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第130/149页


  林其乐感觉杜尚确实受刺激受大了。
  杜尚用筷子搅了搅最后一口面条,吸溜着吃完了。
  他说:“樱桃,你看到一个人做坏事,你总觉得他是缺少教育。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有的人做坏事,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坏啊!现在教育普及率多少啊?怎么别人不去犯罪就这些人犯罪呢?”
  他又说:“你们老师,再怎么努力,也教育不了所有坏人,就像我们医生,再怎么努力,也治不好所有的病人!”
  林其乐不说话了。
  “你看看咱们这几个人,”杜尚说,“一个你,读师范,一个我,学医,都是又忙又累又挨骂又没钱……蔡方元,大老板当着,余樵,大飞机开着,我这点苦水也就和你说说了。”
  林其乐一直知道,她和杜尚之间,有太多共通之处,和性别无关。
  “你现在好了,毕竟去了个好点儿的幼儿园,也是一样教孩子,你看我……”杜尚说。
  林其乐说:“我在香港的时候,去那边私立医院――”
  杜尚苦笑起来:“可别提了,要是连我这种人都挤破头去私立医院,公立医院还有人能看病吗。”
  林其乐在沙发上躺下了,电视上演着梦幻偶像剧,可他们面对的现实却是丝毫不梦幻的。
  “杜尚,”林其乐念叨,“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每一天过得还挺有价值的。”
  杜尚笑道:“哎……还成吧……”
  他讲起一事儿来,说医院有一小男孩,自从在杜尚他们主任的门诊看过病,每回来复诊都来粘着他。
  “他说,他长大了也想当医生。我说你再多斟酌斟酌啊,我小时候就是这么被骗进来的!”
  林其乐哈哈笑起来了。
  杜尚笑着叹了一声。
  林其乐瞧着天花板上的灯泡说:“我觉得挺好的,无论你,还是我,杜尚,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去经商、炒股、开饭店、赚大钱的人,我们这种性格,就不适合做那些,就是去做了,也不会快乐,很可能也赚不着钱的。”她又说:“我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认识了蒋峤西,我现在每个月肯定就拿两千块钱,可能还天天回家哭……”
  “不对……”林其乐又说,“我要是不认识他……我可能还在群山,因为初中时候不好好学习,光玩,考不上什么好高中……现在不知道在干嘛呢。”
  杜尚说:“你不会的。”
  林其乐说:“怎么不会啊。”
  杜尚说:“那按照你这么说,我要是不认识你们,要是没有林叔叔、余叔叔当年照顾我,收留我,我岂不是小时候就被我爸打死了!我妈也活不长!”
  林其乐一愣。
  “本来就没有什么如果,”杜尚说,“樱桃,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努力过,应得的。我也是,我肯定不可能一辈子就拿这么点工资,我们这行就是熬嘛,等我将来也熬成主任大牛了,我雇俩保镖站门诊门口,我看谁敢揍我。”
  林其乐笑起来了。她本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杜尚。
  但他们聊着聊着,好像不知不觉就这么想开了。
  一旦想开了,就没有什么难事了。
  “杜尚,你真要小心点啊,”林其乐说,“你学了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到时候跑快点啊,万一还没变成大牛――”
  “那肯定的,”杜尚站起来,端着面碗去丢,他握着手机说,“我还要给你们婚礼当司仪呢!”
  深夜的病房走廊,还有许许多多要休息了的病人和家属,这里称得上是人世间最残酷的地方之一。
  杜尚悄悄走着猫步:“你说我在你们婚礼上唱个什么歌儿好呢?拿手的实在太多了!”
  *
  蒋峤西又见了一天的投资人,他生性不爱与人攀谈,但极善于捕捉重点,直击要害,所以沟通还很顺畅,用他新合伙人的话来说:“脑子转得太快了,搞数学的人就是这种特点:目的明确,不择手段。”
  蒋峤西听到这样的评价,也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哪怕那不是什么好词。
  合伙人还说,他和蒋峤西以前在大摩的上司一样,都认为蒋峤西是那种必定会成功的人。
  他抗压能力极强,学习速度飞快,做事细心,注重细节,大脑运算能力远超常人――这是一个到了谁手底下,当年的教授也好,如今的经理也好,都舍不得放他走的太优秀的年轻人。
  他又踏实肯干,加班加得任劳任怨,心态沉稳,遇事冷静,他看起来太适合金融业。
  更别提,他人品还没什么问题,在香港照顾着出事多年的堂哥,谈了一个异地女朋友,是初恋,二十二岁就结婚了。在外从不拈花惹草,在香港追他的女生那么多,也没什么桃色传闻,现在还直接为了太太重回故乡来了。
  合伙人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蒋峤西摇头。
  “以后就在这儿发展了?”合伙人问。
  蒋峤西想了想,还是摇头。
  林樱桃发微信给他,说不用去幼儿园接了,她买了点南京板鸭,正在走路回家:“想吃枣面馒头吗,我再买些红糖?”
  蒋峤西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走进那家挂着中国福利彩票招牌的电子维修店。
  “哎帅哥!”店主是个光膀子的男性,一看见蒋峤西,立马抬手打了个招呼,他正给一位老大爷打双色球号码,伸手从身后堆满耳机和旧机器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盒子来,“给!修好了,电充好了,里面文件也给你拷出来了!配了个充电器,U盘你得给我单加六十块钱……耳机?这种怎么样,配个耳机再加四十,给你打个折,给我四百块钱吧!”
  从门外进来几个新彩民,说:“门外停着辆大奔诶!”
  店主接过蒋峤西的四张毛爷爷,偷偷看了他一眼,蒋峤西正低头开那个旧mp3。
  瞧着是个挺精明的人,还穿西装打领带,像个精英,怎么挨宰也不讲价的。店主说:“看见了吗大叔大爷,多买彩票,您回头您也弄辆奔驰宝马!”
  那进门的彩民说:“这是在你这儿中奖买的啊??”
  店主瞧着蒋峤西出门了,他说:“你管它是不是,你当它是不就完了,要不给您来两注这帅哥刚买的号码?”
  蒋峤西坐进了车里,关上车门,他顾不上发动车,只一下下按mp3切换下一首的按键。
  他低着头。
  怎么全是老托福听力。
  林樱桃高中时候总听这个mp3,她上学听,放学听,晨读自习课老听。蒋峤西记得他们高二暑假去北京,在火车上,蒋峤西不太高兴,因为林樱桃就是不肯背托福单词。当时林樱桃耳朵里就塞着这个耳机,兜里揣着mp3,她靠在他怀里,也不出声。
  手机一震,弹出林樱桃的微信来:“你想不想吃虾啊?今天的大虾好新鲜啊。”
  蒋峤西开车往家的方向走。
  他耳朵里塞着一只耳机,里面是男人念的托福听力考题。蒋峤西还记得他07年初考试,那时候托福刚改版不久,听力文件都是旧的,老的,从前的。
  钢琴声的前奏乍一响起,蒋峤西没什么准备。
  千禧年的新人女歌手唱道:“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
  忽然,音乐戛然而止了。
  伴随着刺刺拉拉的摩擦音。
  “……再唱一次,你再唱一次嘛!”
  是小女孩十几年前的哀求。
  于是十几年前的小男孩又勉强地哼唱起来。
  Like a bird on the wire,
  Like a drunk in a midnight choir,
  I have tried in my way to be free.
  前方红灯变成了绿灯,映在蒋峤西忽然湿润了的眼眸中。
  如果我曾不友善,但愿你能试着释怀;
  如果我曾经欺瞒,那是我以为爱中也必有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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