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琥珀》第2/149页


  作为学校广播站的前任播音员,林其乐过去没少进进出出校长室。对那个办公室,全校比她熟的人恐怕都没有几个。
  四个小学生绕过了学校墙根,走到校长室的窗下。校长室在二楼,有一段高度。蔡方元苦着脸,在其他三人的坚决注目下,抱着头先行蹲到了墙角。
  林其乐第二个走上去,她脚上的小红鞋鞋底踩在了蔡方元肩上。
  四个人里,属林其乐最轻。可蔡经理家这位公子娇贵的身躯仍是不堪这般的“重负”。
  “你就不能轻点儿踩?”蔡方元在下面痛苦呻吟道。林其乐踩在他身上,人站得高了些,脚底却不平稳。“你你……你别乱动啊!”林其乐双手扶在了粗糙的墙面上,慌张道。
  余樵和杜尚两人这时候从后面过来了,他们一人一边儿,双手抬起林其乐的鞋底来,把她更往上推,让林其乐踩到他们两人的肩膀上去。
  林其乐使劲儿用手在上面扒,手指头扒拉得疼,好不容易才把校长室那扇窗户扒得更开些。
  蔡方元完成任务了,他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退到后面,往上喊:“快点儿啊林其乐!”
  杜尚从下面撑着林其乐一只脚,也特别吃力:“林其乐你……又沉了……”
  林其乐咬紧牙关,她双手使劲儿扒住窗户两边,左脚踩在杜尚手上,右腿膝盖屈起来,磕在了校长室那道金属制的窗框牙子上。
  膝盖在窗框上压下去了,再起来就是三道血印,林其乐却毫不在意。她左脚一蹬,身体向前从校长室的窗户里一个跟斗翻进去,英姿飒爽,完美落地。
  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多分钟,往常这个时候,老校长总是在国旗杆下摇头晃脑地听单田芳评书,校长室里一向没有人的。
  林其乐睁大了她那双樱桃一样的圆眼睛。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
  “蒋峤西在省城实验附小,可是鼎鼎有名的奥数尖子!拿过年级第一啊!他不可能来到咱们小小电厂小学入学测验就只考十分啊,老校长,一定是判卷出错了――”
  “错什么啊错,”只听老校长在办公室外间无奈道,“他一张卷子就只写了一道题,别的都没答!不管他是不会做还是不想做,这个分数在我们这儿只能重读三年级。”
  “孙校长!”那人说,“这个孩子今天第一天从省城过来,坐车颠簸了那么久,吃也不习惯,睡也不习惯,他他……他纯属发挥失常啊!”
  “你们这是为难我啊。”老校长说。
  “是您为难我们!人家蒋经理这个儿子能从省城转学到我们这儿来,是对我们的信任,更是对我们的帮助。孩子九岁了,你让他重读三年级,不可能的!你也要看看人家电建公司的面子,蒋经理现在提的啊,我告诉你,过几年回了总部直接就是二把手了――”
  相比外间的喧闹,里间就安静多了。林其乐如同忘了眨眼,出了神了,她盯着眼前这个男孩子。
  不,不是一次,是两次。
  林其乐一生中曾遇过无数看起来跨不过去的坎。
  九岁那年,她遇到两道坎。
  至少在林其乐长大成人之前,她都没能跨过去。
  那个男孩站得离她有点远,在办公室的对角上,他周身极其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肃穆的意思了。他穿着林其乐从没见过的衣服,背着林其乐从没见过的方形黑色书包,站在和林其乐差不多高的格纹行李箱旁边。他不像群山市的人,肤色雪白,是林其乐只有在卡通动画里才见过的那种男孩的样貌。他抬起了眼睛,在这种令人不安的寂静气氛里,把林其乐刚刚整个“犯罪过程”尽收眼底。
  “林其乐!”身后的窗外,是蔡方元在压低了声音催促,“找没找着我的书啊!”
  紧接着是杜尚的声音:“你先告诉她到底什么书啊。”
  “我用挂历包了书皮了,”蔡方元朝楼上喊,“正面写了天――使――心――三个字!”
  “蔡方元!我就知道是你,”老校长不知怎么的,从外间突然打开了窗户,“你们几个都给我站住!”
  林其乐的手一下子抓住自己的裙子边。她看着里间的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好多陌生的大人闯进来,他们围到那个安静的男孩子身旁,摆出一个关切保护的姿态。
  他们全都注视着林其乐。老校长也进来了,一见是林其乐,他痛心疾首道:“林樱桃你――你你打电话现在把你爸叫来!”
  电建公司的电工林海风,正在车间工作。他接到同事传来的口信,第一是说,总部领导蒋经理调到群山工地来了,今晚在工人俱乐部要办一个小型欢迎会。
  第二则是说,林樱桃又闯祸了,电厂小学校长叫林爸爸去训话。
  林电工从梯子上下来,苦笑着脱了手套,摘掉安全帽。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素朴工作服,擦擦身上的灰尘,往外走。他家有个调皮捣蛋的女儿,在群山工地无人不知晓。
  在值班表签了名字,翻过了下班牌,林电工这就可以下班了。他走到人事部的办公桌前。“小唐,”他说,“新婚快乐啊!”
  “林工,赶紧去吧!”小唐把一包喜糖递给他,和身边几个女同事一同笑着,“蔡经理和余班长已经在外面等你了!好好听训话啊!”
  群山项目工地总经理,蔡岳,是小学生蔡方元的爸爸。
  群山项目工地检修班班长,劳动模范余振锋,是小学生余樵的爸爸。
  群山项目工地普通电工,林海风,是小学生林其乐的爸爸。
  三个大老爷们,人到中年,挤在蔡经理那辆小轿车上,从工地往中能电厂职工小学赶去。
  出工地大门的时候,几位门卫小哥也笑着招呼:“蔡经理!余班长!林工!又去听指示啊?”
  蔡经理这人颇斯文,戴个金边眼镜,儿子成天闯祸,作天作地的,他也挺不好意思。他朝门卫招了招手,大门开了,他对身后两个老弟兄说:“总部调来的那个蒋政蒋经理,昨晚住在招待所了。我今天请生产部的刘经理拉了一帮子人去帮他搬家,今晚叫刘经理代表伙计们敬个酒――”
  “搬到哪儿去了?”余班长人高马大的,坐后排,他一个人就能占两个座位,皱个眉头都虎虎生威的,“家属宿舍不早就住满了。”
  蔡经理伸手一指余班长身边的林电工。
  “林工家隔壁那个锅炉队于队长,上星期不是调莱水工地去了吗,房子空出来了,住那。”
  余班长听了,没说话。林电工很意外:“我们那排,房子小了一点儿吧。他是总部来的,能适应吗?”
  “总部来的也没办法啊,”蔡经理瞅着窗外,电厂小学快到了,“蒋经理身边就带了那么一个儿子,领导房都住满了,只能弄套双职工房给他当单身宿舍住了。”
  以林其乐为首的电厂小学四个叛逆分子站了一排,就在老校长办公桌前,一个个低着头挨批评。林其乐张开大眼睛偷偷瞧校长桌上那只砚台,也不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杜尚,和余樵、蔡方元仨人一起扭头看着,窃窃私语:“你看他穿的那鞋!”
  蔡方元用手掩着嘴,压低声音:“美国乔丹!好几千块!”
  校长室外传来了规规矩矩的敲门声。
  门一开,林其乐顿时听到了蔡方元他爸的声音,字正腔圆的:“蔡方元,又惹什么麻烦让孙校长生气啦――”
  那声调起初听着颇具威严,只是忽然转了个方向,像初秋的柳叶子,打着旋就乘风上去了。
  “哎呀,蒋经理!”蔡爸爸声音里全是惊喜,停在外间,“太巧了太巧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林其乐悄悄转过头去,透过里间的门,她看到爸爸出现在了门口。
  不同于蔡经理在人群中热情寒暄,林爸爸脸上带着笑,站在人群外面。
  “爸爸,”林其乐伸着脖子小声叫他,“爸爸!”
  三位家长跟着老校长进来了。
  老校长边走边和旁人解释:“这三位家长经常来,来我这儿就跟串门一样!”
  林其乐躲到了爸爸身后,手抓住爸爸工作服的一角。爸爸一开始检查了她受伤的膝盖,又问其他几个孩子有没有受伤,特别是杜尚。
  “膝盖疼不疼?”爸爸匆匆小声问她。
  林其乐立刻摇头,两条马尾在肩头扫过。
  老校长坐下,喝了口茶,又开始训话了。林爸爸一边和另两位家长一起听着,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小块红色喜糖,向后塞进了林其乐手里。
  林其乐忍着开心,用手心包住那块糖,飞快藏到了身后去。
  未免被其他老师发现,林其乐偷偷回头,向后看了一眼。
  那个叫蒋峤西的男孩,身边陪着一群大人,就站在林其乐身后。
  蒋峤西垂着眼,脸色苍白,神情冷漠。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他已经快无法忍受了,只是身边人太多,父亲也在,他只能这么坚持着。
  林其乐立即转过了身。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也学着板起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樱桃的故事,爱情,友情,亲情,也是她身边许多人的成长故事。开始于上世纪末,总体上是个比较治愈的都市童话。
  祝我的朋友清宝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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