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倾城乱》第2/380页


  “轰隆”又是一阵轰响,似乎已经能听得见那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和金戈铁马的声音,欧阳箬知道城门已经守不住了。强打起精神,对二人道:“出去的路记住了吗?出去以后尽量拣人少的小径走,莫要跟着大批的流民,往南越那边去,知道么。南越虽然多山多瘴气,但是很少人会想到去那边安居,而且我已经备好避毒药丸,帝姬年岁幼小,山路崎岖,你们也不必深入南越。还有,万一碰到暴民流寇抢掠,就把财物给他们。保得性命才是上策。”

  说完,深深吸了口气,一双清澈如水的美目流着泪,柔声对帝姬说:“乖乖玉儿,路上要记得跟紧翠纹姐姐和小付子,凡事不可任性,不然母妃会生气的,等过几日,母妃就去找你,知道么?”说完别过头去,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冰凉的泪水濡湿了身上那绣着暗纹的藕合色衣领。

  “小姐,时候不早了,快让他们走吧,还有把这包干粮带上,兵荒马乱的,粮食最难找到的。”奶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默默整好包袱,还捎上一大包干粮。

  欧阳箬胡乱地点着头,整个人散发出深深的绝望,任她怎么也掩盖不住,再看了看怀中的帝姬,突然狠狠地抱着她,不顾她脸上的肮脏,亲了又亲。帝姬虽小,却似乎感受到自己将要发生大变故,小嘴一瘪,又要哭起来。

  “不许哭!”欧阳箬突然放开她,立起身来,厉声道,一双凤目高高挑斜起,竟有说不出的威严。“我的玉儿不是这样爱哭懦弱的孩子!记住,出去以后要坚强,碰到困难要自己想办法。不许只懂得哭,知道么?”接下一句,她生生硬忍着没说,“不然母妃到了黄泉路上也不会瞑目的。”

  帝姬什么何时听过母亲如此疾声厉色地对她,吓得收起了泪水,一张小嘴瘪着,泪汪汪地看着她母亲。她好想知道母亲为何生气。

  “快走!快带帝姬走,走!”欧阳箬长袖一挥,背过身子,不再看她,嘴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力气,便再也不说话。美丽无暇的纤背隐隐地抖动着。

  很多年以后,当凌玉帝姬回忆往事的时候,关于母亲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一袭长长飘逸的淡青色长袍,有些凌乱地披在似乎弱不胜衣的身上,母亲背转身子,赢弱的双肩压抑着一抖一抖,一头如墨的青丝长长地流泻在肩背上,长袍拖拽在光滑的宫砖地板上,在那青玉色的地面上,踩着一双还未穿鞋的脚踝,双脚衬着地面,竟然如白玉般晶莹圆润。这样美丽的背影却不知道怎么地无端地渗出一股强大坚强的气息,让她在民间独自一人闯荡流浪时都不会觉得害怕。

  “走吧,帝姬走吧。”翠纹拉着帝姬,抹了抹眼泪,咬牙转身就走。帝姬又想再哭,但一想起母亲严厉的神色,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一张小脸委屈地拉下来任由翠纹带走。小付子也拿起大包袱紧紧跟上。三抹人影转眼就消失在宫门口。

  第三章 绝处(一)

  “小姐,他们走了。”过了许久,奶娘静静关好殿门,来到尤自站着的欧阳箬旁边,一双老眼充满无限怜惜地看着她,她这双眼睛看过太多太多的事情。生离死别最是痛彻心扉,偏偏她这辈子看得却是最多最多。眼前这孤零零的一抹倩影,本是青春正盛,却仿佛是被抽干了精力,耗尽了生机,越看越是让她心痛。

  “奶娘,他们会安全离开么?”欧阳箬一动不动,一双美丽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声音幽冷,仿佛从远方飘荡而来似的,更衬得整个大殿空旷寂寥。

  “小姐,你筹划那么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策算无疑,定是能安全离开的。”奶娘在一旁轻声地道。悲哀到极点,只剩下如云淡风清般的话语,轻轻打着旋落在了静谧宽大的宫殿里。

  殿外落日的余辉已经撒进镂空雕花的窗棂,在冰凉的地面上投上血红班驳的印子。外面已经没有传来巨大的攻城的声音,但隐约有股可怕的气息张牙舞抓地扑面而来。似乎一打开门便会狞笑地扑进来,带来死的恐惧。

  “是啊,我筹划那么久,不会有错的。我欧阳箬的女儿定不会做了那亡国的帝姬。”欧阳箬淡淡地收回飘忽的眼神,悲戚的神色已然不见,仿佛刚才那场生离不曾发生过一样。

  她静静地走到妆台旁,望向妆台上的铜镜,镜中一位倾国的佳人面无表情地立着,如云的乌发凌乱,身上的长袍也胡乱地系着,露出脖子一块冰雪般的肌肤,人面桃花,神情却又冰冷绝艳如梅。

  “奶娘,帮我梳妆吧。”欧阳箬静静地坐在妆台前,拿起雕着精美百花迎春的白玉梳子,极慢极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

  “好的,小姐。”奶娘抹去老泪,定了定神,上前去,望着镜中曾经无比熟悉而今却空洞陌生的人影强笑道:“小姐,今个想要梳什么样的发髻?”说完,停了的泪又滚落下来。

  “奶娘,就梳个飞天髻吧。”欧阳箬淡淡地道,素白的脸上死一般平静。

  “飞天……髻。”奶娘嘴里喃喃地念着,接过欧阳手中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飞天!这个时候真也找不出可以匹配的式样了。这样清丽无双的人儿,她视若珍宝,比亲生女儿还疼的人儿,本该是误入凡间的仙子,而今,而今,终要回到天上去了么?

  奶娘含泪细细地梳好发髻。正要拿起妆盒中的珠钗,原本一动不动的欧阳箬忽然道:“奶娘,用那只娘留给我的白玉簪子吧。其他的都不用了。”

  奶娘一愣,默然从妆盒最下格的暗屉拿出一只细心包好的红布,打开是一只细长的雕着兰花的广寒白玉簪子,那簪子上的兰花栩栩如生,是不可多得的玉品。

  插在欧阳箬如云的青丝上,如真的兰花般清冷高贵。

  欧阳箬仔细地前后看了看,忽地笑道:“奶娘,也就这只簪子最合我心意了,黄泉路上见了娘亲,必定认得我这女儿的。”

  奶娘连连点头,多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欧阳箬恍然未觉,又走到平日放衣裳的箱子里,从最里面找出一件用银色丝线绣成花面,用进贡来的上好的苏杭宝和锦做底面的衣裳。那衣裳一铺展开来,银光艳艳,在天光的照耀下却会隐约流动有七彩光茫,但可贵却是贵气而不张扬,就算是以丝绸闻名的华国,举国上下进贡给宫廷内的一年也才三匹。那白锦上绣工精湛异常,入目所见,皆是用同色丝线绣成的淡淡流云,与一朵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莲花。华国向来以丝绸茶叶等最为有名,这绣功也是其他列国所不可比肩的,而宫中绣娘的绣功是集民间于大成。这等佳品若放到民间更是有市无价。

  欧阳箬似极欣喜的换上,整整衣裳,又原地转了一个小圈,那裙摆荡出一圈圈波浪般的纹。欧阳箬扬起脂粉未施的脸对奶娘道:“奶娘,你看这身衣裳可好?”

  奶娘终于抑制不住,痛哭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逃走,为什么?……”哭声被压抑了许久终于喷薄而出,充斥在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章 绝处(二)

  欧阳箬静静地走到奶娘身边,张开手臂轻轻抱住她年迈的身躯,只有这具年老甚至有些臃肿的身体才能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气息。

  这身躯任劳任怨,在她娘亲死后,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一直陪过她天真无邪的童年,陪过她走过青涩含春的少年,甚至,陪着她走进这华国繁华的都城,走进了这座华丽的囚笼。

  只有奶娘才能微笑地看着她胡闹调皮而不斥责,只有奶娘才能看得懂她跌跌撞撞地走过人前看似风光,人后却是无限凶险的宫廷岁月。

  她在后宫中几起几落,尝尽了人情冷暖。当她终于无比温柔贤淑地站在金光耀眼的乾元殿里,接受皇上皇后的册封;当她接过那玉碟的时候,看到那册上写着淑妃两字,不由嫣然一笑。精致妆容的她,一笑倾国倾城。

  只不过,只有她知道,从此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纯洁的欧阳箬,为了在宫中生存,为了自己的稚嫩的女儿,她的心已经变得坚硬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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