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往事书》第2/208页


  这一年的冬天,北方的雪出奇的多,天气也出奇的冷。官道上竟也是结了冰。所以这一行人走的很慢。行了五日才到磁州。刚到磁州,天空中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已近黄昏,一行人只得在驿馆住下。
  黄昏,自南向北的官路上。一匹骏马飞驰。马背上的人大约二十三四年纪,面容清癯,剑眉入鬓,眼带寒光。他似乎已经飞奔了好久,胸膛起伏不定,可是眼神却半点不移的望着前方,加紧马腹丝毫未曾有半丝松懈。而那枣红马,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此刻却也微喘着气。
  进入磁州境,来人径直到驿馆,正好有小校迎出来。
  “是易将军啊!您回来了,是要回家过年吧,怎么到这里来了。卑职给您请安了。”
  来人正是祖籍磁州的年轻将军易锋。易家原是磁州的普通人家,并无特别之处,唯易锋自幼天资聪慧,之后又机缘巧遇名师指点武艺兵书,自年少投就军屡立奇功,很快便升任为将军,也在今年秋,天纵英才的他成为黄州的守将独领一军,此番殊荣,在这个朝代是前所未有。虽然梦华王朝历来重文抑武,但是,易锋却是仍得到了普通民众的尊敬。
  “小兄弟不用如此。”易锋为人沉稳内敛,平日寡言少语,加上不怒自威的气质,很让不熟悉他的人胆怯。可是对于下层的士兵,他从来都是和气的。“我向你打听个事,你知道御史中丞慕向冬慕大人吗?他被流放云南,可到了这里了?”
  “慕大人,是了,他们刚刚到不久。在这里休息呢。”小校回道。
  易锋微微吐了口气,总算找到他们了。易锋虽然为武将带兵于外,可是他也是清楚当朝政局的,慕向冬因弹劾奸臣遭致被巫贬官,他从心底气愤,也对这个尽忠守则不计个人得失的大人有些佩服。若说交情,他们也是原有些交情的。慕向冬曾受朝廷委托考察易锋,极欣赏易锋的为人之德为将之才,极力盛赞。易锋也为表谢意。可是他们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慕向冬评易锋的是实际和良知,易锋也是真的佩服这位公正的同僚。
  “带我去看他。”
  “可是,您不先回府上吗?”小校犹疑着问。可是易锋的眼神是那样的坚定,不荣任何人质疑。
  驿站内简陋的小屋内,慕向冬愁眉紧皱。女儿寒月的腿在颠簸中恢复的极慢,三日过去了,仍不时有鲜红的血水溢出。怕是腿骨可能错位,但是差役却无论他们怎么恳求都不允许他们去找大夫。堂堂朝廷大员此时虎落平阳,竟连自己的幼女都无力施救。慕向冬痛苦不堪,却再无计可施。旁边的夫人抱着女儿,又忍不住的落泪。
  “我的孩子怎么这么命苦啊,什么时候遭过这么大罪,也不知道熬不熬的过……”
  叮咚的敲门声。
  “慕先生,你在里头吗?有人来看你了。”
  慕向冬一愣,有谁,会在这阴寒的时候探望如此落魄的他啊。
  “慕先生,易锋来看您来了。”
  门口闪进一个一身军装的年轻男子,男子骄傲坚毅的气质不知为何,竟然让这个困在伤感的家庭为之一振。
  “易老弟……”握住易锋的手,慕向冬竟一时语凝。慕向冬随虽然未及不惑之年,可因操劳过度,最近遭此大劫,让他平添了许多沧桑。
  驿馆内昏灯冷酒,慕向冬和易锋把酒长谈。
  朝堂政局,黎民天下。纵使身逢横祸,可是努力过的关切过的仍旧萦绕在心头。他们都是胸怀壮志,心存百姓的男子,虽然一个流放边疆另外一个是手握重兵,可是他们的信念是一致的,仍旧有许多话可说应说。
  说罢政事,许久,易锋缓缓道:“先生于我原是知遇之恩,虽是与先生相交不多,可是我们也可说是知己。”
  “这个自然,平生得如弟的知己,一生足以!”
  慕向冬把盏微笑。一扫近日的沮丧,颇有几分文人的狂放与潇洒。
  “先生此去路远,有何为难之事,请先生但吩咐无妨,千万不要介怀!”易锋由心而发,语气诚挚。
  “好,好兄弟”,慕向冬举杯饮尽手中茶,“大哥还真不客气了,还真有事麻烦你费心周转……”
  次日清晨,慕向冬把女儿交给了易锋。
  “我唯有这个女儿,就交给你了。”
  “我自当视如己出,决不辜负先生!”
  易锋的声音掷地有声。
  慕向冬提前向夫人儿子女儿解释了这一安排,虽然骨肉分离很是让人难过,可是比起让寒月带伤远赴南疆,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了。寒月哭闹了一阵也总是应下了。
  易锋多次拜托差役照顾慕先生,然后抱着寒月目送慕向冬一行人离开。
  小小的寒月为初次离开父母兄长落下泪来。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小寒月自然不懂得这些,可是也蓦然体会了人生无数变数。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次父女一别,已成永诀。

  第二章 少年豪气携书剑
  信国在接连几次挑衅试探了梦华王朝的军事实力之后,于宜和六年大举进攻中原。信国原是游牧民族,骁勇善战。而梦华朝由于并没有认真备战,加上军队骄纵懒惰,许多将领临阵脱逃,不堪一击。信国大军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一番,中原大地梦华王朝百年繁华尽付焦土。更有甚者,未阻挡住信国的突然袭击,宜和帝以及众宫人大臣被信国俘虏。昨日是堂堂天子,异日已成阶下囚。
  信国兵至长江,遭到了较为猛烈的抵抗,又由于信国内乱,信国收兵北归。
  同年,宜和帝的同宗弟弟,年仅二十三岁的邵康在江南继位,年号天佑。
  战火在北方的大片土地上轰轰烈烈的燃烧着。生灵涂炭,白骨蔽平原。可是,在遥远的南疆,群山峻岭之中,到底是闻不到战火的气息。
  慕家一家自开封到南疆,一直住在一个小镇上。这里多是少数民族聚集,民风淳朴,慕家一家人分得十几亩薄田,一家人下地操劳,勉强度日。闲暇时,慕向冬亲自教导寒星读书。慕向冬受儒家教育,颇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气质,并不颓废。寒星是个聪慧向学懂事乖巧的孩子,从未因境遇大变抱怨过一句,而是越加辛勤的劳动辛勤的读书,努力使父母宽心。只是,慕向冬却日益觉出这个孩子的变化,他毕竟不是当年在京城那个无忧无虑思想简单的少年了,经历了这些事情,他成熟了,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并且,他隐隐觉得寒星在隐瞒着什么,且隐瞒了很久。
  早上教寒星读书。寒星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睛里竟布满血丝。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几乎每个月都有几日这样的情况。饶是慕向冬一向尊重孩子的隐私,尽量给他自由,信任他的选择和行动,也不觉疑惑起来了。
  “寒星,你怎么了?”看着寒星又一次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闭上眼睛打瞌睡,慕向冬放下书,问。
  寒星听见父亲质问,猛地一激灵,站了起来。
  “我没事,有些困,昨天没有休息好。”
  慕向冬犹疑着,看着日渐消瘦的但日益成熟的儿子,缓缓的问。
  “你是不是觉得为父教你读圣贤书,学习孔孟之道没有意义?或者厌倦了或者太疲惫了。我知道你年纪尚轻,却为家里操劳甚多,很是辛苦。”
  “爹,没有。为家里做事是做儿子的本分,儿子没有觉得辛苦。只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让爹担心了。”寒星恭敬的道。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抬起眼睛,直视父亲。“爹,我没有觉得孔孟之道没有意义,但是,现在的境况不是偃武修文的时候,而是需要武功的时候。就是当年父亲弹劾成功,能让几个奸佞之流下台,但仍旧扭转不了败势。兵力衰弱,一个国家难以支撑啊!而且,爹爹,您被贬官流放自然奸臣流恶意陷害的,可是这不是因为皇帝任用佞臣,轻信谗言不能明察秋毫的原因吗?爹爹熟读诗书,仅凭一人之力不也是难以擎天吗?甚至无以自保。既然明白时局已经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去选择于己更为有利的生存方式呢?”
  慕向冬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是了,他长大了,有自己的认识了,连父亲都质疑了……他有些自我嘲笑的笑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什么更有利于自己?安心的在这里定居,无所思无所想,或者,要不去学那些剑客仗剑江湖?”
  “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寒星声音有些弱。
  慕向冬似乎被这句话刺激了一下,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流放南疆的几年,生活日益艰难,自己一介书生力微体弱,水土不服经常生病,家中诸事全凭幼子支撑,而他还在一如既往严格要求他读这百无一用的书。他也终究是有些怨怼的了。
  “是爹不好,没有照顾好保护好你们啊……”慕向冬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无力。
  “爹!”。寒星一惊,知道父亲误会自己的意思了,离开书桌,双膝跪倒:“爹,儿子没有责备父亲的意思,真的没有!儿子只是不甘,父亲耿直中正尽心为国可是却落此地步!那么所谓的大义在什么地方呢?这样的忠诚可有意义?”
  “孩子啊,”慕向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神情微微缓和了,“孩子,的确,并不是所有的正直和正义都被人理解,并不是所有的地方所有的时间真理都行得通,父亲,也的确没有保护自己保护你们的能力,可是孩子,父亲一直在教导你,父亲也一直追寻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正义在最大的范围内实现,让贪官和黑暗最大限度的消除。黑暗消除一些,受伤害的人就少一些。我们的确可以选择更有利的生活方式,尽最大能力保护自己,可是苍天之下,太多的人是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我教你做人的道理,便是要你有一份能够尽力保护别人的精神!这才是儒家的真精神!你明白吗?”
  “儿子知道了”。寒星不无崇拜的说。“是儿子不对,一时气度狭隘了。儿子定会秉承父志,断不会有违的。”
  慕向冬亲手扶起爱子。
  “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怎么这样无精打采?”
  寒星迟疑了一下。父亲是文人出身,一直希望他能够发愤读书博取功名,而有梦华王朝是重文轻武,自己偷偷拜师学艺,这难免是会触怒父亲的。但是,父亲一向深名大义通情达理,虽然在儿时因为他贪玩不读书责罚过他,可是终是对他慈爱宽厚信任的。他怎么能欺骗父亲?
  “爹,我机缘凑巧拜了位苗族的师父学武艺,一来练武强身二来可以自卫。因为怕爹爹不同意一直没有敢告诉爹爹。是儿子不孝,请爹爹责罚!”
  慕向冬恍然大悟,儿子偷偷在学武,因为怕他知道只得在夜里练习才如此辛苦的。读书习武,又有地里的活要他去做,苦了这个孩子了。
  “习武没什么不好,为父不反对。可是,身怀武功但切不可以欺凌弱小,要以正义为先。”慕向冬停顿了一下,语气严厉,“你不该做事隐瞒父亲,这是你的不对,念你今天诚实,我也不责罚你了。记得不要因为练武忽视了读书!”
  “是,儿子知道。”寒星庆幸父亲的宽容。
  “今天不读书了,你累了,去休息吧。”慕向冬口气缓和了。
  看着日益苍老的父亲,寒星心内沸腾,却压抑着自己,没再多说话,只简单的应下。“是。”声音却带了哽咽。
  初春的南疆,山风凛冽中,仍是有些寒冷。孤月高悬,林木在风吹拂下影影绰绰。慕寒星站在岩石上,以剑指向天空,蓦然吸气把意念内力集中于剑上,自上向右下一划。只觉得天空暗淡一下,而剑上随即刺出了夺目的光华,那光华堪比绝世利剑,仿佛可以刺裂天空。
  岩石边缘上,站着一个女子。女子素色纱衣在风的吹拂下迎风飘起,宛若仙子。面纱下的女子面容美丽清冷,明亮的双目泛着如月色平和安静的光芒。
  “寒星,你的光剑已然是练成了,内力也很好。你意念坚定心地纯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气定神闲意志不移的气概,这才是真正的侠者风范。”女子赞赏道。虽是赞赏,却没有喜悦的表情,声音是清冷且悠远的。
  寒星收住剑招,躬身向师父行礼。
  “谢师父夸奖。寒星不足之处尚多,要劳烦师父多多指导。”
  女子缓缓的坐在岩石上,定定的看着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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