哭着笑着闹着在他怀里一天一天长大。可是今天,她怎么会如此轻。他把她搂在怀里,那样轻,那样小,他感觉不到她,留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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