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第142/149页


  “大吧,”堂哥说,挽住儿子的手,“是不是很羡慕啊?以后要不要到大陆来工作啊?”
  林其乐进厨房去,把烤箱里的菜端出来,端上桌。堂嫂进来了,说:“这么多菜,都是樱桃做的?”
  林其乐摘了手套,她笑着指了指桌子上:“凉菜是蒋峤西做的,这个酱牛肉也是他卤的,一会儿堂哥堂嫂尝一尝评价一下好不好吃!”
  蒋峤西又拿了盒新的乐高玩具,逗小侄子在外面玩,他打开了电视。林其乐走过来,小声说:“你去拿酒和饮料,我下楼去接蒋叔叔!”
  蒋峤西抬头看她。
  林其乐站在旁边。堂哥坐在对面,正翻看蒋峤西公司的一本基金募集说明书。
  林其乐抿了抿嘴,和蒋峤西商量:“堂哥他们都在这儿,我们都下去不好,我自己去接吧。”
  她换了鞋子,和堂嫂说了一声,便拿了钥匙和业主卡飞快下楼。到了一楼访客大厅,林其乐推开门,远远看到一个头发花白,已有六十出头年纪的男人,身穿工作服,坐在长椅上。
  他低着头,身边放着一只旅行箱。
  “蒋叔叔!”林其乐喊道,她跑过去了。
  蒋政抬起头,看见一抹红色朝他跑过来,顿时他那张爬满皱纹的脸就笑了,他站起来,一把和老伙计林工家的闺女拥抱了一下。
  林其乐哽咽了,她从小就爱哭。
  蒋政低头说:“还叫蒋叔叔啊?”
  林其乐一下子笑了。
  “该叫爸爸了。”蒋政说。
  走进电梯里,林其乐把钥匙套在手腕上,说:“爸我帮你拿箱子。”
  蒋政站在旁边,看她拿。
  数字往上跳,蒋政忽然笑了,对林其乐说:“好久没听过一声‘爸’了。”
  林其乐抬起眼看她。
  蒋峤西正在家里擦红酒杯,抬起头,隔着餐厅的窗格,看到林其乐开门进了玄关。
  “蒋峤西,”林其乐轻声道,“爸爸来了!”
  “阿叔!”堂哥忽然叫道,“好久不见!”
  蒋政哈哈笑了起来,他在国企集团当了一辈子领导,笑声厚重、含蓄。蒋峤西小时候总觉得,他的笑很虚伪。
  “若诚,”蒋政说,“劫后余生啊,孩子!”
  蒋峤西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他被林其乐拉着胳膊,拉出了厨房,来到蒋政面前。
  蒋政先看了儿媳妇,然后又抬头看蒋峤西。
  “你长大了。”蒋政笑道,就好像从没有和这个儿子分开过似的。
  蒋峤西垂下眼看他。不是隔着手机屏幕,而是这么面对面的,蒋政已经老得让蒋峤西有点不认识了。他“嗯”了一声,一家人都在,他点点头,还有点拘谨。
  饭桌上,堂哥对叔父蒋政说,他们一家三口计划参加完峤西和樱桃的婚礼,然后去一趟北京:“见几位老同学。”
  蒋政手里拿着一块掰开的枣面馒头,伸筷子夹桌上那盘酱牛肉,夹着葱丝,他说:“你躺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现在能走动了,多走走。”
  蒋峤西的小侄子坐在妈妈和蒋政爷爷中间,用勺子吃爷爷给他夹的咕咾肉。蒋政抬头,笑道:“樱桃这个手艺,比娟子还强!你小子!”蒋政抬起手来,用手背指了一下对面的蒋峤西,“怎么这么有福气啊!”
  堂哥和堂嫂都笑,林樱桃也仰起笑脸来,非常高兴。
  蒋峤西坐在对面,原本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他垂下眼了,他好像也笑了。
  蒋政在桌上聊起了苏丹项目部:“饭太难吃了,还不像以前在群山,可以去樱桃他们家时不时蹭顿饭……”
  堂哥转过眼看弟弟和弟媳:“这一蹭,峤西就把未来的太太给蹭来了!”
  饭吃到八点多,桌上的人除了蒋峤西,都多多少少喝了点酒,大人们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林其乐绕过桌子,牵着懵懵懂懂的小侄子的手,陪他出去玩乐高。
  小侄子坐在地板上,摆弄手中的乐高玩具,他说:“樱桃姐姐,我妈妈为什么哭?”
  林其乐回过头,望餐桌上的动静。
  “因为你妈妈和峤西哥哥还有你爷爷很久没见了。”她说。
  堂嫂手扶着酒杯,脸颊透着酒醉的绯红,她眼珠湿润的:“当时假如没有峤西,我,我们一家人,叔父,当时若诚出事,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拿手里褶皱的纸团擦过了眼下,对蒋政说,“2008有多么恐怖,家里两个老人,小孩刚出生,若诚直接被拉到医院里,生死未卜,他公司什么都隐瞒,他的同事也联络不上,峤西在上课,我忘记给他打电话,他看了电视新闻自己跑过来——”
  蒋政听着,点头,从旁边指蒋峤西:“他也未必不害怕,他小子就是,喜欢硬撑。”他看他:“对吧?”
  蒋峤西让堂嫂这番话说得也有点难受了,他和他父亲对视了一眼。
  堂哥说:“阿叔啊。”他回过头,又看门外:“樱桃!”
  他扶着餐桌边,忽然颤巍巍站起来:“我一直很想找到一个机会,与你们,说一声抱歉!”
  林其乐在门外没出声,她被吓到了,她听着蒋政叔叔呵斥道:“若诚,说什么啊,你坐下!”
  林其乐发现小侄子也悄悄抬起眼,静静地望向爸爸的方向,他的大眼睛闪动,很不安。
  林其乐轻轻搂过他,摸了摸他的头,陪着他一起听。
  堂哥坐回到轮椅里去。
  “有一段时间我很清醒,我可以看,可以听,”他的右手在脸颊边比划了一下,“峤西,明明应该好好上学,他天天来陪床,来照顾我,有时候还拿钱给我……他应该好好学习,从小,我希望他能成为,无论是数学家也好,还是任何他想从事的职业也好,希望他自由、快乐、施展才华……”蒋峤西坐过来了,堂哥的手扶在他肩上,“而不是在外面打工……”堂哥沉默了一会儿,他哽咽着,摇了摇头,他忽然对蒋政说,“峤西其实,不太适合做个银行家……”
  蒋政点头说:“是啊……我和梁虹飞……”
  他脱口就说出来了,一滞,不说了。
  蒋峤西低下头,平视蒋若诚的脸,他用广东话小声说:“你说什么啊。”
  蒋若诚深呼了一口气,摇头对小堂弟道:“前几天我还与你嫂子讲,如果我真的一辈子就躺在那里了,那该怎么办呢,”他问蒋峤西,“把我太太,把我弟弟,拖累到什么时候啊?”
  蒋峤西看着他,忽然冷哼了一声。
  “你也拖累不了我太久,”他故作冷酷无情道,“我都有樱桃去找我了,你病着我也没空去陪你。”
  桌上爆发出笑声来。小侄子靠在樱桃姐姐温暖的怀里,他看到爸爸和妈妈都笑了,他继续玩手里的乐高,抬起头,也对樱桃姐姐笑。
  蒋若诚吃完了饭,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用手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走给蒋峤西看。蒋峤西在门边瞧着,检查似的。
  “我走得怎么样?”蒋若诚回头问。
  “我家怎么样?”蒋峤西看他,也问。
  蒋若诚点头,又看了看这家里布置的一切,看在厨房里笑着和公公说话的樱桃,欣慰道:“这像你的家!”
  蒋峤西站在原地,他低下头了。
  蒋若诚拄着手杖走到他面前,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蒋峤西的肩膀。蒋峤西向后倚了一下,还深低着头。
  过了会儿,蒋峤西抬起眼来,他深吸鼻子。
  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堂哥。
  林樱桃小声问:“你怎么啦。”
  蒋政和蒋若诚一家人在客厅里坐着聊天。林樱桃在厨房洗完了擦碗布,她感觉蒋峤西在背后抱着她,把头埋在她肩膀里,一直在一声不吭地撒娇。
  林樱桃说:“你把堂哥一家人送到酒店回来,也把爸爸送到总部公寓去吧。”
  蒋峤西的手搂着她:“你叫他爸,我不大适应。”
  林樱桃转过头,抬眼看他。
  “你不喜欢叫,我也不能叫?”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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